魏謙沒有想象中那麽意外。


    大成派到東離的探子每隔幾日便有書信迴來,臨越的現狀他一清二楚,沈言之所言非虛,老郡王的確已經迴天無力,時日無多了。


    底下有文臣站起來,“聖上!萬萬不可!大成有大成的規矩,既為質子,那便不該有還朝之心!否則就有謀逆通敵之嫌!”


    沈言之臉色驟然鐵青,迴頭怒視那言官。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劉尚書,往日言之敬您是六部之表率,今日看來,正二品文臣,不過爾爾!”


    “你!”劉尚書怒從中來,指著他,“常言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言之公子若無異心,便不該給聖上出這樣的難題!”


    說罷,又跪在地上,恨不得聲淚俱下地勸說魏謙——


    “聖上別忘了先祖皇帝在世時,險些放虎歸山,釀成大錯,聖上絕不可行差踏錯半步,否則老臣便是有愧先皇的……”


    “好了!劉愛卿,你起來說話,今夜領賞宴,何必將氣氛弄得如此劍拔弩張?”


    魏謙最煩這死老頭,每每在他麵前提及先祖先帝,言語間仿佛總在反複提醒他,他是魏家皇帝裏最輕鬆也最沒用的那個,能守住他父皇的江山,便是對他最大的期望了。


    每每想到這裏,魏謙總是慪得慌。


    這姓劉的糟老頭子就差把“沒出息”三個字貼在他腦門上!


    往日在朝堂上也便罷了,今晚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席間還有不少女眷,他的麵子往哪兒擱?


    魏謙越想越煩躁,突然就生出一種偏要對著來的逆反心理。


    “愛卿是否言重了些?臨越如今隻是個小小郡城,若真要論起來,沈言之連當質子的資格都沒了,到底與先祖皇帝當年的情況不同。”


    鴻臚寺少卿審時度勢,眼下也品出了魏謙的態度,立刻站起來行禮附和。


    “聖上說的極是。放虎歸山,首先這放的呀,得是隻虎,歸的呀,也得是座山。可這東離沈氏如今連皇室基業都斷送了,言之公子之於虎、東離臨越之於山,差了十萬八千裏,劉尚書的類比,未免太牽強了些。”


    魏謙臉色好了些,見那劉尚書還預備反駁,恨不得找人堵他的嘴,好巧不巧就對上魏福音灼灼的目光。


    魏謙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阿音,你也是還朝之人,依你之所見,朕該如何決斷?”


    魏福音施施然起身,福了福身子。


    “旁的臣妹不知,身為女子更是不該妄議朝政,隻是臣妹有了一迴遠嫁的經驗,才知為何偏隻我大成能問鼎中原數十載。若非曆代國君奉行仁孝禮義治天下,如何能有當今盛世?”


    劉尚書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眯眼瞪著魏福音。


    “長公主,您究竟想說什麽?”


    “劉尚書別急,本宮以為,聖上願意考慮言之公子之所求,此為仁;言之公子冒忤逆罪名也要迴朝贍養父君,此為孝;既是仁孝兩全之事,奉行的便是國本朝綱,何必阻攔呢?”


    “長公主!你…你這是詭辯啊…簡直是禍國之……”


    魏辭驀地輕笑一聲,手裏把玩著杯盞,睨著劉尚書,神色陰柔冷黯。


    “劉尚書,今夜是什麽場合?瞧瞧這滿座的世家公子小姐,還是慎言吧,別嚇著孩子們。”


    劉尚書一噎,氣得拂袖,屁股狠狠落迴了座位的軟墊上。


    魏福音也知道見好就收,任何時候,立場都不能表明得太過清晰,否則容易被人拿捏話柄。


    於是她又轉向魏謙,“依臣妹所見,不如先緩幾日,待皇兄迴朝,再同大臣們討論此事,看看如何決斷。”


    魏謙點點頭,“阿音所言甚是,就按你說的辦。言之,你起來吧,待朕斟酌清楚,再給你答複,若是此事不成,朕也會另許你一個願望。”


    沈言之再行了個大禮,起身立在一旁,目光依舊垂在地上。


    “好了,宋家小姐,該你了,你要向朕討個什麽願望?”


    宋清柔從方才的僵硬不知所措中漸漸迴過神,目光一直死死盯著身側之人,眼尾的紅痕清晰可見。


    原來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幻泡影。


    原來從頭到尾,隻有她一個人在做夢。


    她想著今夜得了與他的婚約,既能躲開明年開春大選,又能同真心所愛之人在一起,遑論人言口舌,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去得。


    可是他竟然要迴去!


    他迴東離,她怎麽辦?還不如……


    她突然就咬了咬牙,賭氣般地跪下,學著身邊之人方才的模樣行了個大禮——


    “臣女請旨……”


    “等一下!”


    魏福音嬌俏婉轉的音色打斷進來,席間所有人都一愣。


    宋清柔紅著眼睛,呆看著魏福音,就眼見著她起身朝自己走來。


    “皇兄,清柔是女兒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臣妹怕她礙於體麵,言不由衷,那不就平白浪費了皇兄的恩賞?不如等過了今晚,或由皇兄單獨宣見,或由臣妹代為轉告,豈不更為妥當?”


    魏謙也覺察出宋清柔狀態不對,從善如流道,“知道你同宋家小姐情同姐妹,那便依你吧。”


    “阿音謝皇兄體恤!”


    魏福音露出由衷愉悅的笑意,惹得魏謙唇邊的弧度也加深了幾分。


    夏詩筠一整晚坐在魏謙的身邊,雖然風光體麵,魏謙的目光卻很少落在她身上。


    此時她看著他目光之所向,眼中飽含柔情和寵溺,對那個女人的偏愛幾乎要成為一種條件反射……


    她扶著杯盞的手寸寸收緊,抿了抿緊繃的嘴唇,眸色歸於黯淡。


    -


    領賞宴到了下半場,魏福音領完賞賜,借故離了席。


    行至夏家女眷帳中,擺手屏退了婢女。


    “都下去,沒有本宮的傳喚,誰都不許進來。”


    夏家的婢女被她平靜冷冽的氣場嚇到,規規矩矩地點頭。


    “奴婢遵命。”


    怪了……


    不是說長公主向來溫柔可親,怎麽今晚臉色冷成這樣?


    等人都走完了,魏福音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少女的床榻旁,一把扯起正趴在床上流淚的宋清柔。


    “啪——”


    一道響亮的巴掌落在少女的臉上,連帶臉上的眼淚都被甩到了床柱上。


    宋清柔捂著臉,呆看著魏福音,“阿音……你打我?”


    “打得就是你!”魏福音嗓音冰冷,目光淩厲——


    “我今夜要是不打斷你,你是不是要向聖上求一旨恩典,讓你上放春山出家去?!”


    宋清柔啞然,怔愣了片刻,“你…你怎麽知道……”


    “傻子!為了個男人你要出家,我看你是日子過得太安逸,把腦子給安逸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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