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迴來了!”


    “公主獵迴來的巨蟒真大!”


    “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行了行了!都讓讓,別擠在這處,公主落水受了涼,不能站在這風口裏……”


    宋炳文提戟擋開眾人,一手虛攬著魏福音,不讓任何人湊近——包括同她一道迴來並且據說救了她的裴衡。


    魏謙從帳篷裏衝出來,臉上帶著失而複得的欣喜,緊緊盯著女人稍顯狼狽的小臉,一步一步朝她邁去。


    “阿音,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魏謙穩住心神,克製住將人攬進懷裏的衝動,用目光代替指尖,描摹她的寸寸眉眼。


    最後,走至近前,到底還是沒忍住。


    他將她一把拉近,狠狠箍進懷裏,粗重的鼻息淺淺噴在她細嫩的脖頸間,動作裏是毫不遮掩的占有欲。


    夏詩筠被婢女扶著從王帳裏走出來,入眼的便是眼前這一幕。


    她的聖上貪戀又霸道地埋頭在魏福音的發間,緊緊抱著女人不放手,仿佛要把她揉進身體裏。


    而周圍或遠或近、駐足靜默的男人們,神色各異。


    離二人挨得最近的宋炳文,抱臂立在一側的裴衡,還未來得及下馬的夏燁,以及最遠處緊緊盯著這裏的魏辭……


    每個人的臉色都談不上好看。


    最難看的是宋炳文,他緊握長戟的手垂在身側,卻越攥越緊,骨節也跟著僵白了幾寸。


    夏詩筠一瘸一拐走近,臉上展露無懈可擊的笑顏。


    “聖上走得這樣快,也不等等臣妾…臣妾說中了吧?長公主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歸來。”


    魏謙這才猛地放開懷中的女人,及時和她拉開距離。


    對上夏詩筠的臉,有一瞬間心虛。


    “筠兒說的沒錯,阿音不僅好好地迴來了,還獵得一頭巨蟒,真乃我大成皇室的驕傲。”


    姍姍來遲的靖忠侯領著女兒已經把那盤在籠中巨蟒細細端詳了一番,此時從人群裏站出來,臉上洋溢著與有榮焉的亢奮。


    “聖上,古有雲,巨蟒,潛龍也。長公主今日獵得巨蟒,這是吉兆啊!龍乃天子,又預示著冥冥之中有聖上庇佑,才保公主平安歸來!老臣以為,長公主能得此彩頭,乃天時地利人和使然,這樣的天選之人,放眼整個中原的貴女也無人能出其右啊。”


    魏福音:“……”


    宋清柔和宋炳文也懷疑自己老子中了什麽邪,從來不是愛溜須拍馬之人,怎麽眼下這一番搶白,聽得人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魏謙卻十分受用,讚許地看著老侯爺。


    “靖忠侯的話甚得朕心,賞!不僅你要賞,你的長子宋炳文找迴公主有功,也重重有賞!”


    靖忠侯眉開眼笑,心中更加有了勝算。


    開玩笑?他可是把所有注都押在長公主這一組了,公主若是拿不了頭籌,他這局要把底褲都輸掉。


    好在有了這頭巨蟒,即便夏二小姐那組有猛虎坐鎮,怕是也不虛了。


    怕什麽來什麽。


    夏書音撥開人群飛奔過來,眼尾帶著紅痕,撲進裴衡的懷裏。


    “阿衡!你迴來了!沒受傷吧?”


    魏福音該怎麽形容此刻的心情呢?


    她對夏書音吧,是真的厭惡到了極點。


    可是這樣討厭的人,倒是把一顆真心都放在阿衡身上,她眼底的緊張和擔心不是假的,從這一層上,魏福音對她恨不起來。


    裴衡的臉上是一以貫之的疏冷,一手抵開懷中的女人,淡淡“嗯”了一聲。


    夏書音也不介意,又似乎想起了什麽,當著眾人的麵就朝魏謙開口。


    “聖上,如今人都齊了,雖是遲了些,可是秋獵的名次到底該做出個裁定,還請聖上命人盤點獵物,決出今年秋獵的頭籌。”


    靖忠侯撫著胡須笑,“還有什麽好盤點的?長公主獵得的巨蟒是史無前例的珍稀獵物,換了旁的人,便是把甲乙丙丁四個獵圈翻個底朝天,也未必能得一頭。光憑這頭巨蟒,老夫以為,勝負已分。”


    夏書音嗤笑,“若說狩獵難度,蟒蛇與猛虎相比,差的不是一點兩點吧?何況……誰又知道這蟒蛇究竟是不是長公主製服的?”


    夏書音抱著求證的態度,偏頭將目光在裴衡和魏福音兩人身上來迴打量。


    裴衡掀起眸子涼涼掃她,適時地開口——


    “公主下了第一刀,正中那巨蟒的眼睛。”


    夏書音一噎。


    裴衡加重了“第一刀”三字,仿佛暗點她白天在林中與魏福音搶獵物,放出的第一箭。


    不講武德歸不講武德。


    但這是秋獵的規矩。


    第一箭是誰的,獵物就是誰的。


    夏書音惱恨地瞪了裴衡一眼,心中仍舊不服,周圍眾人卻已經發出連綿不絕的歎服聲。


    “長公主反應真快!”


    “好膽魄!臨危不亂,還能有這樣的準頭,這匹巨蟒合該是公主的囊中之物!”


    “公主掉下山崖,機緣巧合進了岩洞,方才遇上這巨蟒,一舉擊殺之,此般皆是緣法,天命不可違拗,公主因禍得福,頭籌無與爭鋒!”


    夏書音氣得聲音都尖利了幾分,“怎可如此不公!斑斕猛虎難道不是稀有獵物?何況這猛虎是誰人都能獵得的?即便有這個命碰上,也未必有膽量獵殺,我也是差點在它手下折了命的!”


    “好了,別吵了!”


    魏謙擰著眉,拍了拍夏書音的肩膀,“這次的頭籌,就算長公主這一組的,朕另外許你們這組旁的賞賜,不會虧待了你……”


    魏謙話說的有商有量,眼中卻俱是警告。


    夏書音緊咬著下唇,仍是一臉不服氣,突然聽到魏福音輕笑了一聲。


    “皇兄不必這般為難,論及公平公正,阿音的確不該得這頭籌。”


    魏謙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卻知道她是個有主意的,示意她說下去。


    “阿音以為,今年的秋獵,三組隊伍角逐勝負,搭檔二人該為一體,若有走失未歸的,隻餘一人迴來的,那便不能算有效成績。眼下早就過了盤點時間,論理來說,隻有宋小姐和言之公子那一組完成了秋獵任務……”


    “荒謬!你和阿衡已經迴來了,憑什麽我們的成績不能作數?!我辛辛苦苦獵得的猛虎,憑什麽要將頭籌拱手相讓!”


    “夏二小姐慎言。”


    一道涼薄的聲音響起。


    魏辭從暗處走進熱鬧的人群,手臂被太醫重新包紮過,掖在鬥篷裏,看起來同往常金尊玉貴的模樣別無二致。


    隻是臉色因失血過多,顯得有些蒼白。


    他目不斜視地經過眾人,視線隻盯著一處,直到魏福音看過來,才堪堪掠開目光。


    “夏二小姐勇武過人,可是若真要論起來,這猛虎是怎麽得的,怕是要貽笑大方。”


    “你!”


    夏書音被戳了痛處,臉色越發難看。


    夏詩筠適時地攏上魏謙的手臂,“聖上,臣妾以為,公主方才言之有理,雖讓出了頭籌,卻避免了無謂之爭,更添氣度不凡的盛名,皇家秋獵已經好多年沒這麽熱鬧了,此番局麵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何必為了一個頭籌的虛名搶的不可開交?”


    魏福音意外地看了夏詩筠一眼。


    一天未見,倒像是開竅了似的。


    這番話說進了魏謙的心坎,他反手握住夏詩筠的手,欣慰又讚許地點頭。


    “就這麽裁定吧,今年的頭籌由宋家小姐這組摘下,朕許你們二人各一個願望,作為頭籌的獎勵。”


    宋清柔站在她父親身側,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之喜驚得手足無措,好在沈言之反應迅速,拉住她的手從人群裏走出來,跪在地上謝恩。


    “臣\/臣女謝過聖上恩典!”


    夏書音來不及提出任何反對意見,就這麽明明白白被安排了,想到自己的孤立無援,心中憋著一團怒火,轉頭就看到裴衡難得柔和的目光和魏福音淺淺交錯了一瞬。


    她呆立了片刻,心中又驚又怒。


    她方才怎麽忽略了這一層!


    這二人在崖底一起被找到……難道說,裴衡是專程去救她的?!


    可是他們明明已經決裂,裴衡對她的事情向來漠不關心,自她迴朝以來,她是親眼看著他們如何相處的!


    阿衡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何時這麽溫柔過?


    夏書音魂不守舍,沒心思再計較什麽頭籌的歸屬,心底濃濃湧動的危機感一觸即發,讓她嫉妒得快瘋了!


    靖忠侯站在原地,一時間心中也五味雜陳,又喜又悲,不知道臉上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他的女兒拿了頭籌,大喜……


    他的銀錢血本無歸,大悲……


    最後他隻能痛心疾首地看向魏福音,後者被老侯爺複雜的目光弄得莫名其妙,摸了摸鼻子,打了個哈欠。


    宋炳文及時迎上來。


    終於有他說話的份兒了!


    “公主可是乏了?”


    這聲兒不輕不重,剛好被魏謙聽到的程度。


    於是魏謙立刻做出了反應。


    “阿音,今日墜崖受了驚嚇,身上可有傷著?快別站在外頭吹風,迴營帳讓太醫瞧瞧,另配幾副安神藥,好好休息,明日不急著迴宮,朕也會多留一日。”


    秋獵有十餘天,除了頭兩天最重要的射獵比賽,另有其他騎射玩樂的項目。


    王室和要臣一般在第三日啟程返迴皇城,餘下的那些命婦千金、王孫公子則會留在營地,抱著不同的社交目的,參加大大小小的騎射遊戲,舉辦各種臨時起意的帳中酒會。


    聽到魏謙要再留一日,圍在人群外側的守備們頓感壓力山大。


    他們一整個晚上淌著冰涼刺骨的潭水找尋長公主,眼下天都快蒙蒙亮了,最多還有一個時辰,又要嚴陣以待,值守獵場。


    守備們心中叫苦連天,臉上卻不敢有任何不滿,恭恭敬敬地目送人群散開,各自迴到帳中。


    有守備等待多時,也不見魏辭抬步,終於忍不住提醒。


    “世子殿下,外頭風大,您還是早些迴帳吧。”


    魏辭定眼瞧著魏福音被一行人簇擁離開的背影,一步也沒挪動。


    夜風鑽進鬥篷,將布料吹得鼓作一團。


    如他的心,被某種飽脹的情緒瞬間填滿。


    裴衡方才已經翻身上馬離去,突然又折迴來,扔給他一瓶藥。


    “止血用的。”


    魏辭淺笑,掂了掂手裏的瓶子,抬頭打量他,神情染上幾分疏冷。


    “你們在岩洞裏,發生了什麽?”


    “烤火,獵蛇。”


    “可是她今晚迴來後,眼睛裏多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生機。”


    魏辭看向遠方逐漸亮起的一抹天光,自顧自地低語,仿佛不是在同裴衡說話。


    “你看錯了。”


    裴衡扔下四個字,拉緊韁繩,調轉馬頭準備離開。


    魏辭斂下唇邊的笑意,眸光染上幾分認真。


    “之前同你說的,更正一下:我要她。”


    裴衡手中動作輕頓,冷笑,“你不是一直在行動嗎?”


    孔雀開屏的事情沒少做,以為旁人是瞎的?


    “這次是認真的。”


    “隨你。駕!”


    裴衡不再看他,冷著臉揮動馬鞭,身影沒入黑夜。


    -


    魏福音補了一覺,睡到了下午太陽幾乎落山。


    沒人敢打擾她。


    宋炳文來她帳外三趟,最後直接找了把藤椅,坐在外頭看夕陽。


    流螢提著茶壺過來給他續水,他終於忍不住,拉住她。


    “流螢,要不你還是去看看吧?喚你主子起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這大好秋色,不能白費了……”


    他主要是擔心她悶在帳篷裏睡太久,醒來容易偏頭痛。


    流螢捂著嘴笑,不過還是從善如流地進了帳內,嚐試著準備叫醒主子。


    卻見魏福音已經坐在鏡前梳妝。


    小蝶朝她招手,“快來,今日不用做騎射裝扮,輪到你上場了,還是按照你們中原的妝發給公主妝點吧。”


    流螢立刻上去接手。


    她早就手癢癢了,公主死裏逃生,因禍得福,今日又要領賞,她得使出渾身解數,務必要使公主驚豔出場,方顯旗開得勝之姿。


    於是,半個時辰後,魏福音從帳中出來,宋炳文再次語無倫次,雙眼發直,臉紅到了耳根。


    “走啊,不是說要帶我出去逛逛。”


    宋炳文愣了一秒,連連點頭。


    “好,好,你想去哪兒?我們去看蹴鞠比賽?還是你想去人少些的地方?”


    魏福音一身精致華麗又襯膚色的琥珀溫羅金鸞繡袍,露出白皙的脖頸和纖細的鎖骨,未覺自己美得多麽驚心動魄,倒是被滿頭的珠翠墜得脖子發酸,眉尖若蹙,更添宜喜宜嗔的嬌憨媚態。


    “隨便,你先過來扶著我,我現在頭腦昏沉,走路不穩,這發髻好重,本宮好不適應……”


    宋炳文目光掃過她一開一闔的嬌嫩紅唇,耳尖霎時紅得滴血,低下頭朝她走了兩步,恍惚間突然眼前橫了個人影,將他嚴嚴實實地擋住。


    仔細一看,魏辭已經緊緊牽住女人的手,三步並兩步,不由分說重新將她拉迴了帳中。


    宋炳文氣得跳腳,連‘世子’也不喚了。


    “魏辭!你瘋了你!?”


    魏辭迴頭,冷眼掃他,“別跟進來,否則後果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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