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深秋,日子一天快似一天。


    很快便迎來了皇家秋獵。


    西山腳下,貴族馬車一輛接著一輛進了獵場,每輛馬車經過重重查驗後,憑各家身份品階、按照提前劃分好的區域,入駐對應的營帳。


    皇親國戚及三品以上朝臣及其家眷統一入住東麵的營地,其餘品階的官員及其家眷則駐紮在西區營地。


    北麵設置了圍獵看台,麵朝的方位就是皇家獵場的密林。


    魏福音的帳篷是東區女眷營帳裏最為奢華精美的,碩大無朋的天幕帳頂嵌了一顆夜明珠,天色漸晚時,就連隔著寬闊跑馬場的西區營地也能看見那顆明珠的光亮。


    魏福音當然向魏謙提出過自己的顧慮——如此高調鋪張的裝飾實在沒什麽必要,即便朝臣們不議論,也難保各家女眷們不會口舌蜚語。


    魏謙卻毫不在意地寬慰她,“朕的阿音,自然要配最好的,放心,有朕在,沒人敢指摘你。”


    魏福音腹誹:這種時候倒挺像個有種的男人。


    還不是因為太後不在。


    魏謙這個人,主打一個能屈能伸,沒有他母後的地方,他竄得比誰都高,哪怕當下出格了,知道會惹他母後不高興,也是迴頭再議。


    迴頭怎麽議?


    最多就是跪到太後麵前認個錯,母子倆便能握手言和,皆大歡喜。


    最終那些賬卻還是要算到魏福音的頭上。


    魏謙這是嫌她的麻煩不夠多麽?蠢貨。


    她在心底默默咒罵,臉上卻要裝出一副深受感動的樣子來。


    “皇兄對我這麽好,阿音受之有愧。”


    “胡說什麽?你當之無愧。”魏謙笑了笑,話鋒一轉:


    “阿音,北境月王又寫信來,在信中對你噓寒問暖,朕看了都差點吃味了,來,你一起看看信,朕打算等秋獵過後再給他迴信。”


    魏福音推脫,“國君往來書信,臣妹不便插手,事關兩國朝政邦交,想必月王也是借著阿音的話題來向大成示好,以表交好的決心。”


    魏謙滿意地點頭,臉上有一抹傲然,“即便交戰,我們大成也必將立於不敗之地,隻是一打仗,受罪的是黎民百姓,朕於心不忍……”


    說罷,又目光灼灼看著她,“朕的阿音是上天賞賜給大成百姓的禮物,有了你,免去了戰火紛擾,也替朕省下了不少兵馬糧銀。”


    魏福音笑容含蓄清麗,沒做迴應,隻微微低著頭,即便不同他對視,卻依舊眸光熠熠,靈動脫俗。


    魏謙一時看得有些失神,往前湊近了半步,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桂花香。


    他的阿音果真不俗,身上的熏香都是順應節氣變化的自然花香,仿佛天真浪漫的孩童,沒有被脂粉浸染,渾身上下都是最純粹的自然之氣。


    暗香浮動,疏影橫斜,帳幔裏二人相對無言,魏謙心神異動,伸手就要去牽女人的手。


    “公主,跑馬時間到了!”


    魏謙的動作被帳外不知好歹的提醒聲打斷。


    厚重的防風帳簾一角被掀開,探進來的是宋炳文一張無辜的臉。


    魏謙磨著後槽牙根盯著他,差點想把這個該死的宋卿給就地正法了。


    宋炳文仿佛此刻才感受到魏謙的怒氣,十分機智地甩鍋道,“那個,是魏世子派下官來通傳的,趁著外頭天色未晚,世子說正好讓馬兒習慣習慣西山的環境,好為明日的狩獵做準備。”


    魏謙終於無話可說。


    他和賀貴妃也組隊參加今年的秋獵,但是也打心底裏希望魏福音拿一個好名次,所以一切自然要以秋獵為重。


    “既如此,阿音,你便去吧,朕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魏謙前腳離開她的帳篷,宋炳文後腳進來,臉上仿佛有心事。


    “你倒機靈,來的正是時候。”


    魏福音心情好,一改往常,反過來笑眯眯地替他斟茶。


    宋炳文沒應,臉上反而顯得訕訕的。


    方才他在門口聽著裏頭的動靜,感覺不對勁,也不知道哪裏橫生出的膽子,動作比腦子快,水靈靈地就掀簾子打斷了魏謙的鹹豬手。


    沒辦法。


    從前不覺得,最近他是越看聖上,越……不順眼。


    他們這位聖上,其他地方挑不出錯來,但是一旦站到魏福音旁邊,宋炳文隻覺得處處礙眼。


    “做戲做全套,否則就是欺君了,”魏福音等他飲完手裏的茶,起身拿鞭子,“走吧,出去遛馬。”


    兩人出了帳篷,一路沿著東區通往跑馬場的路走,早有宮人提前去牽她的“冰河”,候在跑馬場外。


    一路上有不少錦衣華袍的貴族女眷們也在營地外麵放風,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寒暄,看到魏福音的儀仗時,紛紛福身行禮,個個恭恭敬敬,至少麵子上給足了魏福音尊重。


    笑話。


    誰沒看到公主帳篷頂上那顆夜明珠?


    那簡直就是聖上明晃晃的宣示和警告——誰敢對公主不敬,就是藐視君威。


    魏福音倒也不擺架子,笑著同她們見禮寒暄。


    在她還是夏書音的時候,這些貴婦人和千金小姐同她擦身而過時,餘光都不帶掃過她的。


    如今彼此心照不宣,集體失憶,笑語盈盈地圍攏在她身邊,場麵顯得諷刺而滑稽。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滑稽的反正不是她。


    她欣然接受女眷們的恭維和祝願,直到走至跑馬場,依舊有簇擁著她的女眷不肯走,要留在馬場外,看她遛馬。


    “公主這匹馬真漂亮,真氣派,不愧是上等名馬!”


    “也就是公主才有這個資格,換了旁人,聖上怎麽會願意把這麽好的馬送出去?”


    “說的正是呢,公主有了這匹良駒,定能在秋獵上取得好成績!”


    “你這話說的,好像公主沒有真本事,全靠馬似的……”


    “誒呦我這不是隨口一說嘛,雖然公主從前都沒有參加過秋獵,但是臣婦相信,公主的馬技和獵術定能展露皇家風範!”


    眾人附和,彼此相視而笑。


    魏福音佯裝沒看見她們擠眉弄眼的神情,由宋炳文扶著上馬,坐穩後輕輕揮動鞭子,“冰河”溫順地沿著外圈小跑起來。


    女眷們望著她坐在馬上的背影,臉上立刻浮現出果然不出所料的模樣。


    嘖嘖嘖。


    到底是個新手,這夠嗆的上馬姿勢和慢吞吞的遛馬節奏,哎,怎麽說呢……重在參與吧。


    眾人的視線很快就被跑馬場中一抹亮黃色身影吸引了注意。


    那女子駕著一匹通身純白的馬,風馳電掣般繞開跑馬場內重重障礙物,每一步都破風而出,速度與力量的配合天衣無縫,幾乎是整個跑馬場裏最吸睛的存在。


    “那……是誰?”


    “我看著像長公……像夏二小姐。”


    “可不正是夏二小姐!那匹白馬是太後賞的‘無痕’,年年陪二小姐參賽,不會有錯!”


    “真不愧是二小姐,巾幗不讓須眉!”接話的貴婦人由衷感歎,突然湊近眾人,神秘兮兮道——


    “聽說今年二小姐和衡公子組隊,強強聯合,看來這魁首又要叫那外邦質子摘去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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