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福音的騎射啟蒙老師,是裴衡。


    當年不到十歲的小裴衡,小不點似的個頭,是質子別院裏最不起眼的存在。


    可是每當他翻身上馬的時候,整個跑馬場都會淪為他的背景板。


    東離人擅獵。


    這是存在於骨血裏的天賦。


    旁人還沒有開蒙的時候,魏福音已經被裴衡領著,在馬場裏拿拋起的石頭當靶子,練就了一身騎射本事。


    這些事情,連她父親和兄姐都不知道。


    後來自她被長公主盯上,被迫離開皇家書院、並同裴衡決裂後,便再也沒有機會去宮中馬場。


    父親夏巡倒也不算將事情做絕。


    偶爾放她出府半日,她便喜歡去城郊跑馬,若意外獵得些野兔野鴿,也不敢帶迴府中,隻得拔箭放生。


    這樣過了幾個春秋,到她及笄,可以參加秋獵的年紀,夏夫人隻三言兩語幾句枕邊風,便讓她徹底失去了秋獵資格。


    夏夫人的原話是:“長公主不待見阿音,一旦阿音進了獵場,若是不慎同公主撞上,拿不準就要淪為公主的獵物,那弓箭……可是最不長眼的。”


    夏巡認為夫人言之有理,也算是站在阿音的立場上,替她的安全著想,因此此後再也沒提起讓她參與秋獵的事情。


    “所以,兩年前,公主是怎麽混進秋獵隊伍裏的?”


    魏辭問這話時,饒有興味地盯著魏福音的臉,眸中盡是探究。


    “無非就是聖上心慈,給我開了一迴後門,我喬裝成那樣,還以為世子沒認出來呢,原來你知道是我。”


    “公主的眼尾有顆漂亮的淚痣,那日雖有妝麵遮蓋,隻是流了汗,也就蓋不住了。”


    魏福音若有所悟,“原來如此。”


    “公主的射術,在下已經領教過一二,其實那隻白頭翁一共中了兩箭,隻是公主的箭不趁手,所以掉了出去,反而讓在下撿了便宜。在下再想追,已經不見公主蹤影,隻能將這便宜占下,拿了當年的秋獵頭籌。”


    “這是世子的緣法,除了這隻白頭翁,世子當年還獵得銀狐一隻、花鹿一頭,野兔山雞若幹,頭籌合該是你的,白頭翁隻是錦上添花。”


    魏辭笑著搖頭,“公主有所不知,我同裴衡的成績,就是這一隻白頭翁的差距。去年沒有了公主‘助’我,這頭籌果真還是讓裴衡拿去了。”


    魏福音憶及去年此時。


    整個皇城的貴族都在為即將到來的秋獵做準備。


    隻有她,剛剛得知自己要被替嫁到北境,去服侍一個比她父親都年長的男人。


    她將在深秋啟程,初冬時節抵達大月皇城。


    那個秋天,她將忍了幾年來辛酸委屈的眼淚全部流盡了。


    然而,無人在意。


    好在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她從身後拿出‘青鸞’,搭上箭矢,瞄準剛才魏辭射中的那隻靶子,凝神發力。


    嗖——


    箭矢破空而出,穩中靶心!


    “好箭法!”魏辭拍手稱讚,眸光絲毫不掩驚豔之色。


    “在下就知道,當日是劣質弓箭影響了公主的發揮。”


    魏辭定定地盯著女人手中的弓,又讚道,“看來這把‘青鸞’注定是公主的,隻有公主的箭法才配得上這東離臨越第一弓。”


    魏福音拉著韁繩,胯下蓄勢待發,“要試試更遠的嗎?”


    男人挑眉,唇角含笑。


    “在下奉陪到底。”


    -


    魏福音和魏辭迴府的時候,天色已近傍晚。


    得了魏辭的命令,“冰河”被家仆牽至王府馬棚,專門辟出一塊馬槽,單獨飼養打理。


    時節雖是秋天,但是一下午跑馬射獵,兩人還是汗濕了衣服。


    衣料汗津津地貼在身上,又黏又重,魏福音隻想立刻去沐浴更衣。


    同魏辭在前院分開,她快步往飛鸞苑裏趕,入了苑門就見園中多了好些似曾相識的麵孔。


    流螢繞開人群,蹙著柳眉迎上來,一臉心事地行禮。


    “府中來了客?”


    流螢點頭,“公主,是衛國公府夏夫人和長女夏大小姐,她們正在裏頭坐著等您,已經一個下午了,奴婢好說歹說,她們也不肯迴去,非要等到公主迴來。”


    魏福音冷笑,“那就讓她們再等一會。本宮要沐浴,讓人備水。”


    流螢點頭,“是。”


    魏福音察覺出她動作裏的躲閃,凝眸問,“你怎麽總側著身子?怎麽了?”


    “無事……夏夫人她們還在廳堂坐著,不能沒人應付,奴婢……奴婢去叫小蝶小蜓,讓她們服侍您沐浴。”


    魏福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人轉過來。


    隻見流螢的左臉有一處清晰的掌印,那紅痕分外醒目,刺痛了魏福音的眼睛。


    她的眸光驟冷,嗓音淩厲,“她們打的?!”


    流螢點頭,“是……夫人……奴婢想讓她們迴去,夫人說奴婢忘本,從前是從國公府出去的,如今卻敢對她無理……”


    “反了!”魏福音怒喝,“來人!把院子裏這些來曆不明的奴才都給本宮捆了!”


    宋炳文幾乎立刻領著一隊人馬現身,三兩下就將院子包抄起來。


    那些奴才慌不擇路,跪地驚唿,“長公主饒命,奴才們是衛國公府的家奴,隨國公夫人和大小姐前來拜訪公主……”


    “本宮管你們是誰!膽敢擅闖飛鸞苑,一律送去官府發落!炳文,還不動手!”


    “是!下官遵旨!”


    “住手!”


    夏家母女匆匆從廳堂裏跑出來,見到眼前的情形,不悅地對視了一眼。


    夏夫人徐氏忍住心中不快,賠著笑臉走上台階,給魏福音虛虛地行了個禮。


    “長公主千歲金安。公主誤會了,這些當真都是臣婦的家奴,臣婦以為公主都認得呢,他們都是國公府服侍了十幾年的奴才,按理不該麵生的……”


    “按理?本宮竟不知,這理是夏夫人說了算的。”


    魏福音將‘青鸞’弓放在手中掂著把玩,眼睛看都不看徐氏。


    “夏夫人今日不請自來,已是冒犯;又反客為主,允許這些家奴入本宮的院子,更是不敬;這些本宮可以不計較……”


    “不過,夏夫人打本宮身邊的一等宮女,就是打本宮的臉!這筆賬,該如何算呢?”


    徐氏愣在原地,半天沒說話。


    她完全不敢相信,一年未見,從前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小賤犢子,如今竟然讓她感到陌生和……一絲害怕。


    “阿音……”


    “阿音也是你叫的?”魏福音收了手中的弓,懶懶招手,“小蝶小蜓。”


    “奴婢在!”


    兩張異域麵孔一左一右立到魏福音身側,恭恭敬敬地聽候差遣。


    “夏夫人不懂規矩,就由你們二人替本宮教一教她,什麽是皇家威嚴不可侵犯。”


    徐氏望著這兩個北境女人,一看便知她們有別於柔弱溫順的中原侍女,骨子裏自帶著北境人的野性難馴。


    徐氏抖著肩,說不出話,夏詩筠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扶住母親。


    “我母親是衛國公夫人!有一品誥命在身,你們誰敢動她!”


    “誰說本宮要動夏夫人了?”魏福音冷笑,“炳文,把這些家奴按著,小蝶小蜓給本宮掌嘴。”


    “不用多,臉上打出掌印就停。權當是,替你們流螢姐姐報仇。”


    小蝶小蜓對視一眼,齊聲應道——


    “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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