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成六十八年,大月發生宮變。


    據稱,大月國君淩霄被太皇太後殺害,當夜,羨王淩域聯合薑家(大將軍)、崔家(太傅)等文武重臣,集結兵馬,一舉攻破太皇太後的禁衛軍。


    淩域在百官的擁護下稱帝,幽禁太後於萬壽殿中,永世不得出。


    這是北境大月史上第一次,文臣與武官聯手達成協作,這一夜也為日後淩域開創文武並治的國風奠定了基礎。


    淩域繼位,廢除了大月皇室長久以來各項罔顧人倫的規矩條例,遣散前朝宮妃,連在普度寺守靈的太妃們都被釋放,準許她們各迴原籍,安享晚年。


    此外,新帝還重新劃定了教坊司職能,不再將樂姬納入秀女選拔流程,據說是即將新封的皇後的意思。


    新後從前是羨王正妃,卻處處被含章娘子壓了一頭,眾人紛紜,新後此番決策,就是想替自己一報昔日之仇。


    淩域本就無心選秀,除了親封後位,許了含章娘子貴妃之位,宮中暫時就這兩位女眷。冊封禮定在月餘以後,等到淩霄的治喪儀製全部結束。


    淩域百忙之中,去了一趟魏福音的千秋殿。


    如今後宮空了,連從前熱熱鬧鬧的千秋殿都有些寥落。


    淩域進了殿,免了魏福音的行禮,坐到首座,眸光疏離地望著她。


    “孤還是叫迴你‘福音公主’吧,眼下也不適合再喚你淑妃了。”


    魏福音麵色沉靜,輕輕點頭。


    “如今謀事已成,聖上是來殺我的嗎?”


    淩域淺笑一聲。


    幾日不見,魏福音覺得他似乎完全換了一個人。


    坐上皇位,果真不一樣了。


    男人沒有穿明黃或玄色的常見帝王宮袍,依舊著了一身青灰色袍子,不過上麵繡著黑色的龍紋,倒也符合規矩。


    甚至更加襯得他比從前多了一分深邃冷峻的氣質。


    魏福音記起這一世同他見的第一麵。


    那日梅園宴,他遠遠地站在一棵梅樹底下,眉目疏淡,謙和溫潤,清雅矜貴,像是尋常世家公子,永遠不會攪到皇權爭鬥的亂局之中。


    如今的他,不想進來,也進來了。


    他的眸子裏,也染上了帝王的肅殺和銳利,也開始有淩霄的模樣。


    好在,如她所料,他不是來為難她的。


    “孤今天來,是想送公主去譽王府。淵兒是孤的皇侄,即便犯下滔天罪孽,也是孤的血親,孤不想他今後幽居府中的日子,身邊沒有體己之人陪伴。”


    魏福音佯作驚愕,“你不殺我?還要…成全我們?”


    淩域深深歎了一口氣。


    “孤從沒想過殺你,那日是孤氣血上頭,誤傷了你,歸根結底,霄兒和淵兒從小埋下了相互嫉恨的種子,也許…即便沒有你,也會有爆發的那一日。”


    “從小?”


    “是,霄兒從一落地,就被皇兄以繼承人的標準來培養曆練,對他嚴苛到近乎殘忍。純懿皇後心疼霄兒,卻不能幹涉,隻能將愛加倍補償在次子淵兒身上,日日陪在他身邊,手把手教他習字,念書,連宮宴的衣袍都要親手替他縫製。”


    “所以,淩霄一直感受不到母妃的重視,就像淩淵,也一直得不到父親的目光?”


    “正是。”淩域再次輕歎,“可霄兒並不知道,純懿皇後也替他縫製了很多宮袍,也會偷偷去兵場和馬場看他練習騎射和刀槍,隻是她知道這些會換來丈夫的無情阻礙,所以從來不敢讓霄兒知道。”


    魏福音輕喃,“那淩淵呢?他的父皇,其實也愛他嗎?”


    “不,皇兄並不愛孩子。”


    淩域說到這裏,眉心微微跳動,眼中燃起一股悲憫和無奈。


    “帝王從來無情,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將嫡長子培養成下一個帝王,帝王不需要愛,淵兒和他其他的兒子一樣,都是不重要的工具,隻有培養霄兒,傾注了他的全部心血。”


    魏福音眸光微怔,不由自主地反問,“所以,淩淵才是最可憐的那個,所以,即便我那日沒求你保他,你也會保他,對不對?”


    淩域不作迴答,定定看了她一眼,斂下眸中的水光,拾階而下。


    “出宮的轎輦在宮外候著,你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發,宮裏的奴才你若用著順手,都可以帶去譽王府。”


    “臣婦遵旨,恭送聖上。”


    -


    譽王府。


    譽王妃(點翠娘子)由府上丫頭小廝簇擁著站在門外,臉上神情淡漠,仿佛沒有半點生機。


    當她見到那輛宮車停到了府門口,臉上更加灰敗了幾分。


    側王妃(玉夫人)卻很興奮,立刻越過她,下了台階,小跑至馬車前。


    簾子掀開,小蝶率先從車廂裏探出頭,看到側王妃時,眼眶立刻紅了。


    但是她不敢耽誤,等到流螢也從後麵出來,兩個人一左一右扶著魏福音下車。


    側王妃淚眼朦朧,若不是被小蝶眼疾手快攔住,差點跪在地上。


    “主子……小蜓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小蝶輕聲提醒,“這是王府,府上仆役看著呢,別被人笑話了。”


    側王妃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擦掉淚痕,從小蝶手上接過魏福音的手。


    “我才不管什麽規矩不規矩,笑話不笑話,公主就是我的主子,讓他笑去吧。”


    魏福音唇角帶著淺笑,鼻腔也有一些酸澀。


    幾人簇擁著魏福音走近,卻見王妃一步也沒有下台階相迎。


    反而是定定地站在階上,眸光裏透著疏冷。


    魏福音撇開左右侍女,朝她福了福身子。


    從前她是鄭美人,自己是淑妃,日日接受她的叩拜。


    如今她是譽王妃,自己是被後宮除了名的異國公主,倒要反過來拜她了。


    這塵世,果真是風水輪流轉。


    “福音見過王妃,王妃金安。”


    譽王妃受了她的禮,臉上依舊沒有半點熱絡,淡淡啟唇,“公主隨我進來吧。”


    側妃眸中閃過一絲憤恨,低低附在小蝶耳邊冷嗤,“別看她小人得誌的模樣,王爺根本不搭理她,成親這些日子來,王爺寧可歇在我屋裏,一步沒去過她的屋子。所以她先前把氣撒在我頭上,如今又把氣撒在主子身上。”


    小蝶了然一笑,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輕聲些。


    “放心,我們主子是誰?怎麽可能吃虧?”


    小蜓這才跟著點頭。


    譽王妃走在最前頭,魏福音落下她半個肩頭的距離,以示尊重。


    本以為她隨時會向自己發難,可剛走到內院,譽王妃便轉身,清冷的嗓音帶著不甘和無奈,抬手向她指引。


    “王爺這幾日染了寒疾,頭風發作,卻不許旁人隨侍,自己關在書房裏,公主去了,他會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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