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二皇子淩淵的臉上看到一閃而過的錯愕。


    又在大皇子淩霄的臉上看到了一抹興味。


    大月王的反應不似上一世她做出選擇後的微微失望,而是放聲笑開了懷。


    “好!承蒙公主抬愛,孤的長子文韜武略,驍勇不凡,定然不會叫公主失望!霄兒,過來。”


    淩霄恭順地抬腳邁步,走到了月王座前。


    “孤會為你們擇一良辰吉日,將婚事辦了。霄兒,你要好好愛護公主,你們的婚事象征著大月和大成兩國的友好邦交,能娶到這樣傾國傾城的中原明珠,是你的幸事,更是我們大月的榮耀!”


    “兒臣領命,今後必與公主相敬如賓,恩愛白首,永世不離。”


    淩霄叩謝父皇恩典後,轉身走下台階,唇邊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走向魏福音。


    魏福音看著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迅速佯作羞怯地低下頭。


    從雙眸中傾瀉而出的恨意也因為低頭的動作,沒被任何人察覺。


    男人的鎏金朝靴停在她目之所及之處,緩緩朝她伸手。


    “公主可願隨我出去逛逛?”


    淩霄的音色和他這個人一樣,低沉陰冷,帶著危險的氣息,此時卻因為心情還算不錯,聽起來多了一分明朗。


    真是裝的有模有樣。


    她略帶瑟縮地遞過手,交到他厚實粗糲的掌心中,音調依舊怯生生的,“好,有勞大皇子了。”


    月王在殿上笑得越發縱情,“好,好,好,真是佳偶天成,將來定能鸞鳳和鳴!”


    沉默佇立良久的二皇子淩淵緩緩抬眸,緊盯著二人攜手告退的背影,不著痕跡地攥緊了袖中的掌心。


    -


    千秋殿。


    宮裏入夜,北風蕭瑟。


    “主子,時辰不早了,歇了吧。”


    流螢手裏捧著重新添了銀骨炭的手爐,遞到魏福音手中。


    “這北境的冬天竟這般難熬,您白天同大皇子在湖心亭賞雪,奴婢看您凍得手背發紅,身子發抖,大皇子也不知道心疼您,愣是拉著您在亭子裏坐了半天,奴婢真是……”


    流螢話說到一半,突然感到身子一重。


    她詫異地低頭,看到主子已經撲到自己麵前,緊緊環抱上來。


    “主子……您還是覺得冷嗎?怎麽還在發抖?”


    流螢有些著急,抬手迴抱住魏福音,感受她的體溫,卻突然聽到魏福音低低啜泣的聲音。


    “流螢,真好……我還能再見到你,真好……”


    “主子,您說什麽呢?”


    流螢掙紮著輕輕抵開魏福音,看見她眼眶通紅,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流螢急了,“姑娘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奴婢去稟告聖上,讓他給您做主!”


    魏福音拉住她的胳膊,“我沒事,流螢,陪我待一會兒,我隻是……想家了。”


    流螢一怔。


    想家做什麽?


    那樣的家,算是家嗎?


    她從小陪著姑娘在國公府長大,見慣了府中人情百態,打心底裏替姑娘不平。


    姑娘在國公府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臨了還要被家人勸來替嫁。


    那樣一個家,有和沒有,又有什麽區別?


    魏福音看著流螢,想起的,卻是上一世。


    上一世的流螢,死在來到北境的第一年。


    流螢是她從中原帶來的陪嫁婢女,在整個大月皇宮裏,也是唯一一個拚盡全力護著自己的人。


    那日她受了風寒,卻依舊被淩霄逼著侍寢,流螢以頭搶地,磕得滿地鮮血,哭求他放過主子。


    最終卻落得被充軍妓的下場。


    魏福音聽到淩霄對流螢的處置,當場氣血逆行,暈了過去。


    醒來後,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三天三夜。


    她顧不上其他,四處托宮人打聽流螢的消息,很久以後才得知,流螢到了軍營的第一天,就不堪幾十餘次不停歇的淩辱,當場殞身了。


    魏福音哭著跪到淩霄麵前,求他告訴自己,流螢的屍體埋在哪裏,得到的卻是淩霄的冷笑,“埋?軍營是什麽地方?戰場就是生死場,誰有空埋人?能裹著席子扔去亂葬崗,就算沒苛待她了!”


    魏福音從過往慘痛的記憶裏抽身,看著眼前重又完好無缺的流螢,在心底默默發誓——


    流螢,這次,我們一定要活下去。


    這次,要讓他們也嚐一嚐,生不如死的味道。


    “傻丫頭,我逗你呢,我就是剛才看話本子,入戲了,學一學那書中千裏尋親的主人翁罷了。”


    流螢鬆了一口氣,臉上浮現一抹羞惱。


    “這也是能拿來作弄人的?虧奴婢這麽著急!”


    “好了,是我不好,”魏福音笑著道歉,神色又漸漸冷凝下來。


    “流螢,再替我添一盞燈吧。”


    “主子還要看話本?天兒不早了,不如早些歇息……”


    流螢一臉關切。


    她總覺得,自白天殿前擇婿後,主子似乎變了,具體哪裏變了,她又說不上來。


    “我倒是想歇著,隻是……”


    隻是。


    今夜怕是歇不了。


    她抬眸,目光出神,輕歎一聲,“沒什麽,你去吧。”


    沒記錯的話,上一世的大月王就死在今晚。


    她迴憶白天在殿中麵見月王的情形,那張青黑色的威嚴麵龐似乎終於有解了。


    這是油燈枯盡的模樣。


    她緩緩翻過書頁,桌上的燭台發出“劈啪”的聲響,燭芯子驟亮了一瞬,又緩緩黯淡下去。


    外頭傳來沉悶的喪鍾聲,拖著悠長的迴音,震得她指節發冷。


    果然。


    今夜,怕是歇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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