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被人扛進了屋子。


    那天晚上,蘇璿做了個離奇古怪的夢。


    他夢見自己來到了雲海之上,仿佛靈魂出竅般騰雲駕霧,飄飄欲仙。


    腳下雲霧散開,露出一座插滿十字劍的墓地,墓地上有個淒慘的聲音在飄蕩,契約、契約、契約......不厭其煩。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迴過頭,什麽人也沒有。


    像被玻璃隔開的空間中傳出一個聲音:違背契約者,必將接受審判......


    墓地裏,一隻鬼手忽然穿透鬆黑的廢土,忽而拔地而起,極速伸長,向他抓來。


    隻聽咚的一聲,當鬼手觸碰到他腳下的雲靄時,被狠狠地彈了迴去。


    好險。


    腳下的空間開始如蛛網裂開,他想要逃走,卻怎麽也挪不動腿。


    空間破碎,他從天空下跌,墓地如煙消散,接著是一座房子的瓦頂。


    撞破瓦頂,蘇璿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渾身冷汗。


    原來是個噩夢!


    不知道為什麽,他並沒有就此鬆口氣。


    外麵的天色依舊很暗,可是校準後的終端上顯示著早晨8點。


    推開房門,蘇璿才想起小鎮周圍盤旋的風沙,將小鎮和外麵阻隔開來。


    小鎮的白天和晚上,居然沒有什麽太大差別。


    要說唯一的不同之處,那就是大街上多了些行人,零零碎碎的來往,不知為何,蘇璿反而感覺小鎮更加慘淡冷清了。


    “你聽說那鬼娘子的事了嗎?聽說張家竟真在那些房間裏找到了屍皮。你說咱家小姐會不會早被那鬼娘子做成了畫皮!”


    坐在簷牆上,聽到牆外有幾名巡邏的護衛在低聲談論。


    “噓,你小聲點,被人聽見,小心飯碗不保,到時候不要連累我就好。”


    另一個人神神秘秘,先是指責那名護衛,然後自己也壓聲音有特地抬高語調說,“這件事你現在才知道,早就在新郎出事的那天,就有人說屋子裏傳出屍臭味了。”


    “我那時還是被安排在院外巡邏保護小姐,突然聽見屋裏傳來新郎的慘叫,你知道那聲音像什麽嗎?”


    “撕心裂肺,我還以為東村王頭又在豬。等出了事,連張家的家主都親自現身,我才知道事情不對。”


    “我那時還混著人群進去了,看見那張家小子神經兮兮地,披頭散發在院子裏亂跑,嘴裏咿唔咿哇地不知在叫些什麽。”


    另一個聲音驚訝地說,“沒想到大哥您竟然是迎送親的護衛!”能被安排這份工作,無不是老爺身邊重要的手足。“那後來怎麽樣,有沒有看到咱家的小姐,張家那小少爺瘋了,那是天隨人願,可這不關咱小姐的事啊。”


    那位等級較大卸的護衛語重心長地說:“小直啊,有些事咋心底裏知道就好,說出來可是會出大事的。比如那張家少爺,雖然不討人愛,但表麵上我們還要照常恭敬稱唿他,就算私底裏,也不能亂講,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被別人聽了去。”


    說完後,他又換迴之前的語氣,“至於咱家小姐......那時張家家主在場,就算渾水摸魚我也不敢走過去,隻敢遠遠的望著。可是根據裏麵的人的表情,洞房屋子裏沒有其他人了。你不知道,他們一個個的臉,都跟見了鬼一樣。


    你也知道咱們鎮上的情況,西邊懸崖那邊可是會有一些祖師跑到鎮上來。


    我本以為真是哪位祖師爺跑來了,可一想到這可是鼎鼎大名鎮魔家的張家,怎麽可能讓祖師跑到內院。


    對付祖師,張家的護衛才是師父,我們這些被老爺安排去陪同小姐的,隻不過是跟著湊個人數,圖個喜慶熱鬧。


    後來我把院外的圍牆又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好幾遍,都沒發現有祖師爺的痕跡。


    小清那丫頭從小就跟著小姐,小姐出事那時,她就在洞房屋外蹲守,可是任憑我怎麽問她,她都不肯開口說話。也不知道張家那些人對她做了什麽!還好我們當時在外院巡邏,聽說那些知道真相,地位又底下的仆人婢女等都被封了口。”


    “原來還有這等事。”另一個護衛說,本還想炫耀一下,不曾想撞著正主。


    “小子,好好幹。咱家老爺人很好,不會虧待咋們些兄弟的。”


    “多謝大哥提醒。”


    ......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蘇璿趴在那簷脊上,一動不動。


    “走遠了。”


    有個聲音好心的提醒他說。


    蘇璿這才坐起來,雙腿沿著傾斜的脊簷放下,向也和他一樣坐在圍牆上女子打招唿,“姑娘,您都看見了啊。”


    胡玥的神出鬼沒,比起那些失蹤的新娘更加令人難以琢磨。


    似乎這座俯低發生的一切都無法逃過她的眼睛耳朵,隻要她想了解的話。


    “那公子現在打算好好幫幫那位夫人了嗎!”


    “姑娘哪裏話,我隻是在擔心,如果幫助了她,陸漁師兄的藥就得延遲送達了。”


    “這個不用擔心,我已囑托這家屋子的主人幫我們去送了,另外,洗骨果並不是采摘了就能夠使用的,它還要至少三周以上的中和烈性,不然,它的烈性足以讓一頭角鱗致命。”


    “難怪明明藥材沒了,那位爺爺卻並不怎麽著急!”蘇璿低聲自喃。


    “姑娘,你說過你不是鎮魔家族的人。”


    蘇璿問,“倘若你和那些小鎮上的古家族比起來,誰的地位比較大......我的意思是,他們會幫助我們嗎,還是幫忙的話,我們要配合協調他們?”


    胡玥搖了搖那個藤筐,裏麵的劍刃發出咯啷咯啷的聲響,“持有此劍之人,都是一樣的人,都是這片土地守護者。不過,我不想和他們打交道。因為見了麵,機會和你說的,地位高低區分。”


    蘇璿望著懸靈鎮的穹頂,低聲說,“了解了解。”


    守護這片土地的人啊,最為艱難,因為即便所有人都背叛他,他也不能背叛這片土地。


    無論圈內圈外,亙古至今,都是如此。


    “對了......”蘇璿剛想跳下圍牆,忽然問道,“他們剛才說的‘祖師爺’是什麽?!”


    “就是懸靈崖那邊的屍體,我們這裏一般都是這麽稱的。”


    蘇璿恍然,按年齡來講,還真是“祖師爺”輩的啊。不知道怎麽迴事,這個時候他想起了昨晚做的那個夢。


    噩夢通常在人夢醒之後就會被遺忘,但此刻蘇璿記得清楚,夢裏發生的那些事。


    難道是“祖師爺”們給他托夢來了?不,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神。人死亡之後,精神也跟隨消失。宇宙終將歸零,世間萬物都遵循守恆原則,所以,即便有離奇古怪的事情發生,也不必感到訝異和恐懼。


    他這樣告訴自己。


    隨便到小鎮上找了家店鋪糊了一頓早餐,蘇璿一邊向胡玥打聽關於這座小鎮的情況,一邊注意著周圍的人的交談。


    在平時已經是日上三竿的時候,街道盡頭的轉角,突然銅鑼大響,一隊人馬,穿紅袍戴紅花,喜氣洋溢地從他們麵前經過。


    胡玥叫出聲,“是迎親的隊伍啊。”她的目光,跟著隊伍中間一頂紅色的轎子移動。


    “迎親的隊伍?跟我們那的風格完全不一樣啊。”繚亂的樂章,紅色主題色的隊伍,蘇璿還以為是什麽古典驅魔類的儀式,畢竟小鎮上剛剛發生了件那麽詭異的事。


    “迎親!”蘇璿問,“這種時候,他們反而不害怕了?”


    “總之,我們跟上去看看吧。”胡玥提議說。


    她率先站起來,跟著那隻五十來人的隊伍走去。


    蘇璿正要站起來,卻被一隻手給按住了肩膀,頭戴圓帽的老板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臉色陰沉,“小兄弟,先付錢再走。”


    蘇璿哆嗦地把錢袋叫出去,那人自個數了幾個銅碎後,便放他離開了。


    懸靈鎮與洛河族其他小鎮不同的地方,在於此塊土地,實際上比它看起來的似乎還要大上一圈。


    等到蘇璿把錢支付給老板,追著那個隊伍去時。


    眼前的街道上,哪還有什麽人影,連那震天響的樂章也都消失的一幹二淨,仿佛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他想起了早上兩位護衛的對話,如果要防賊的話,此地小鎮恐怕要比外麵的困難的多。


    “公子,這邊!”路口轉角,有個人向他招手。


    願來是發現自己丟了,重新迴來找他。


    蘇璿解釋道,“我跟老板算個賬,一迴頭,你們就不見了。看來,這裏的安放工作比外麵的還要困難得多,也難怪三位新娘出事了,都沒人知曉。”


    他們邊說邊追趕那支迎親隊伍,雖然這裏的空間存在異常,但聽覺敏銳的女子,還是輕鬆找到了它。


    也許此時,蘇璿是個聾子的話,那胡玥就是個正常人了。


    胡玥遠遠地跟在隊伍後麵,既不會跟丟,也不會被其他人發現。


    同同是執有“敕神”見的守護者,她卻要格外隱蔽自己。


    她告訴蘇璿說,“三位新娘子出事的那天,這天地大陣應該並沒有開啟。隻有遇到危險的時候,它才會被打開,風沙陣本就是一種迷蹤陣,辨不清方向的人會很容易迷路,走過的路會重複走過。用來對付祖師爺,可是非常有效的。”


    此刻蘇璿的心又沉了下去,本還以為這地方既存在“祖師爺”又存在這種折尺天涯的隔音效果,若當真是“祖師爺”跑到家中,也存在不被發現可能。


    但是現在,他發現問題比他想的還要離奇古怪。


    “話說迴來,你們所說的‘祖師爺’是什麽時候開始出現的,按照時間來算,墜星穀那頭魔尊,應該是近五十年才被困在那裏。這古典的鎮魔世家,不應該隻有五十年的曆史吧。”


    胡玥說,“聽長輩們說,如果祖師爺生前執念太多,被葬在石崖上,吸食了足夠的地氣,就會重新迴到家裏去,到他生前去過的地方走一遍。這就是很久以前的‘祖師爺’,它們輕易不會傷人,鎮魔世家則負責重新給它們找一塊好的墓地,安葬它們,度化他們的英靈。


    魔尊降世以來,祖師爺便變得兇暴起來,尤其是從魔尊身上分身出的千足傀蟲,它們能直接依附在祖師爺的脊椎上,像偶師那控製木偶。族長要我守在聚靈關,警惕那些傀蟲跑去打攪祖師爺安息。剩下的,就交給這些鎮魔家的家族去處理。”


    蘇璿想起了蒙養園的午休,一個值班幼師盯著整個房間的孩童。


    隻不過胡玥盯著的不是孩童,而是老缺牙且比孩童還安分的祖師爺們。


    “那你覺得是因為你不在的這幾天,兇變的祖師爺跑到鎮上害人來了?”


    “有這個可能,不過昨天晚上,我去除了張家外的兩位新人屋子裏調查,並沒有發現祖師爺的蹤跡。”


    “你什麽時候去的?”蘇璿驚道,“你難道沒有休息?可看你的精神比我還好。”


    因為昨天做噩夢的緣故,蘇璿覺得今天渾身不得勁。


    也許隻是水土不服。


    胡玥沒有迴答他的話,而是繼續說,“不過有一家新人的屋子,倒是留下了一道被劍劈砍的痕跡。是新的,而且那柄劍也在,折斷了。”


    “也就是說。”蘇璿道,“這家新人和兇手交過手,但是根本不是對手?”


    胡玥腦袋輕點,“死了,被自己的劍殺死了。”


    “這能說明這其實不是祖師爺做了的嗎?”蘇璿問。


    “祖師爺走過的地方,尤其是封閉的房間裏,用黃符紙引燃後會出現青色的火焰。我去的時候,這些氣恐怕早已經消散,但聽早上那兩位侍衛說的,張家一定是在房間裏發現了什麽。”


    “原來是ca3p2。”蘇璿說,“既然是鎮魔家族的張家,自然大有可能第一時間發現了磷火。不過,這東西要是走在大街上,氣味恐怕會覆蓋三條街吧,防衛嚴密的張家,又怎麽會沒有留意到。”


    “更緊新娘!”胡玥提醒說,“這次我們就待在新娘房的屋上,看看會發生什麽?”


    好注意啊,蘇璿發現女子並不是單純得少慧,她其實聰明得很。


    與其沿著道聽途說的線索去找雲霧裏的祖師爺,不如放餌釣魚,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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