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馬車彎彎繞繞,穿過那一大片環狀連綿的屋舍。最後在冰山腳下湖畔的不遠處,一個座無論是風格還是材料,都與周圍不同的建築群門前停下。


    “下車。”老頭用趕人的語氣說。


    蘇璿乖乖跳下馬車,老頭對他有點不喜歡,這點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這是一座祭堂,雖然風格不同,但和蘇璿住的小鎮那邊的,幽冷的氛圍倒是一點也不差,甚至還讓人有點心頭發慌。


    難道這就是族長日常居住的地方,雖然有些特別,不過國王不就是居住在宮殿裏嗎?


    蘇璿還是有些疑惑地詢問:“老先生難道住這種地方?”


    還有一句話沒有問出,那就是,這麽清冷的地方,你老就怕風濕骨軟?


    老頭調轉車頭,揚了揚鞭子,他迴頭跟蘇璿說,“不,隻是你住在這裏麵。我家又不在這裏,我自然要迴我家去。”


    “您起碼,給個狗窩也行。”蘇璿瞥了瞥那祭堂,石門裏發散出陣陣寒氣,令人背脊發涼。用他們那地的話說,這是這種地方,不太幹淨。雖然不相信這些,但不代表不害怕。


    人類相信的本質,在於害怕和敬畏。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可沒空一直盯著你,隻要你不走出這個祖屋,我們有侍衛日夜輪守,你要是還被那些不人不鬼的東西給弄死了,那就是你的運氣不好。”


    老頭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蘇璿手中那個暗色的盒子,那感覺就像是把他當做某些寶物來保管,而不是人。


    把東西往箱子裏一藏,啥事不用愁。


    老頭耍子鞭子,悠悠離去。


    “你就是,五十年後的,那個客人?”


    老頭剛剛離去,祭堂的門檻裏,突然站出一位穿著灰色衣服的老頭,看他的年紀,應該不比剛才那位族長的小,甚至要大上一輛圈。


    身形佝僂,麵容幹枯,活似一樁會行走的老樹。


    要不是因為他和藹的語氣,蘇璿當時就會嚇得拔腿逃跑。


    “老前輩您好,我是洛河族的一位意外的客人,小子叫蘇璿。”入鄉的禮節自然沒忘,迴過神來後,蘇璿倒是客客氣氣的。


    “嗯,意外。非常意外。”


    老頭反而對他隨便說的兩個字感興趣,一般來說,長輩應給會給第一次見麵的後輩小子誇誇名字。


    現在想來,其實倒也俗氣客套。


    老頭那磨光的臉皮上,真真切切流露出一股意外的神色,“你是我們洛河族第一位名正言順的客人。雖不敢說前無古人,但在我知道的族上曆史中,沒有。”


    “那還真是榮幸。”蘇璿撓撓頭。


    在已知的時光長河中的第一位客人,的確有時代意義。


    不過,誰又知道,無盡的時空以前,無盡的時空以後,發生了什麽。


    蘇璿說,“那五十年前那位客人呢?難道他再也沒有迴來看過你們。”


    老頭領著他沿著刻著歲月痕跡的石牆下行走,從一個又一個很矮很寬的門裏穿過。


    老頭邊走邊道,“外麵來的商人,不速之客,外來的朋友,都不算。你是第一個住進祖宅的,外鄉人。最重要的,還是名正言順,早在五十年前,我們就知道,有個姓陳的年輕人會到訪這裏。”


    蘇璿說:“可是,我叫蘇璿。”


    “誰知道呢,你的名字又是誰給你取的。”


    蘇璿笑道:“有個地方叫蘇格伊,有個地方叫璿州,在這兩個地的邊界上,放了兩個垃圾桶,一個用紅色的字寫著蘇,另一個用紅色的字寫著璿。所以林老頭就說,是它們養育了我,給我起名叫蘇璿。”


    “嗯,沒有來生,沒有來世,這正是當時我們所預見的。”


    老頭沒有跟他多解釋什麽,帶他來到一間收拾好的舊式屋子,將房門的鑰匙給他。


    “下午六時過後,可以到中堂大院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在你的朋友們找到你之前,你就安心地在此處住下。若覺得無聊,趁著白天,可以到外麵走走,切記要在夜幕降臨之前迴來,也莫要走太遠,也莫要進那聖山。祖屋之內,最為安全。”


    老頭沒有進屋,叮囑了幾句後就離開了。


    蘇璿關上門,檢查了遍屋子,以他的能力覺得沒有什麽可疑之處之後,才鬆了口氣。


    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涼水。一飲而盡,澆滅心中那股說不道不明的焦躁不安。


    “沙塔克,沙塔克?!”


    那塊移動終端,仍舊沒有與服務器響應,似乎是處在一種無信號狀態。可惜他看不懂麵板上的文字,否則,怎麽也可以輕微發掘一下這塊機器的潛力。


    一條冰冷清澈的小溪邊,有一個錦衣少年,褲管袖管高高挽起,站在水中央宛如一頭神氣的白鶴。


    都說,水至清無魚。然而少年腳下,無數青色鯉魚,競相而過。


    少年每次抬腳、落腳,都不驚動魚群,小溪平靜,波瀾不起。


    溪邊石岸,一個毛頭小子指著溪中大喊,“那條,青石色的,巴掌大小的!”


    他這一聲大喊,驚的魚群四散,然而錦衣少年出手極快,唿啦一聲,便從水中撈起一條鮮活亂蹦的尾鯉,巴掌大小,扔到岸上。


    毛頭小子大唿小叫,“小心點,小心點,死了怎麽辦,我還要拿迴家養哩。”


    錦衣少年微笑道,“要是死了,今晚烤著吃,這種小尾鯉,最好烤,肉最香!”


    那小孩絲毫不還把被魚鰭紮手,一把撲住那條活蹦亂跳的尾鯉,捧起來,放進一個放有水草的木桶。那是一條非常漂浪的尾鯉,有著白雲一樣的背鰭,璞玉般的鱗片,在幹淨的木桶中,又重新安靜下來。小孩嘿嘿笑道,“吃不成啦吃不成啦,這次我要把他藏在大黃的床底下,這樣就不會被俺爹娘看見了加菜。”


    “那就是給大黃加菜。”蘇璿蹲在岸邊一推剛搭好不久的篝火旁,盯著這一大一小,暗暗嘲笑。


    他這個人,有時候心裏很壞,想著這個小孩第二天醒來,發現這條寶貝鯉魚隻剩下魚頭時,不知會不會當場大哭。又或者第二天肚皮朝天,想吃已不新鮮。


    蘇璿在祖屋那邊閑的發慌,於是便按照老者所說的,趁著天大白,到處走走,熟悉一下環境。


    繞了祖屋一圈,朝那天山下融化的大湖走去,於是半路便遇上這麽兩個人。


    想再往前去那天湖瞅瞅,可是冰山氣寒,蘇璿越往前走,就越覺得手腳冰涼,便賴在這篝火旁不走了。


    “你就是族長說的,那個新來的客人?陳兄!”少年打發往那個小孩,手中又拎著兩條鯽上岸,朝蘇璿這邊走來。


    蘇璿試問說,“陳輕行?”


    錦衣少年蹲下,將鯽魚扔進一旁的大水桶,“果然是陳兄到了。怎麽樣,今晚在我這裏吃頓好的。”


    他指了指木桶裏的五六條鯽魚。


    “這位......高手兄!”蘇璿說,“你也是那侍衛麽?”


    “我姓陸,陸漁。”他拍了拍蘇璿的肩膀,“信得過我叫我陸兄就好,不信你問問小陶,我是不是住在祖屋裏頭的。”


    剛才那個小孩站在大木桶前,墊著腳,眼珠跟著木桶裏的魚兒打轉,“他不是侍衛,漁師哥這一期沒有侍衛,不過他確實住在祖屋裏頭,地位極低!”


    “小陶子,你信不信,到嘴的肉還不長腳跑,到手的小魚還會自己溜走?”


    “不是不是,漁師哥可是最厲害的侍衛大人!”


    錦衣少年陸漁,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看向蘇璿,用眼神說:看吧,我沒有騙你。


    蘇璿笑了笑,便不再懷疑他們。


    蘇璿問,“可是,祖屋那邊不是說,有公飯吃麽?”


    “那裏的夥食極為規矩,都是老人菜,我勸陳兄可莫要去受罪。”錦衣少年搖搖頭,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待我下河裏再捉幾條,我和陳兄的晚飯就有著落了。”


    少年挽起褲管袖管,光著腳又下水去了。


    蘇璿這次走得近些,看得清清楚楚,那錦衣少年一腳一步,緩緩踏水,水麵竟然沒有卷起絲毫漣漪。


    雖然吧,這捕魚的方式有些落後,不過,這身手卻當真厲害的很。


    樹林遠處,有個白影飄飄忽忽,眨眼而至。


    正是蘇璿之前在木橋那邊遇見的龍門掌門。


    兩人的視線對視了一眼,互相認出了對方。


    隻是瞥了眼蘇璿後,龍門掌門目光便停留在溪中的少年身上,再也不看蘇璿。


    “請問,聖山的路怎麽走?”


    錦衣少年抬起頭,看向這個陌生的白袍人,說道:“聖山的路不能走,閣下請迴吧。”


    “山下轉轉,見識見識天山的寒水,總行吧。”


    “閣下請迴,不是族人,不能過橋。”


    錦衣少年低下頭,繼續追蹤水裏的鯽鯉魚。


    白袍人望了望他們背後的雪山和大湖,似失去了興致,便轉身離去。


    又是一陣撲通聲,毛小孩小陶拍手大叫,“好,漁師哥好身手。”


    隻見錦衣少年手中,從水中拎上來一條一尺有餘的大鯉魚,要是燒上一鍋湯,正好合適。


    似乎是少年心中早有打算,所以才抓上來那麽一條。


    這份隨心所欲,蘇璿就很佩服。


    “可是,如果我偏要過去呢?”


    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白袍人突然又站迴到對岸的溪畔。


    這一次,他下頜微張,低著頭,兜帽下露出一張讓蘇璿覺得悚然的笑容。


    這笑容,仿佛是故意給他瞧見的。


    “閣下為何去而又返?”


    “因為我偏要過湖,如何!”


    他也踏入溪水中,彎起袖袍,步步逼近,“怎麽,是不是一定得你答應才能去。”


    錦衣少年轉頭,對岸邊的兩人說,“兩位先走,不必迴頭,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小陶抱起自己的小木桶,拔腿就跑,他們的話裏,走,就是跑的意思。


    蘇璿隱隱能猜到這位龍門掌門,為什麽去而複返,或許是因為自己瞧見他在族長麵前逃走,所以這次是來找迴麵子的。


    蘇璿就更加不能不管了,他出聲說,“喂,我說你這個人怎麽這樣。要是因為我,你就來找我好了。”


    然而,對方聽都不聽他的話,袖袍飛漲,白龍升拳!


    “可惜,你要是能做到捉魚出水時也無聲,那我便不是你的對手......”


    一家養雞又養鴨的熱鬧院子裏,有一群小孩立正在清淡的日頭下,踏步練拳。


    他們兩兩站立,相互為輔手,一招一式,一式一招,循環往複,不厭其煩。


    坐在茶桌前,一名麵黃肌瘦的老者打了個哈欠,看看太陽,離西山隻有兩三指的距離,已經快到鍾點了。


    “話說,阿璃那個小妮子呢?”這個眼神猥瑣的老者忽然小聲跟桌對麵的中年人問道。


    也許他的實際年齡沒有他的外表那麽衰老,而且實際上在這一輩人中,他的排行也是最小。


    那個中年人噓了一聲,“你這話可千萬不要讓大哥聽見,否則他要打斷你的腿,我也不會攔下的。”


    猥瑣老頭當即板起臉來,不樂意地說道,“我說老二,你這話啥意思,我不就是問問麽,你把我當做什麽人了。”


    “這不好久不見,前幾天見了一麵,沒想到都長那麽大了,然後又跑得無影無蹤。話說第一次見到那丫頭,還是在七年以前。我這當八師爺的,不就是關心一下麽。”


    “別以為你那些齷齪勾當大哥不知道,在外頭摘摘野花也就算了,最好不要把注意打在那個孩子身上。”


    中年人的眼睛望向院外的道路,除了這群小孩打拳時拳聲和換氣的唿唿聲,清冷寂靜,沒有人過來。


    猥瑣老頭的眼神鬼鬼祟祟,“話說大哥他打的什麽鬼主意,為什麽阿璃這一期,就隻有一個人?”


    “等大哥迴來,你自己去問問,我也不知道。”中年人揮手趕人,有些不耐煩。


    “你可是老二,與大哥最近的人,怎麽會不知道?不想告訴我就算了。”


    猥瑣老頭開始罵罵咧咧,將板凳下的背刀撿起來,夾在腋下,匆匆地走了。


    中年人暗道糟糕,自己著這小子的道了,眼看就要下班的時間,大哥還沒迴來,就故意找話挑起矛盾,好意見不合,輕鬆脫身。


    他搖了搖頭,自顧喝了口悶茶,這個最小的師弟,從小就機靈搗鬼。


    正在這時,他忽然聽見院外傳來一連串焦急的腳步聲,剛要站起身,便看見一個哭紅了眼睛的小孩,跑到院門外,抱著個木桶,邊哭邊喊,“不好了,二師爺,漁師哥、漁師哥他被人給打了......”。


    中年人的茶杯掉在地上,他從凳子上跳起來,快步走到大門,怒問道:“說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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