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半角鎮的青石路一路向北行走,直到向北望去,那座閉合的石穀漸漸呈現出左右疊加交錯狀時,他們總算來到了半角鎮的邊界,蘇璿有些不耐煩,要是接下來一路上風景宜人也罷,他可以盡可能地忽略路途的疲勞,如果像昨天那般,走在一片茫茫單調的灰色世界,多半他會先生出心病來。


    同樣的,小鎮入口擺放了一排象征性的圍柵,旁邊同樣立著一麵錦旗,他識得上麵的字——“半角”


    走到這裏,白衣女子停下腳步,側頭跟蘇璿說,“你在這裏不要動,我去盛一葫水迴來。”


    她向蘇璿揚了揚那個空空如也的葫蘆瓶,提醒他不要又做什麽惹得眾怒的事情。


    蘇璿點點頭,目送著女子離去。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聽到有人說,“小哥,坐車麽!”


    一時間,蘇璿還以為自己還在萊茵秩序圈內,那種車站下車後,殷情上來接客的摩托司機。


    可這裏是沙洲,就算與大陸有來往的商道,也不大可能誕生出這種商機,得虧死。


    他轉過頭,眼下果然有一個七八十歲的矮小老頭,跨坐在一輛破敗生鏽的小三輪上,目光如鷹。


    “把行李放上來啊!我載你走,價格公道。”看到傻愣傻愣的年輕人,老頭一副死纏爛打的樣子。


    “不不,我還要等人。而且.....”蘇璿連連搖頭,又看了一眼那鏽跡斑斑的三輪,覺得這家夥十分不可靠,或者是來碰瓷的。每個村的村頭都是是非之地,蘇璿可不會輕易上當。


    “怎麽?瞧不起我這老頭?”


    麵對他質疑的眼神,老頭屁股離墊,身壓踏板,車頭拐左,忽的一下,就從蘇璿的左邊漂移到右邊。


    這一招神龍甩尾,當真瀟灑。蘇璿豎起拇指,讚道,“厲害厲害!老先生人車合一,老當益壯。”


    蘇璿也曾漂過車,不過是那種兩輪的自行車,生活在萊茵,除非身在末城這種生活習慣悠閑的城市,否則不會騎車就和古人不會騎馬一樣。非是沒有本事,而是這本就是基本技能。


    但是要學會漂車,可就並非人人都能信手拈來,比如古人也不一定全都會“馬刹拉地”。


    所以會騎車的人有三六九等,而會漂車,其實也有三六九等。


    好比這個老頭,將本來大開大合的“神龍甩尾”之勢,硬生生轉成小蛇擰腰,小巧玲瓏,此天人合一的入微功力,當屬上三等。換做蘇璿,起碼要有三米寬道,九米助跑,才能完成這一套動作。


    外行看熱鬧,深知此門道的蘇璿打心底佩服這位老頭。


    不料老頭還沒完,那本是一輛腳踏三輪,待老頭油門把手一擰,那鐵盆子下便發出一連串“dedede”的聲音。


    噪聲隆隆,如黃牛打鼾,汙煙飄“香“,嗆人心脾!


    路人側目,見那坐騎奔若脫馬,馳如閃電,無不駐足驚歎。


    蘇璿。


    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怎麽樣?”三輪在蘇璿身旁停下,老頭笑嗬嗬問道,“老頭我的身手還靠得住吧!”


    “奈斯!”蘇璿點點頭,朝老頭豎起大拇指,心中隻剩下驚歎了。


    這個與世隔絕的部族,要是遇到個騎馬、騎駱駝、牛車、驢車什麽的,那還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可遇到個不僅會漂車,而且還會改裝三輪的老頭,那可就真的見了鬼了。


    “我這車速,保你半天就到天聖山下!而且還可以賒賬,公道公正。如何?”


    “可是......”


    雖然如果有一輛動力車的話,的確能夠更快到達目的地。不過,最好還是先詢問一下那位胡姑娘吧。人生地不熟,自己被賣都可能不知道,如此一個時代錯位的老頭出現在這個部族中,實屬奇怪。


    “等等。”蘇璿腦筋一跳,突然想到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你怎麽知道我要去天聖山?”


    老頭笑了笑,“因為我就是......”


    “族族長......”


    背後傳來驚訝的聲音。


    原來是那白衣女子迴來了,拎著滿滿一葫蘆清水,此時正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們兩個。


    “什麽?族長!”


    蘇璿聽到女子的話,連連退步,躲到那女子身後,指著那老頭的鼻子,“就是你這個老家夥!”


    “說,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那山穀中!我與同伴走丟,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胡姑娘,這老頭很危險,要小心。”


    撕不撕破臉皮,反正如果是這個老頭設下的局,那麽老頭不會不知道蘇璿猜不到這件事。


    “雖然族長是個隨和的人,但是公子這樣是不是太不禮貌呢?你們圈內的人,不是最講究禮數的麽?”


    女子這次沒有幫助他,反而恭恭敬敬走到老頭麵前,低聲和他說了幾句話。


    老頭點點頭,銳利的目光變得溫柔下來,然後又盯向蘇璿,一邊對女子說道,“你先迴去,這小子我來對付。”


    女子翻身跳上那頭名叫麒駱的大腳生物的後背,一拉轡繩,告辭離去。


    蘇璿心頭涼了一截,忘記這女子本就是族長安排來接送他的。


    “走不走?”老頭倒是沒有和他計較什麽,說道,“不走,待會你自己走!”


    蘇璿一聽,三步兩步跳上三輪的鐵殼,“走嘞,老先生!”


    “你應該感謝當初將你從垃圾裏撿起來的家夥,否則,你現在還是一個孤魂野鬼,更不要說,有如此這般的經曆了。”


    小三輪車軲轆碾在古老石磚上,格拉格拉地晃,老頭的聲音,輕輕傳來。


    “也許是當初那個家夥覺得你可憐而已,不過也不要勉強,你本來就是局外中人。”


    少年本平凡,唯有當經曆了不一樣的平凡,平凡才會變得不平凡。


    “來到我這,也不用拘謹,現在你有兩個選擇。將林老頭留給你的東西交給我們,後麵的事我們來處理,你可以繼續迴到以往平靜的生活中;另外一個選擇,帶著那個東西,按照你的判斷去處理,交給誰,如何處置,我們一律不管。我的職責,隻是將你從來沙陣中帶出來而已。等你的那些同伴什麽時候帶你來離開,你就什麽時候走。還有,你在這裏的消費,統統得還上啊,敢吃霸王餐,我就打斷你的腿!”


    蘇璿連連稱是,還好是個講道理的人。


    “是不是能賒?”


    “加利息。”


    “......”


    蘇璿現在麵對的最具威脅的勢力是帝國,他想了想,還是沒有把那個盒子交出去。


    老頭沒有說什麽,估計也猜得到他怎麽想。畢竟,老頭在蘇璿麵前展現出來的,可是能在好幾天前安排人去營接他的,預知未來的能力,這點讓他感覺非常奇妙,總感覺這個與世隔絕的沙洲部族來曆不太簡單。


    “老先生,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訴你。”


    他稍稍做了個驗證,順便還了點人情。


    老頭果然似能料到他心事般說,“你是想說‘龍潭木’的事。”


    “正是。”


    蘇璿提醒說,“在我進沙漠之前,也聽到過類似的詞眼,那些人和昨晚那些是同一類人。不過看來,應該不會是那位白衣姑娘的一招之敵。但是,你們也要小心,他們這些人可不光有刀槍棍棒,他們還有先進的內能武器。”


    “先進?”老頭叼著煙鬥,吞雲吐霧,眼睛眯成一條縫,非常不看好的地說,“不過是一群學會了穿衣服的蠻猴而已,很久以前,他們用石頭掠奪,很久以後,他們隻不過把石子換成了火藥,現在,隻不過又把火藥換成星艦和大炮,你覺得他們有什麽區別嗎?”


    蘇璿想了想老頭的話,似乎覺得有理,如果帝國是原始人的話,他們一定隻穿著爛葉做的打遮裙,手裏握著打磨得鋒利的石器,嗚哇嗚哇晃著兩條金燦燦的竹竿腿衝上來說,打劫。


    可是又似乎有點不對,他們現在開的是星艦和槍炮,等哪天腦子一熱,就把某顆星體給直接點了,給你的骨灰都不剩。


    區別大大的。


    “老先生,雖然我知道這個沙洲很隱秘,這裏的族民也比外麵的人‘強壯’,但是要是小看他們......好吧,你們覺得好就好,你們覺得就是我覺得哈。”


    說到一半的時候,蘇璿立馬改了口。好險,雖然在白衣女子那裏得知這個老頭見識過外麵的世界,但誰又知道他會不會有封閉自首的頑固劣根,比如去那個水濂鎮,跟那些居民講,這個世界沒有神靈,保證手腳不被打斷。


    入鄉隨俗,入鄉隨俗,為的是什麽,為的是不會被打死。


    老頭沒有對他的草頭草行為指點什麽,隻是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悅的同時,有帶著些許的驚訝。


    驚歎到底什麽樣的環境才能塑造出少年這樣一副性格。


    “行吧,我知道你不會留在我們這裏,在我這裏,自己的事可以自己去選擇,現在這裏呆上一呆,等那些接待你的人來這裏找到了你,你們就可以走了。不過,你在這裏的衣食住行,都得自己支付,我們不接待少爺。”


    少年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他也看得出來,老頭雖然有些不喜歡他,不過還算是個好人。


    山迴路轉,從曲直險要的山穀狹道中走出,突然眼前一亮。


    蘇璿一時半會睜不開眼睛,但是卻嗅到了一股柔軟的空氣,泥土,草芳,清泉,河沙,生氣勃勃。


    突兀地,在那視野的中央,一座冰天雪山屹立在那溫暖的大湖之中,湖中的水自那冰山融化而來,外圍是大片大片的草場,無數屋簷房舍就那般錯落有致地搭建在這片牧場上,沒有風吹草地現牛羊的那種茂密,那一頭頭蘇璿之前見過的兩腿直立畜牧,遠遠望去,如棕色、白色、黑色的雲朵,在這塊盆地上漂浮。


    蘇璿之前生活在一個有些烏煙瘴氣的城鎮,即便是後來到了繁榮的末城,也感覺它們被一股烏黑的末日般氛圍包裹,在此之前,蘇璿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即便是眼觀,就讓人覺得舒心暢快的地方。


    那座突兀地冰川,應該就是之前那些人都有提到的天聖山了。


    因為一眼望去,能被稱作“山“的物體,僅有此冰山。


    蘇璿有些驚訝,那是一座冰山,晶瑩剔透,沒有半點雜質,體積巨大,如同一塊天外隕冰。


    他的驚訝是在於,在這幹燥的沙漠中,他實在無法想象有什麽東西能維持住這座冰山的熱量交換。


    “你當真以為,我們隻會用拳頭打架?你當真以為,我們無法殺死那頭困在沙陣中的領主?你當真以為,那座冰山是來自天外的隕石......”老頭輕念道,語氣帶著些微的,與末城那些臉上貼金的人略微不同的高傲與嘲諷。


    然後,蘇璿便聽到他說,“是的,沒錯。”


    蘇璿聽得一愣一愣,他想到了兵書上的一個詞,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不知是真,不知是虛,無論哪個,都不太好決定。


    到了那個有碑界的地方,老頭扔下那輛如黃牛哮喘的破三輪,下了車,他們換上一輛兩腳怪嵌套的馬車。


    接下來的一路,就清靜多了。


    老頭接著他的話繼續說道,“相比於你們外麵花哨的武器,我們確實隻有拳頭;五十年前,追著林宿而來的蟲族領主,害得我們傷亡了那麽多人,這筆賬應該找你算一算才對。那塊冰山,具體來曆我也不知,隻知道是我輩先祖們遊牧時期一同攜帶而來的。”


    蘇璿道,“也就是說,老店家說的五十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並不是什麽流傳了。”


    老頭不置可否。


    “想知道為什麽那些人要殺你,迫不及待想把那個盒子搶到手,占為己有?”


    蘇璿說,“至少,我不想某天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僅此而已?”老頭問道。


    蘇璿肯定地答道:“僅此而已。”


    “你就不想你自己得到這種東西,就會得到更多的東西,比如,權力,錢財,美人?”


    蘇璿思量了一下,小聲向老先生請教詢問,“真有?”


    老頭一拳錘在這小子頭上,怒其不爭,“沒出息的家夥,聽你這麽說,定是給你都不敢要。”


    蘇璿摸著陣陣生疼的額頭,莫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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