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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宸宇知道董集目下在生氣,當然也知道,他在氣些什麽。


    身為天子,本應該有諸多的顧慮,但是他今天一聲不響的,隻身一人出了宮,且不要說宮裏的侍衛們,就連福生,他都沒有帶在身邊,在董集看來,這便是胡鬧。


    其實等董集真正冷靜下來,他也會想到,自己身邊一定跟的有暗衛,在暗中保護,即便是出了宮,也不會發生任何的意外,至於宮裏頭,他也勢必安排的妥妥當當的,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叫慈寧宮拿了他的把柄或短處呢?


    然而一時氣憤之下,董集便暫且顧不上這些了。


    “在宮外,就沒這麽多虛禮了吧?”肖宸宇雙手環在胸前,噙著笑打量董集,“在宮裏的時候,你總是說什麽禮不可廢,朕覺著你說的也對,也就由著你去了,出了宮,在將軍府見你,還這麽拘著禮?你為什麽生氣,朕心裏全明白,也都是替朕著想的,有什麽好怪罪的?”


    董集長舒口氣,往一旁坐了下去:“皇上您到底是為什麽出宮來的?”


    “有些事兒,想在坊間走一走,聽一聽。”肖宸宇揉了揉眉心,“白家已經是不中用的了,但目下動不了他們家,長期以來,朝中格局穩定,其實少不了白家做這個支點。雖然現在這個支點已經開始偏向慈寧宮,可貿然動了,這局棋,就全都散了,朕想在外頭走一走聽一聽,白家素日在京中,又是如何行事的。還有太後……”


    他說起太後,眸中幾不可見的閃過痛色,又立時收了聲。


    那一閃而過的痛苦,卻並沒能逃過董集的眼睛。


    這麽多年了,皇上對太後的感情,仍舊是複雜的啊……


    人家都說天家無情,皇位麵前尚且無父子,手足相殘的事兒更是常見常有,是以在宮裏長大的孩子,大多薄情寡性,可是眼前這位天子,顯然並不是這樣的。


    且不說素日裏他們私下相交如何,便隻說太後那裏,也足可見了。


    太後並不是皇上的生身之母,當年皇上的生母難產去了,皇上一落地,先帝就把他交給了太後撫養。


    起初那幾年,太後沒有自己的兒子,對皇上也都還過得去,畢竟是先帝最喜歡的一個孩子,又是嫡子,說到底,太後也不敢怠慢,況且她自己尚無子嗣時,所有的希望,也就隻能寄托在皇上的身上。


    隻是可惜,後來太後有了身孕,還為先帝生下個兒子,也就三四年的光景——彼時皇上不過四歲而已,本該享受母親疼愛的年紀,卻因為廢王的降生,被剝奪了這樣的權利。


    從那時候起,太後所有的心力,就都放在了廢王身上,對皇上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等到皇上和廢王都日漸長成,太後也做了繼後,先帝對皇上的器重,是從不掩飾的。


    董集還記得,在皇上十六歲那年,先帝幸泰山,便叫皇上留在朝中監國,而那時的廢王,尚未能入部理事。


    為這個,太後疏遠冷落了皇上長達半年之久,一直到年關將至,才肯與皇上說上幾句話。


    這些事情,先帝都看在眼中,卻也因此而越發的冷待廢王。


    董集後來時常想,在先帝的心裏,應該是希望太後知難而退,不要過分的抬舉廢王,他不願意叫廢王出人頭地,就是明明白白的警告太後,皇上才是他心裏最堪當大任的那個孩子,廢王想都不要想。


    然而先帝卻用錯了法子,也動錯了心思,又或者是,做了幾十年的夫妻,太後仍舊不能理解先帝的用意吧。


    總之在先帝病重,無法顧及朝政時,太後便開始大肆籠絡朝中重臣,希望有朝一日,他們能為廢王所用,而先帝一朝駕崩,太後竟罔顧先帝遺詔,真意欲捧廢王上位,事情一次不成,廢王竟興兵起事,揮兵南下,在先帝屍骨未寒,朝中大亂之時,直逼宮城。


    後來廢王事敗,身首異處——其實皇上的心裏,藏了十幾年的恨,是直到那一刻,才徹底的爆發——廢王被五馬分屍的那天,朝中重臣幾乎全都在場,是跟著皇上一道監刑的。


    廢王死後,太後把所有的錯,都算在了皇上頭上,直到今日,她仍舊覺得,是皇上奪走了本該屬於廢王的一切——先帝的寵愛,皇上身下的這把龍椅,這些,在太後眼裏,從來都是廢王的。


    他們母子,從來都不是掠奪者,而是被侵害了的。


    這樣的人,董集本以為,皇上對她該深惡痛絕,恨到了骨子裏。


    然而今天,皇上坐在他的小書房中,提及太後時,眼底閃過的那一抹痛色,突然叫董集意識到,也許在皇上的內心,也是痛苦掙紮的。


    太後縱有種種不是,但畢竟把他撫養長大,或許在這個過程中,太後也沒有分出多少疼愛與憐惜給他,可是從小喪母,在四歲之前,太後就是他親娘一般無二的。


    董集略抿了抿唇:“皇上,您心有不忍?”


    一句話叫肖宸宇愣住了。


    他真的心有不忍嗎?或許並不是。


    廢王和他是一起長大的,都養在太後膝下,是這宮裏最親近的兩兄弟,可是當廢王事敗,他毫不猶豫的下旨將廢王五馬分屍,那時不也絲毫沒有顧全太後嗎?


    肖宸宇沉著冷靜的搖頭,跟著說不是:“那不能稱為不忍,隻是每每想起太後,朕總會有些茫然。”


    “茫然?”


    他說是,抬眼去看董集:“朕的生母,沒有看顧過朕一日,朕一落生,她便撒手去了。在太後的眼裏,朕就是她的兒子,可難道真的就因為,朕不是她肚子裏掉下來的那塊肉,在之後的這些年中,她就這樣對待朕嗎?朕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因為什麽,將她能罔顧父皇的遺詔,幫著廢王興兵起事,她甚至不怕宗親不滿,更不怕來日史書工筆,對她口誅筆伐。董集,這一切,僅僅是因為朕不是她親生的嗎?”


    肖宸宇一麵說,又苦笑了一迴:“朕總覺得,朕和她之間,就像是有血海深仇一樣,她視朕為仇敵,才會這樣恨朕,才會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所以朕總是會感到茫然。”


    因為不知道太後的恨意從何而來,卻又拚命的想要弄清楚,所以在過去的那些年裏,他也曾經嚐試過調查清楚,然而卻都無果。


    偏偏他和太後之間,自從廢王死後,連表麵上的平和都再難以維持,是以他也無法到慈寧宮,向太後求證什麽。


    肖宸宇壓了壓太陽穴處:“你不知道嗎?”


    他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麽一聲,董集一愣:“皇上指什麽?”


    “朱新山。”


    這名字從肖宸宇口中說出來的時候,董集麵色一沉:“臣知道。”


    “所以你瞧,太後如果不是恨極了朕,怎麽會到了現在,還想拉著朱新山,來造朕的反?”肖宸宇嗤笑出聲來,“朱新山身上有著赫赫軍功,手上掌握著朝廷一半的軍權,當年她就想為廢王拉攏朱新山,但那時朱新山帶兵駐守在邊境,對朝中事也不甚清楚,才沒能成了廢王的幫手。經年過去,朱新山反而向著太後了。”


    這位大將軍,真正的軍功累累,昔年先帝還在的時候,就曾有禦史言官彈劾過他,仗著軍功在身,不把朝廷一眾官員放在眼裏,便是他在邊境駐守時,也不把地方官員放在眼中,簡直目無王法。


    那時候先帝雖然談不上重文輕武,可是曆朝以來,文官的地位,都比武官要高些,防的也是武將擁兵自重,無人能夠轄製。


    但是朱新山在邊境駐守時,竟曾令當地刺史為他牽馬,這事兒後來鬧的沸沸揚揚,那些個言官跳著腳請先帝下旨重責。


    “先帝當年器重他,也信任他,即便是朝中大半的禦史上折子請旨,先帝都沒有重責他,隻是罰了一年的俸祿,小懲大誡,又告誡他下不為例,此事便揭過去了不提。”肖宸宇冷笑著,“他倒好,現如今反過頭來,幫著太後,要造朕的反,真是狼心狗肺!”


    倒也不是說他狼心狗肺。


    提起這個,董集也有些不好說,說到底,還是皇上禦極之後,過分看重董家的緣故……


    這裏頭畢竟牽扯到他們家,他也不好說太多,便隻是猶豫了須臾,幹巴巴的咳嗽了一聲:“皇上登基之後,看重家父與臣,這落在朱大將軍的眼裏,自然不成。這些年再沒了戰火紛紜,可是三年前,皇上不還是把他派到邊境去駐守了半年嗎?其實皇上這是看重他,但隻怕這位大將軍心裏,就不這麽想了。”


    “賞罰榮辱,俱是皇恩,他在朝為官這麽多年,連這點兒道理都忘了嗎?”肖宸宇麵色陰沉到了極點,眼底的冰渣也碎了一地,“說穿了,是他自命不凡,總覺得軍功在身,就誰也越不過他去。朕抬舉你們家,為的是什麽,他心裏就一點兒也不清楚嗎?”


    肖宸宇深吸了口氣,略頓了頓聲,才又把後話說出來:“說穿了也不怕你吃心,所謂帝王權術,也無非是朝堂之上的製衡二字。朱新山有赫赫威名,在軍中威望太高,先帝彼時倚仗他,才不動他,至於朕禦極,要朝野清明,自然要抬舉了你們家,來製衡他。他若是個明白事理的,退一步,便也可成就海闊天空,朕為君的,也總會惦記著他戰場殺伐的半輩子,不會一味的為難他,跟他過不去。可是董集,你再瞧瞧,咱們這位大將軍,都幹了些什麽事兒呢?”請記住冒牌皇後醫天下最新章節第三十四章製衡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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