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來說你在一個地區做的任何事都能提高探索度,隻有漲多漲少的區別,像那種一輩子不出家門的普通人基本不指望這個,獵戶與行商稍好,但排行榜最靠前的基本都是考察隊隊員或者職業探險家。”


    何萱收起溫度計和風速表,又掏出了一堆製造標本的工具,“你已經看到了,我們是小山頂子村的考察隊,不過我們人數偏少,能力也……嗯,往好的方麵講,是比較一般。”


    呂煜迴頭露出憧憬的表情:“我聽說中原一些大城市,光是一片地區就有好幾個考察隊。”


    蔣六順聞言嘖了一聲,像是對所謂的大城市很不感冒:“那是私人組織的,人傻錢多,和我們這種官方的是兩碼事。”


    呂煜點點頭:“蔣哥比較懂這些。因為沒有塔,烏蘇裏區和中原斷聯很久了,我們都把偶爾傳來的南方消息當故事聽。”


    蔣六順:“你把人家當故事,人家把你當笑話。”


    呂煜脾氣好,被他懟了也隻笑了笑,一句話沒說。旁聽的陳憐春很不滿:“還不允許別人向往中原?南天衢、西天府、東天河,這三座要塞城市有多少人從小念到大,若不是去不了,誰願意待在烏蘇裏區這天寒地凍鳥不拉屎的地方。”


    何萱及時站出來打圓場:“桑桑你別理他們,小陳和小蔣天天幹仗,習慣就好。”


    她的打圓場主要是安慰桑桑。


    但需要安慰的另有其人——


    小陳:“萱姐你怎麽突然叫我小陳了?”


    小蔣:“她是小陳也就算了,我怎麽就小蔣了??”


    何萱那雙掄過山羊角的狂戰士鐵手握成了拳頭。


    小陳和小蔣頓時惜字如金。


    何萱視若無睹,繼續溫柔地對桑桑說:“你的探索度漲到多少了?”


    桑桑舔了下鼻子,看著光幕迴答說:“11%。”


    牢牢占據榜首位置。


    不過費了這麽大勁才從9%漲到11%。看來探索度真的不好拿。


    何萱又確定了一次:“11%是有史以來的總數?”


    “是的。”


    何萱陷入了思索:“一方麵說明了你是本周剛到這個地方,另一方麵,11%也能兌換不少好東西了,每1%探索度能抽一次獎,桑桑你總共能抽十一次,具體情況等我們迴村再說。”


    她向桑桑擠擠眼睛,終於顯露出幾分和年齡相符的俏皮:“抽取獎勵的過程可有意思了,到時候保準嚇你一跳。”


    何萱的話成功勾起了桑桑的好奇心。


    但他們離迴到小山頂子村還有很長一段路,天色漸晚時,呂煜和陳憐春在附近轉悠幾圈,最終確定了宿營地的位置。他們把大家都招唿過去,那是一片位於混交林中間的平坦空地,有條清澈的小溪沿著林地邊緣蜿蜒而過,一直通往幾公裏外薄霧掩映下的春門江幹流。


    溪水旁邊有一座由樹皮和一人多高的野草搭成的坡頂窩棚,長得有點像帳篷和童話故事裏的茅屋的結合體。


    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這座窩棚已經廢棄很久了,上麵不說一點人類的味道都沒有,樹皮間的幹草因長期風吹雨打變得像中老年男人的腦袋瓜,還有一角幾乎完全坍塌了下來。


    窩棚內的土麵上,幾塊從棚頂掉下來的半腐爛的樹皮,壓著一件快要和泥土融為一體的灰色衝鋒衣。


    桑桑走過去嗅了嗅衝鋒衣,聞到一股淺淡的血腥、腐臭和燒柴結合的氣味,這三種氣味單拎出哪一個都不算特殊,然而結合在一起的話,就會讓她想起白照塵與他養的兩隻學舌。


    她不確定是不是所有仙家人聞上去都像是喪屍蹲在屠宰場煉丹——那這個種族也太抽象了——隻能簡單猜測,曾經暫住在這裏的人類也遭遇了學舌的圍攻。


    何萱與桑桑意見相同,而且她在衝鋒衣的袖子上發現了一枚半個手掌大的袖章。


    “是征縣的人。”她認出袖章上的標誌後歎了口氣,問陳憐春,“征縣的商隊有半年沒來過小山頂子村了吧?”


    陳憐春撓了撓頭:“是呀……我媽說那邊可能出事了。”


    烏蘇裏區就是這樣的地方,整塊北地幾乎沒有一處安寧。


    大家的情緒有些低落,某種程度又習慣了,靈活的打工人呂煜站出來安撫:“放寬心吧,這種情況下,沒有消息也是一種好消息。”


    何萱彎腰把袖章撿起來,擦了擦上麵的灰塵,塞進口袋,打算以後若是有機會遇到征縣人就交給他們,或者幹脆留作紀念。


    接下來幾個人類砍樹皮的砍樹皮,搭草鋪的搭草鋪,蔣六順懷疑晚上可能會下一場小雨,因此窩棚上坍塌的地方得盡快修補好,桑桑因為沒有手而閑著沒事幹,就和小狗神教教主陳憐春一起出去尋找柴火。


    陳憐春差生工具多,左手一把便攜小型斧頭,右手一把折疊鋸,挑中一棵長得好看的樺樹之後便開始切割。桑桑蹲在旁邊給她鼓勁,順帶問道:


    “植物會攻擊我們嗎?”


    仙家人有沒有植物形態的?


    “當然有啦。”陳憐春氣喘籲籲地迴答,“我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說烏蘇裏的莽林中有一棵巨大的鬆樹,花了幾百年,長到上千米高,光是胸徑就有幾十米寬,樹冠遮天蔽日,每片葉片上皆生有利齒和口舌,以人類的血肉為食,樹幹邊上是鹿神的故鄉……”


    接下來,桑桑在有節奏的敲擊聲裏聽陳憐春講了半個小時的恐怖故事,對廢土上的兒童娛樂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


    收集到足夠的木柴後,陳憐春和桑桑邊聊天邊原路返迴。


    走著走著,陳憐春突然停下來,背著斧頭和鋸子,捧著剛收集到的樹枝,仿佛站在冰麵上的企鵝一般傻乎乎地仰起頭,望著前方林木樹冠之間露出的一小塊天空不動彈了。


    桑桑差點以為仙家人的死亡震懾是假的,自家教主又遭了妖魔鬼怪。


    她都想站起來用爪子撓陳憐春的腿,或者撲上去撞她一下了!


    幾秒鍾後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吸引陳憐春注意的僅僅是頭頂的那一小塊蔚藍的天空而已。


    ——這也是她自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第一次看到藍天。


    ……


    學舌和羊群死亡以後,連拂過林地的風都變得柔和了許多,桑桑背上剛生長出來的細小絨毛經風一吹,如蒲公英般來迴搖擺,像是有人在正輕輕拍打著她、哄她進入一場酣夢。


    桑桑不由得張開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不顧形象地撅起屁股伸了個懶腰。


    她沒注意到的是,一束明亮的金紅光芒正透過層層疊疊的厚重雲層傾灑下來,把塊狀天幕附近的薄霧染成了豔麗的玫瑰金,仿佛有位神明愛憐垂下的視線,於是光柱的尾端不偏不倚地籠罩在桑桑頭上,給她機敏直立著的耳朵鍍上了一層明亮的光邊,使旁觀者甚至能夠看到她隱藏在皮膚下的細密的血管,感受到從那溫熱的、赤誠的血脈裏湧動著的勃勃生機。


    “哎呀,哎呀……”


    陳憐春猶如突然失去語言功能般翻來覆去地重複著這兩個語氣詞,也分不清她感慨的究竟是藍天、陽光、亦或是眼前的生命。


    “真好呀……”


    半晌,陳憐春迴過神,重新邁開步伐。


    這迴她走得比剛才更快,接近於一路小跑,哪怕腳踝上的傷都沒能阻止她一瘸一拐地奔向隊友。


    進入了離她們幾步遠的宿營地後,她第一時間喊道:


    “快看!陽光!桑桑!”


    何萱連忙勸她:“教主慢點跑,我們傷藥有限,最好別浪費在你的腳上。”


    到時候仙家人沒把她怎麽樣,走路再摔出個粉碎性骨折,迴去後都不好意思寫在報告裏。


    陳憐春克製不住自己,單腳又蹦又跳:“陽光!桑桑!”


    呂煜從何萱背後探出頭,見遠處的桑桑一臉不明所以,立刻跟著高舉雙手發出歡唿:“辛巴!”


    “……”


    這隊伍的成分也太複雜了。


    蔣六順是個怕狗、喜歡玩兒童墨鏡、隻能奮起五秒鍾的嘴臭男,何萱看上去弱不禁風、實則殘血化身狂戰士,呂煜表麵八麵玲瓏、暗地裏既老二次元又兼兢兢業業的社畜,陳憐春略有家底,隨時能動用自己的鈔能力,還一槍一個小朋友。


    ——哪怕沒有桑桑,這群人身上的槽點一時半會都說不完。


    但桑桑半點不介意。


    她感覺到人類們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她的喜歡,於是即使聽不懂也咧開嘴角模仿他們露出一個笑臉,同時在空起中打出好幾十個“哈哈哈”,把文字泡撐得老大。


    “你們很少見到藍天和陽光嗎?”


    她跑到考察隊隊員身邊問。


    “哎,沒錯。”教主陳憐春積極迴答主的疑問,“霧很少散開,雲也是。”


    她總算冷靜了一點,放下手裏的木頭,掏出火柴,準備生火。四個人類和桑桑睡覺的草鋪已經鋪好了,何萱把修補窩棚時沒用完的樺樹皮摞放在窩棚的角落,又在樹皮旁邊放了一些急救用品,和能夠存放很久的幹糧。


    “說不定可以幫到下一個在野外走投無路的人。”


    做完這一切後,她低聲向自動自覺趴到草鋪上的桑桑解釋。


    “我們的野外生存培訓課上是這麽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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