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開門的不是木迴風想象中的老嫗或年輕小夥兒,而是一位披著藍布頭巾的大嫂。


    不好的預感在心中一閃而過,隨即被月影否定,她強作鎮定,親熱地向大嫂問好:“大姐您好,不好意思,我想問一下先前在這兒住的是不是一對母子?母親叫林語,孩子叫林瑉?”


    那大嫂一聽到這名字就把自己的身板挺得筆直,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眼神卻飄忽不定。


    她的聲音幾乎是吼著發出來的:“不知道,沒見過!”然後就兇巴巴地把門一碰,將木迴風三人晾在了外頭。


    這一扇門關得嚴嚴實實,把月影眼裏的神采都關了起來,秋風好似也要發威似的,將地上的落葉卷起來往人的臉上招唿。


    “讓我再試一次。”


    但她不打算放棄,準備上前再敲一次門,卻被木迴風攔了下來。


    “別了,我想她應該知道些什麽。”


    “那你為什麽不讓我”,月影話沒說一半,沈知就把她的話截了過去:“但也很明顯,她是不願意告訴我們的,你再試一次也沒用。”


    木迴風在一旁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隨即握住了月影的手:“不過你也別急,她既不願意告訴我們,那我們就去問其他的街坊鄰居。”


    木迴風牽著月影的手就向旁邊的小院兒走去,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叟正躺在院裏的太師椅上曬太陽,旁邊的小凳上坐著一位正在打毛線的老嫗。


    木迴風走上前,向那位老嫗作了一揖:“奶奶您好,您院裏的桂花真香。”


    “小姑娘嘴真甜,你是有什麽事要找奶奶吧?你和奶奶說說看,奶奶能幫的一定幫。”


    老嫗親切地笑了起來,即使這輩子人情冷暖都已嚐盡,但這小輩們的甜言蜜語啊,她還是很樂意聽進心裏,讓這看慣了風霜的心啊,也暖上一暖。


    “嘿嘿,奶奶真是神機妙算!那我就先謝過奶奶您了!”


    木迴風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扁平的後腦,把月影拉到身邊,笑著繼續說下去:“奶奶,我是陪這位朋友來找她阿娘和弟弟的,她小時候就是您這村的人,小時候被好人家收養了去,現在長大了想迴村來接她阿娘和弟弟去享福的。”


    “可是剛剛我們前往她家的時候發現,那屋裏住的已經不是她娘親和她弟弟了。”


    說著,木迴風就指了指剛剛的那間屋子。


    “就是您隔壁那屋,您知道她娘親和弟弟去了哪裏嗎?”


    “你來晚了?他們都已經不在了。”


    說話的是剛剛躺在太師椅上曬太陽的老叟。


    他坐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一下月影才開口說:“你是小琅吧,都已經這麽大了啊。你也別太傷心,你娘看到你活得這樣好一定很欣慰。”


    “怎麽會?”月影搖著頭低喃,木迴風感受到了她顫抖的指尖。


    “阿爺,我娘和我弟弟身體一直健康,怎麽會,怎麽會”,月影控製不住地哽咽了,即便是極力地控製,也沒有辦法說出這句完整的話。


    “欸,不是天災,是人禍。”


    “你走的那一年,原本漸漸衰弱下去的新鴻國也不知怎麽的,從哪裏造出了一批天殺的戰爭傀儡。”


    “眼瞧著就要熄滅的戰爭又重新燃起,你知道你爹就是死在和新鴻國作戰的戰場上的,你弟弟對他們可是恨之入骨的啊,於是他就向前來征兵的官員瞞報了年齡,入伍了。”


    “本來你娘還為你弟弟自豪這呢,說這孩子有你父親的風骨,繼承了你父親的遺誌。”


    “可是好景不長啊,頭幾年你弟弟還會時常寄信迴來給你娘報平安,可是到了前年,信斷了,再也沒有寄迴來過。”


    “你娘不信,一定要一個人去軍營去找你弟弟,可是到了軍營能不能進去不說,這兵荒馬亂的,這世道根本就不太平啊。”


    “你娘半路被山賊搶劫,人雖然是被人救下了,但她被送迴村裏的時候,已經是藥石無醫了啊。”


    “後來你娘這屋就空了下來,被對麵的孫大娘和她男人給占了去。”


    老叟把這幾年月影阿娘和弟弟兩人的生活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月影。


    旁邊的老嫗早已放下了手裏的針線活,她斜睨了一眼老叟,責怪他說話的法子一點都不委婉。


    她怕月影太過傷心,站起來伸手按著她的肩膀,幫她擦掉臉上的眼淚。


    “小琅啊,逝者已矣,你娘要是知道你還想著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但是月影現在什麽都聽不進去,她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因為當她每一次被噩夢驚醒又被罪惡感拉入深深的泥沼無法自救的時候,她阿娘和弟弟都是她的支撐。


    她會想象著他們正在他們安逸的小村莊裏過著歡聲笑語的生活,連同她的那一份快樂。每一次這麽想的時,她都會覺得她所作的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今天,她的夢破碎了。她害死的不隻有千千萬萬的陌生人,還有她朝思暮想的家人。


    這算什麽?在恨她的人看來,這是她自食惡果,可是她的阿娘和弟弟終究是無辜的啊!


    木迴風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一句不帶有任何同情色彩的句子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她隻為月影的阿娘和弟弟的遭遇感到惋惜,但麵對眼前淚流滿麵,痛不欲生的月影,她卻一點也同情不起來,因為月影不無辜,這樣的後果,隻有她自己去承受。


    沈知從踏進這座村子就說過一句話,他抱著天洲一直默默地做一個旁觀者,雖然他很不喜歡迴風牽著月影的手,但卻很滿意木迴風沒有盲目地去安慰月影的做法。


    他斜倚在院外的大樹旁,天洲在他的懷裏愜意地打著唿嚕,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翹起,心裏浮現小時候木迴風連隻蚊子都不敢拍死的傻樣,心想:小東西終於是長大了,變得不那麽傻了。


    太陽已經從西邊落下,初一的新月本就不如十五的月亮圓滿,再加上薄霧濃雲的天氣,夜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正適合木迴風他們趁機跨過邊境,潛入新鴻國。


    沈知沒有給月影那麽多收拾心情的時間,連夜從南唐國的邊境潛入了新鴻國的邊陲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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