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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三個找了一家客棧,老板是個沒眼力見的胖子,臉上的肉擠在一起,擠得眼睛變成了一條縫。他站在櫃台後麵,用這條“縫”看著他們,手指不斷地撥弄一張算盤,發出“啪啪”聲,狐疑的目光在他們身上遊走,仿佛打量著麵前的身上沾滿汙穢,開口要三間最好的房間的客人究竟值不值得自己接待。


    他們看起來不是沒錢的,沒錢的人穿不起這種衣服,但能穿得起這種衣服的人出門還會讓自己變得這麽狼狽?老板不信,於是他堅定地覺得,他們這衣服是偷來的。如果自己發善心讓他們住下,在天還沒完全亮的時候他們肯定會逃跑,順帶會帶走房內一些值錢的小物件拿去賣。


    至於站在他們身旁的那個年輕人,看起來雖然不錯,一身幹淨無暇,但那張臉板得太緊,目露冷光,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說不定手上還沾了血,是個逃犯也說不定。


    “三位客人,本店的上房可是十枚金幣,入住需要交五枚金幣的押金,如果你們中途反悔,押金可是不退的。”


    老板打算給他們留點顏麵,故意搬出一個高的嚇人的價格來為難他們,希望他們知難而退。那個年輕人也是他不願意碰的,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從哪拔刀。


    這個價格高的令穆熙心驚肉跳,一夜十金幣的客房,房間的裝飾是鑲了金嗎?這哪是什麽客棧,分明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店!他在心裏這麽想。這個曾經在皇城內錦衣玉食的皇子自出皇宮後就明白了想獲得一枚金幣有多不容易,學宮的學費昂貴,他常常為了學費而不得不在假期去采石場挖石頭,因為那裏的錢多,作為術法師他的身體也算強悍,一天幹下來掙個一枚銀幣不是問題。


    雖然不怎麽待見他,但父皇也並非不管他的死活,文定城內有父皇派來的人。但他很倔強,除了要求對方必須為自己帶來母親的消息以外,拒絕一切資助,像是要劃清界限。


    無數次躺在床上,無數個夜幕的降臨,忙碌一天後,全身酸痛。他也想過要不然算了,接受資助,做個逍遙自在、毫無牽掛的人,這麽堅持下去自己什麽也得不到。就連他自己也訝然,自己是如何堅持這麽久的,自己一向是個半途而廢的人。


    但這種想法來的快去的也快,就像池塘底部騰起的泡一樣,眨眼間就破碎。第二天起來後,他依舊穿著短汗衫在石頭山下拿著鎬鋤敲碎石頭,然後把碎石裝進背簍裏。


    外麵又下起了雨,淩亂的砸在地上。路上的行人紛紛往屋簷下躲,擠成一團。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大人把自家的小孩的手牢牢地攥在手心裏,緊緊地拉住。街頭上買雜貨的小販沒頭蒼蠅似的胡亂收拾著攤子上的雜貨。偶爾幾道閃電劃破夜空,然後是轟隆隆的雷聲。


    這場雨來的突然,街上大部分人都沒有準備,在狹小的屋簷下來來迴迴,各自迴家。


    客棧的門大開著,不少雨絲被風吹了進來落在臉上涼嗖嗖的。


    穆熙小心翼翼地拉住邵雪痕衣服的一角,想說,“這裏怎麽怎麽貴啦,服務態度及室內陳設看起來都不值這個價……”雖然此時說這種話,肯定就意味著得受人白眼,但他過日子是連一個銅幣都恨不得要掰開兩半來花的,可他忘記了此處還站著一位貴公子。


    此時此刻這位貴公子從儲物戒裏掏出一張黑色卡片,從櫃台上推過去。


    胖老板顯然不知道這張卡片為何物,輕蔑地心想,雖然這張卡片看起來做工不差,但僅憑它就能抵消掉三十金幣的住宿費嗎?真是妄想。但很快,他就把這個想法收起來,丟之腦後。他的客棧裏不乏一些走南闖北的人,從他們此刻臉上湧現的表情來看,這張卡片似乎是一種象征,貌似隻有什麽不得了的人才能擁有它。


    他把臉上的輕蔑收起來,換上熱情洋溢的微笑,這翻臉的表情簡直比翻書還快上不少,嫻熟得像是做過無數次的演練。此刻麵對風辰低頭哈腰,一邊還趕忙招唿店裏的夥計過來端茶倒水,甚至還覺得夥計毛手毛腳的,自己上手了。


    “霍爾茨家族想必你有所耳聞。”風辰從胖老板手中接過茶杯,“等我們走後你可以去找霍爾茨家族設立在此的分部,索要我們在此消費的金錢。他們不會少你的。”


    胖老板不知道黑卡所有者的來頭,但顯然聽過霍爾茨家族的名聲。那可是個龐然大物,掌握著西斯帝國的經濟命脈,帝國一半以上的財政收入全靠他們。家族占據著全國最好的地段,室內的地麵上鑲著金邊與水鑽,房屋上的圓錐頂永遠燃著篝火。坊間還有傳聞,霍爾茨家族控製著議會一半以上的席位,這意味著西斯帝國的皇帝做出什麽重大決定還得看他們同意不同意。甚至在一定情況下,他們還能罷免皇帝,讓他從高高在上變得流落街頭。


    有人說,在西斯帝國打出霍爾茨家族的名號往往比一切都好使,連皇帝也比不上!


    雖然不知道這些傳聞是真是假,但這足以彰顯出霍爾茨家族的強大。總歸是個惹不起的主,但招待好他們可以得到豐厚的獎勵,他們才來不吝嗇錢財。


    胖老板一路把他們互送進浴室,在門口點頭哈腰地表示,如果三位有需要,可以隨時吩咐他,他就站在一旁候著。


    門被胖老板輕輕帶上後,穆熙就撇了撇嘴,對其表示鄙夷,一點骨氣也沒有。但他也不得不欽佩對方態度轉變之快的速度,是自己遠遠比不上的。


    “半斤八兩吧。”風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脫了衣服躺進浴桶裏,發出愜意的悶哼聲,像個主人似的擺出一副你們隨意的表情。


    穆熙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屋頂。他倒確實蠻摳的,在學宮裏也把姿態放得蠻低的,但自己卻想自己應該沒這麽沒骨氣吧?現在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倒還是蠻傷心的。邵雪痕估計也沒多少錢,看他師傅清貧的樣子也不會給他太多錢在身上揣著。這麽一想倒也沾得人家的光了,如果不是這位貴公子的話,恐怕自己和、邵雪痕怕就要被掃地出門了,被說一兩句也不是什麽大事。


    這十幾年來蠻長的,他早已受過太多了,這會兒一句話也掀起不了什麽波浪。如果他要認真對待別人對他的每一句話,那他早就被氣死了。


    穆熙脫了衣服默默地鑽進浴桶,看著風辰被騰起的熱氣而蒸得微紅的臉,水在他的胸口起起伏伏,他又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在皇城的日子,如果他沒有離開,自己的人生也許會完全不一樣,他就可以跟對方一樣的瀟灑,不用受那麽多苦,也不用在四下無人的夜晚偷偷抹淚,還可以有一大幫像對方小弟般的傭人、隨從緊伴他的左右,隨時為他服務……隻要他不離開皇城就好了,終歸一切還是他太懦弱了。


    想殺掉所有向自己伸手的人的想法穆熙也並非沒有過,但獨自一人時,坐在桌邊把手伸向刀的那一刻,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就又流逝了,就算此時有個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會再去碰那把刀。生命裏沒幾個重要的人,你能那麽幹脆的殺掉對方,輕描淡寫的把對方從自己的生命中抹去嗎?


    顯而易見,是不能啊。那些把手伸向他的人都是小時候無論什麽事都讓著他,在他傷心時會哄著他,記得他的生日會給他送禮物的哥哥們啊。


    所以,怎麽能忍心?所以,他選擇了離開,不是懼怕染血,隻是不敢沾上哥哥的血。


    “明天得去趟水雲間。”邵雪痕說話了,他一直在看莫田來代元城後的行蹤,但沒什麽發現。資料在對方進入水雲間後就中斷了,就像是被人幹脆利落地斬斷了一樣,戛然而止。


    他身上還揣著蕭衍給的令牌,按照蕭衍的話,他當然可以讓當地行政部門協助,但那樣就太興師動眾了,弄不好就打草驚蛇了。所以,還是暗中調查比較好。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去青樓嗎?”穆熙被嗆了幾口水,“那地方我不適合去,你們可能不知道,我還沒成年,還小。”


    青樓那地方的消費高得嚇人,他要去了,那是真的腦子抽了。現在他身上的錢,也才剛好夠支付下學期的學費。


    “但這是一件很見不得人的事嗎?”風辰揉了揉耳朵,“男人去逛青樓,很正常。未成年又怎麽樣?行了,別找借口了,就算要找也起碼找個像樣點的,而不是說一些聽起來就很扯的理由,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我們是一個隊伍,隊伍之中當然不能有人落下。”風辰說完這句話後,起身拿起一旁晾著的毛巾擦幹身子,“你就是害怕你的錢被掏空了。”


    要說穆熙覺得自己小,不適合去那種地方,風辰打死都不會信,他單純的隻是心疼錢,如果要是有人請他去,他覺得會欲拒還迎的屁顛屁顛跟著,越是像他這種看起來老老實實、人畜無害的人,肚子裏往往都是壞水。


    他曾在學宮不止一次見到穆熙趴在走廊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樓下嬉鬧的少女們。她們穿著白色長裙和淡黃上衣,露出一小截小腿,在陽光下奔跑,身上洋溢著青春的活力,全然不知樓上有個色狼正偷窺她們。


    這個卑微的皇子內心也懷揣著青春時期的萌動,對美好的事物還有著衝動。可他有色心沒色膽啦,甚至沒有勇氣去搭訕其中的任何一個女生。他還不知道,如果他當時沒有流哈喇子的話,那位公子哥也許會出於同情,幫他追女生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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