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宣平侯府很是熱鬧,處處張燈結彩,高掛大紅燈籠。


    閨房中,梳妝台前,芙荷身穿一襲火紅嫁衣,嫁衣的布料是用上好的綾羅綢緞製成,金線銀絲繡鳳凰,流蘇珠鈿點簪釵。


    芙荷坐在鏡前,正拿著眉筆畫眉。今日的芙荷,一雙靈動的桃花眼,似林間溪泉,清澈幹淨;泛起的睫毛纖長濃密,一對如翠羽的黛眉,似墨筆描繪而來,薄如蟬翼的唇瓣,紅到鮮血欲滴,一張精致小巧的臉上如精雕細琢過般,千嬌百媚。


    屋外,孟子硯走了進來。今日的他沒有穿喜服,而是穿了件一塵不染的素白衣裳。孟子硯走到芙荷的梳妝台前,蹲下身來。芙荷看到孟子硯,嫣然一笑,“子硯,今天的我,好看嗎?”


    孟子硯點頭,溫柔的笑著,“好看。今天你將會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


    孟子硯伸手抬起芙荷的下顎,輕輕的吻上了芙荷的唇瓣,這個吻纏綿繾綣,極盡溫柔。孟子硯的唇冰冰涼涼,軟軟糯糯,芙荷隻是觸碰一下,就沉迷其中。


    這次的深情親吻不似上一次芙荷吻孟子硯那般,蜻蜓點水,一吻而過。這次的深吻讓芙荷第一次嚐到原來親吻一個人是這麽甜蜜且美好的一件事情。深層次的接吻,讓芙荷對孟子硯更加癡迷,她好想把麵前的這個男人永遠留在身側,據為己有,永不分離。


    可這些也隻是她的幻想罷了。因為今日過後,她就是皇上的女人了。那個手握生殺大權,高高在上的皇上,寧宇晨!那雖是她以後的夫,卻是天下百姓的君。


    可憐芙荷還蒙在鼓裏,一無所知。漸漸的,芙荷頭一暈,倒在了孟子硯的懷中。


    孟子硯從袖中拿出一封信,放進芙荷的內袖中。看著芙荷那張絕美妖豔的臉,孟子硯不禁伸手撫摸起來。他悲傷的笑著,對芙荷說道:“芙荷,你的容貌世間罕有,若說傾國傾城,都是貶低你了。傾國之容,善用之可以馭人,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芙荷,今日一別,再難相見。日後,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孟子硯說著,眼中掉下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來。他將芙荷打橫抱在身上,踏著沉重艱難的步子,帶著滿心的不甘和怨恨將她抱出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外,是一頂鑲金帶銀的大紅花轎。轎外是宮裏派來的奴婢奴才,奴婢奴才共有二十人。見到孟子硯,奴才們將花轎壓低,掀開轎簾後,孟子硯親手將芙荷抱上花轎,待孟子硯從花轎出來後,那群奴才奴婢便毫不猶豫將轎子抬走。


    這宣平侯府本該是芙荷的歸宿,卻成了她嫁人的娘家。真是天大的笑話。而這皇宮本該是與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地方,卻成了她此生的歸屬。


    自古愛恨意難平,情深難相守,自古悲歡難兩全,事事不如意。


    這是芙荷一生的悲哀,許多年後,芙荷都在想,若是那一天沒有碰到孟子硯,心,是不是就不會這麽痛?


    這日出嫁的天氣不太好,天空陰沉沉的,好似要下大雨。花轎抬到了一條小巷後,還在繼續往前。可轎中的芙荷卻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


    一醒來,卻發現,自己竟身處於一頂花轎裏。不知什麽情況的芙荷,掀開花轎邊的窗簾,旁邊是個年輕的婢女。芙荷問道:“這是去哪啊?”


    婢女恭敬應道:“迴姑娘,去皇宮!”


    “我今日不是要嫁給子硯嗎?為何要去皇宮?”芙荷不解道


    “姑娘,您要嫁的人是皇上,不是宣平侯。而奴婢們今日便是來接姑娘去皇宮的。”


    芙荷聽後,心中一驚,她激動道:“去皇宮,嫁給皇上?不,不,你們肯定是弄錯了,停轎,停轎!”


    芙荷命令著他們停轎,可眾人卻置之不理,依舊抬著花轎大步朝前走去。正當芙荷要從花轎起身時,一封信從袖中掉了出來,她拆開信封,上麵寫著:


    芙荷,對不起。跟著他們好好去皇宮吧。在宮裏,你要好好活著,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硯


    芙荷看完信後,雙腿一軟,坐在轎中,淒入肝脾,痛不欲生。她苦笑著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要騙我?”


    眼水已從她的眼眶中緩緩流下,低落在這封信上。天上下起了陣陣中雨,花轎是皇室打造的,所以,防雨防雪都好用。外麵的奴仆撐起了傘,繼續前行。


    大街上早已沒了人影,有的隻是天空中的寒風冷雨。


    芙荷哭了好一會,才站起身往外衝。轎子雖沒停,但芙荷卻從花轎上跳了下去,哪怕摔跤,她也要跑到宣平侯府,找孟子硯問個清楚。


    如她所願,她從花轎上跌落下來,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衫,風吹花了她的妝容。雖是將膝蓋磕疼了,但對於從小吃苦的她而已,這點痛不算什麽,而且,此刻有比膝蓋更疼的地方,那就是自己的這顆心,在她醒來,坐在花轎時,在她親耳聽到她要入宮時,她心中的痛便勝過身上的一切傷痛。


    跳下花轎後,她從轎簷下鑽了過去,冒著風雨,大步向前跑著。那群奴仆在後麵窮追猛趕。


    芙荷像隻掙脫束縛,得到自由的鳥,拚命往前跑著。她眼角的淚水便如斷了線的珠子,和著冰冷的雨水,不停掉落。


    她不明白為什麽?


    為什麽孟子硯要將他嫁於別人?


    為什麽老天要這樣對她?


    她出生喪母,幼年喪父。為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她偷過東西撒過慌,吃過人肉討過乞。她做這麽多,無非隻是想好好的活著。她受了這麽苦,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可老天為何待她這般不公?在她出嫁時,讓自己最愛的人親手將自己送上別人的花轎,嫁做他人為妻,而那個人,還是當今聖上!


    一入宮門深似海,此生相見無歸期!


    不知跑了多久,那群奴仆還是將她追上了。一個奴婢一下拽住她的手,將她強行拉去花轎。另兩個宮婢力氣很大,芙荷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也掙脫不開,最後,隻能心如死灰的被他們拖走。


    她細想著,那日在客棧裏說的話,原來,那日說的不是玩笑話,而是孟子硯給芙荷的提示,隻是芙荷太愛他了,所以,根本就沒有注意。


    被強行拉進花轎的芙荷似一個半死不活,有氣無力的活死人一般,她就那麽癡癡呆呆的坐在花轎裏,毫無生氣。衣裳頭發被淋濕,她也絲毫不覺得冷,因為,再冷也冷不過她那顆被涼透的心。


    良久,一腔悲痛終是難以隱忍,花轎中的她撕心裂肺的放聲大哭。


    “啊,啊!!!啊!……”


    她撕心裂肺的大聲叫喊著,哭聲與叫喊聲相融合,她在釋放心中的痛,那不甘心的痛,那無人言說的痛,那不被外人知曉的痛。


    天上雷電聲嗡嗡作響,似在為她打抱不平。而花轎外的奴仆就像是個沒有感情,沒有血肉的屍體一般,對她的哭喊毫不理會。


    其實,也不是不理會,隻是他們身在宮中,為皇上,嬪妃們服務慣了,而皇宮中像這樣的事,他們見得太多,所以,已經麻木了。


    遇到孟子硯是芙荷的幸,也是芙荷的不幸。如果芙荷十二歲那年,孟子硯沒有出現,那她此生都得過著顛沛流離,食不果腹的生活,可遇到孟子硯後,雖不再受苦受難,可進入皇宮的生活卻是將她的一生都給葬送了。所以,對現在的芙荷而言,她對孟子硯的感激,已不知是愛是恨,是悲是喜了。


    北獅國,寧王府中,慕茵琳,鬱遙雪和慕冉竹一家人正在用午膳。慕冉竹長相可愛,身子小巧,再加上五官清秀,一眼看去,就知道慕冉竹是個美人胚子。


    雖然鬱遙雪很寵愛慕冉竹,可慕茵琳卻對慕冉竹頗不關心。慕茵琳隻滿足慕冉竹物質上的需求,對其教育,長成,毫不過問。


    一家人用膳,安安靜靜,各吃各的,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良久,一個身穿黑衣的人走來打破了這尷尬的僵局。


    黑衣人在慕茵琳耳邊耳語道:“殿下,府外有人求見,自稱姓牧!”


    語畢,慕茵琳朝他擺了擺手,黑衣人便識趣的下去了。


    慕茵琳不冷不熱道:“本殿有事要辦,你們吃吧。”


    語畢,慕茵琳轉身離去。


    慕冉竹用筷子一邊扒拉碗中的吃食,一邊委屈的喃喃道:“父親,母親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心疼孩子的鬱遙雪,一把將慕冉竹抱在懷中。溫柔笑著哄道:“冉竹乖!母親不是不愛冉竹,隻是,她的事情太多了,她一天到晚忙於公事,沒有時間陪伴我們。冉竹,等過些時她不忙了,父親就去跟母親說說,讓她抽空陪我們,好不好?”


    慕冉竹抬頭,從鬱遙雪的眼中看到一絲隱藏的悲傷。慕冉竹歪著頭,輕輕的笑道:“父親別傷心,冉竹不會再問這些話了。”


    “父親沒有傷心,冉竹看錯了。”


    說不傷心那是假的,慕冉竹這麽懂事,懂事的讓人心疼。而慕茵琳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她能不傷心嗎?慕茵琳忽略他不要緊,可孩子畢竟是無辜的,更是她親生的,慕茵琳作為她的母親,給她一點母愛不行嗎?


    鬱遙雪想著,眼淚便掉落下來。


    慕冉竹抬手,乖巧的替鬱遙雪擦幹淚水。鬱遙雪迴過神來,卻發現慕冉竹坐在他的腿上,低著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怎麽了?冉竹,怎麽不開心啊?”鬱遙雪輕聲問道,生怕嚇到她的寶貝女兒。


    “父親,你別哭,這些問題冉竹以後都不會再問了。冉竹不會再惹父親傷心了。父親,你別哭,你笑一笑好不好?父親長的很美,笑起來特別好看。”


    鬱遙雪知道,這些都是慕冉竹逗她開心的話。慕冉竹實在太懂事了,懂事的讓人想好生憐惜她。


    鬱遙雪聽後,溫柔的笑道:“好,小冉竹,父親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哭了。”


    方才還一臉不開心的慕冉竹看見鬱遙雪笑後,自己也開心的笑了起來。慕冉竹興奮的從鬱遙雪腿上站起來,鬱遙雪怕她摔了,便用雙手扶著她,慕冉竹在鬱遙雪的臉上親了一下。這不禁逗的鬱遙雪大笑,他隻覺自己的小丫頭真是太可愛了。


    慕冉竹算是鬱遙雪的開心果,也是他在這個寧王府中唯一能支持下來的希望。他很慶幸,自己生了一個女兒,在這個女尊男卑的國家,生了女兒就代表以後還有希望。當然,若三年前生下的是個男孩,他也不會嫌棄,畢竟是從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是個男孩,他也會不惜一切將他養大。因為那樣,自己最起碼還有一個寄托。


    鬱遙雪抱著慕冉竹瘋鬧夠後,便帶著慕冉竹迴房午休去了。


    慕茵琳走到逸王府門外,隻見凝怡和那個帶鬥笠的男子都在。


    這個男子名叫牧原,十年前,他被仇家追殺,受過重傷,幸得慕瑾瑜相救,他才撿迴一條命。此人武功高強,是頂級高手。慕瑾瑜也曾拜過此人為師,他教過慕瑾瑜和慕茵琳知識謀略與武功,還用了兩年的時間將慕瑾瑜捧上皇位,隻可惜,慕瑾瑜登帝後,他卻由忠臣變作權臣,遭慕瑾瑜猜忌,慕瑾瑜念在他護自己榮登大寶的功勞上,便免了他的死罪,讓他終生不得踏入北獅國一步。


    他與慕茵琳已有三年未見了。


    牧原見到慕茵琳,行了一禮,恭敬道:“逸王殿下,一別三年,近來可好?”


    慕茵琳歎了口氣,“多謝先生關心,本殿一切安好!隻是,大姐她……”


    說到此處,慕茵琳滿眼呈現悲傷之色。看到慕茵琳的表情,牧原心頭似被大石壓住一般,難受至極。他長歎一口氣,緩了緩難受的心情,才感歎道:“一別三年,物是人非。老朽在迴來的路上就聽聞,如今的帝王已不是玉昭帝了。一開始,老夫還不信,如今不信也不行了。玉昭帝啊,老朽一手培養你登上皇位,到最後,你還是留不住啊!”


    “先生,外麵說話不便,我們進屋詳談吧!”慕茵琳道


    男子點了點頭,“好!”


    語畢,他便隨著慕茵琳進了屋。


    傍晚,寧傲國的皇宮中燈火通明。今日皇帝娶妻,是一樁天大的喜事,雖然沒有公開給寧傲國的百姓知曉,但皇宮裏卻熱鬧非凡。


    寧宇晨作為新皇,她還沒有娶妻納後,所以,芙荷是她娶的第一位正妻。


    送入洞房時,芙荷是被宮人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所以,她又重穿了一襲嫁衣,重畫了一副妝容。可不管怎麽畫,她都是貌美如天仙。


    房門被緩緩打開,房間內被裝飾的喜氣洋洋。寧宇晨身穿一襲吉服走了進來。今日的寧宇晨一身紅衣,帥氣逼人。他走到芙荷麵前,笑道:“你叫芙荷?”


    芙荷沒有理她,寧宇晨沒有計較,他依舊心平氣和道:“你是第一個見到朕,既不下跪行禮參拜,又不迴答朕話的女子。”


    芙荷下跪行了一禮,淡淡說道:“皇上,芙荷沒有規矩,請皇上賜芙荷一死。”


    寧宇晨伸手勾起芙荷的下顎,芙荷抬頭,寧宇晨仔細瞧了瞧,心中不禁一驚,她這模樣竟然與楚姬長的一模一樣,不管眼神,還是五官,還是臉,這分明就是楚姬本人。唯獨不同的是,性格不一樣。


    楚姬的性格溫柔婉轉,端莊大方。楚姬死的那一年才二十五歲,而寧宇晨隻有八歲。楚姬被先帝納為妃時,先帝因楚姬的美貌而下旨,封她是寧傲國的第一美人。自從楚姬受封後,寧傲國的百姓便都將楚姬的美貌誇的神乎其神,還四處宣傳,楚姬的美貌在當時可是家喻戶曉。後來,直到楚姬去世,楚姬的美也就被漸漸淡出寧傲國百姓的視線。直到現在,估計也沒有多少人能記得楚姬了。


    寧宇晨雙手將芙荷扶起來,“你放心吧,朕今晚不會碰你的。芙荷,不管你是個怎樣的姑娘,朕都會給時間你去慢慢適應,也會等你,等到你自願的那一天。”


    “謝皇上。”芙荷垂下雙眼,有些無精打采的應了一句。


    “芙荷,朕來,是想來找你聊聊天,等朕困了,就會迴自己的寢宮就寢。”


    芙荷點點頭。


    “芙荷這個名字是你本名嗎?”寧宇晨不解問道


    “是!”芙荷毫不猶豫的應道。雖然她的本名叫丫頭,但這是她的第一個名字,更是孟子硯給她取的名字,這些年來,她早就把這個名字當成自己的本名了。


    “製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芙荷,你這名字雖好,可寓意不祥。朕如此一解釋,那芙荷便不過是件衣裳。衣裳而已,可留可換,所以,這名字不好,要不,朕重新給你取一個。可好?”


    “皇上,芙荷不願換名。”


    寧宇晨溫柔笑道:“無妨,你不願意換名便不換吧。”


    芙荷點了點頭,“謝皇上,皇上,芙荷困了,想歇息。”


    寧宇晨笑著應道:“好!那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來看你。”


    語畢,便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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