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鳳凰因著手痛心痛,緊閉雙目之中淚水長流,無法入睡。


    正哀傷時,聽有人輕喚:“仙女姐姐,仙女姐姐。”睜眼看時,見童牛兒在鐵欄外立著招手,掙紮起來走過。


    童牛兒道:“把手伸與我。”


    林鳳凰見他左手中提著一個小木桶,內盛清水,右手是一卷白綾和兩個小瓷瓶,已明他用意,搖頭哭道:“會連累你的。”


    童牛兒笑道:“不怕。”林鳳凰道:“她說砍我雙手。”童牛兒道:“我讓她砍我的牛蹄子。”


    林鳳凰被逗得險些破泣成歡。看著童牛兒一臉好不正經的壞笑,突然感到有說不出的親切,原本忐忑不安的一顆心慢慢踏實下來。


    將受傷的手伸出鐵欄外,哽咽道:“我可怎麽謝你嗬?”


    童牛兒抓過她軟如柔荑般的小手,將傷口在清水中洗淨,撒上創傷藥,用白綾仔細包束整齊。道:“你隻需好好活著,見我時便向我展顏一笑,叫我心情舒暢,就算謝我啦。喏,現在便笑一笑罷?”


    林鳳凰畢竟是少年情懷,原本活潑開朗的性格難被愁苦壓抑得久。得童牛兒如此關懷甚覺溫暖,又聽他如此搬弄口舌,任意胡謅,禁不住被逗得笑出。


    其實淚水猶在,如桃花綻蕊,承露含春,嬌豔無比,將童牛兒看得癡怔住。


    第二日童牛兒起得早些,待處理完堆在案上的事物後趕到天字牢營裏巡視時,正是上午。


    進得監院裏才一盞茶左右功夫,不等把雜事問得清楚,聽來的路上響起清脆蹄音,轉瞬已到院門前。


    抬頭望去,見十幾匹西涼進貢的大宛名駒正搖頭炸尾地在那裏抖著精神。馬上皆是穿一身大紅色飛魚服,手提錦絲纏鞘的繡春刀,麵目寒冷,眉眼猙獰的錦衣衛。


    不知為的甚麽,隻要看到他們這副耀武揚威,逞蠻作惡的模樣童牛兒就覺得有說不出的惡心,胸中悶氣不打一處來。冷冷地瞪視眾人片刻,任憑他們在那裏大聲地吆喝,就是不肯吩咐守門的軍士把監院的大門打開。


    眾軍士雖懼錦衣衛狠毒,但也知道童牛兒比他們還惡三分,是以都眼巴巴地望著他不敢動作。


    當前那名錦衣衛見眾人這久也不理會自己,惱得愈加厲害。在馬上長身指著童牛兒高聲喝道:“喂,那廝,還不開門?找死嗎?”


    童牛兒心裏雖恨,但頭腦卻冷靜,知道憑自己此時的能為地位還不堪與他們直麵相鬥,不然最後吃虧的怕是自己。


    但若不殺殺他們的銳氣就叫自己如此服軟卻又不甘心。眼珠一轉,有個計較在腦海裏。背負雙手一步三搖地走到院門前停身,眯起雙目道:“什麽吩咐嗬?”


    錦衣衛見他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如何忍得?戟指著童牛兒惡聲道:“該殺的孫兒,還不給老爺開門?是不是活的膩味了?”


    童牛兒就等著他說這般下濫言語激怒自己,好叫自己有膽色整治他們。強咽一口怒氣,忍聲道:“開門?我又不知你等來曆,憑什麽開門?”


    那名錦衣衛見他語氣平平,覺得易欺,也便更加張狂起來。挺著身體高聲道:“想知大爺的來曆嗎?說出來怕不嚇死你——大爺乃東廠詔獄的提調官,還不開門迎接?”


    童牛兒聽到這幾句心裏立時有底,咬牙道:“提調官?狗屁不值的東西。這裏是監管欽犯的重地,堂堂的天字大牢。你幾個如此洶洶,想劫牢嗎?”猛地迴身道:“來呀,與我準備下——”


    他身後立的眾兵士皆知童牛兒是喜好嬉鬧的無賴性格,卻也分辨不出他一驚一乍之間的真假。聽他如此喝喊,不敢怠慢,皆將刀槍舉起,把箭弩上弦,蓄勢以待。


    眾錦衣衛雖一向張狂慣了,但從來是逞狐假之威嚇那些膽兒小的。若嚇得住就盡力拿捏一番,直到將對方的屎尿都弄出來才肯罷手;若嚇不住倒也無奈,隻能低下頭給人家當孫子,正是俗人本色嘴臉。


    如此的過往經曆得多了,自然分得清輕重,此時聽童牛兒扣過來這大一頂帽子也都懼怕。


    當前那名錦衣衛見森冷的箭簇對著自己,氣焰先就減滅三分。將身體坐迴馬鞍上擺手道:“休耍鬧,要出人命的——”


    童牛兒冷笑一聲,道:“既然有膽色前來劫牢,還怕出人命嗎?”轉身迴撤數步,讓出麵前地方與眾弓弩手,咬牙道:“先將他們的馬匹與我射殺掉,免得逃時追趕不上。”


    眾兵士皆是在這牢院裏呆得久的,早就見慣一班錦衣衛這副呲牙張目的兇惡嘴臉和前任主事哈腰恭迎的下流模樣,一直以為本該如此,不敢招惹。


    是以此時雖得如此號令,卻沒一個動作的,都僵在那裏不肯如何。


    童牛兒見了惱怒,大喝道:“要造反嗎?見到劫牢反獄的也敢姑息?看我稟明東廠的雷大人治你們的死罪。”


    眾兵士見得他的小兒猙獰嘴臉才知不是玩鬧,都將弩機張開,端在眼前瞄準。


    童牛兒不待當前那名錦衣衛出語分辨清楚,將手一揮,喝出一個“放”字,立時聽到數百把弩機擊發的脆響之聲,然後便是眾錦衣衛的長聲怪叫和大宛名駒的嘶啞悲鳴交織一處,在騰起的灰土煙塵中此起彼伏,一時間好不熱鬧。


    眾錦衣衛一個個從被射得刺蝟般慘的馬匹下麵爬出來,抹著臉上迸濺的血水,都把膽兒嚇得破掉大半,沒一個還能發出聲音的。往昔的張狂連半分都不再,隻剩瞪著眼睛張大嘴巴喘氣的傻樣。


    童牛兒看在眼中,覺得好不過癮。


    命人將監院的大門打開,用刀槍把一班錦衣衛都押入院中。


    眾兵士也皆惱恨這班錦衣衛張狂無度、為非作歹的本性,今見有機會欺壓,自然盡力,都把刀槍揮舞得雪片似的刺眼,口裏吆喝得震天般響亮,將眾錦衣衛推搡到童牛兒的麵前。


    當前那名錦衣衛終於緩過神來,掙紮著嘶聲大叫道:“我等是奉東廠督主雷大人的手諭前來押解欽犯的,你們膽敢——膽敢——看我不——”


    不等他說完,童牛兒上前便是一腳,把被四隻手架得牢靠的錦衣衛踹倒在地。口裏罵著:“此時還敢猖狂?不知收斂的東西。我若殺你也不過是撚死一隻螞蟻般輕重,你以為如何?”


    那名錦衣衛聽他如此說心裏雖老大的不忿,但見得童牛兒的鐵青臉色和寒冷目光也覺得害怕,隻好低頭。


    其實童牛兒之所以敢以如此狠辣手段整治他們,是因為他已在心裏掂量再三,分出了輕重。


    首先童牛兒一直想知道自己在雷怒海那裏到底可以放肆到何種程度是他可以忍受的。以為唯有摸清這個底線,童牛兒才自覺能把握好與雷怒海周旋的分寸。而這等智慧一向是他賴以生存撒野的本錢,從來運用得倒最自如。


    其次童牛兒早從一班知曉底細的兵士口裏聽說東廠專有這些不會什麽武功的錦衣衛隸屬於素有‘冤窖’之喻的詔獄,負責四處提調欽犯。他們麵上雖裝得兇惡,其實在東廠裏狗屁不值,根本沒人在意,隻是被唿來喝去的奴才而已。


    童牛兒以為為難他們也算不上多大禍事,雷怒海得知也必不能將自己如何,是以心裏有底。以為頂大不過把穿上身的這一襲富貴丟掉,卻強過這麽不知輕重地煎熬著,不知道雷怒海對自己到底要怎樣使用。


    一番胡鬧之後,童牛兒自覺心情舒暢不少。伸手向當前的那名錦衣衛道:“拿與我。”


    錦衣衛倒一時反應不過來,道:“什麽?”


    童牛兒不耐煩,反手就是一掌抽在他的臉上,口裏罵道:“龜兒子,裝糊塗嗎?看我不整治你?”


    這一下卻靈,叫那名錦衣衛立刻醒悟,一邊縮著脖子賠不是,一邊伸手入懷掏出一張疊得規整的梅花箋呈於童牛兒。


    四圍兵士見這一向好逞兇惡的錦衣衛在童牛兒麵前龜縮成這般不堪模樣,都覺得過癮,皆掩著嘴暗笑,才知他們原來也欺得。


    童牛兒將素箋接入手裏展開,見一片狼藉字跡都不識得。唯有雙木成林的‘林’字清晰,立時嚇得腦袋嗡的一聲,額頰滲汗。待看清接下來是個‘水’字,又便猜測下一個字該是個‘清’,知道不是林鳳凰,心下稍安。


    最後落款的名字雖不認識,但下方鈐的那款陽文小印正是當日蓋在自己那張委任狀上的,印象卻深刻。曾向本營中的主簿問過,知道裏麵篆的是‘雷怒海令’四個字,威勢隻比皇帝的玉璽差些而已。


    覺得有些晃眼,遞與一旁的軍士收好。向那名錦衣衛問:“你們要將林水清解往詔獄麽?”不待他迴答已自覺得是句廢話,將手一揮,轉身去了。


    接下來的一天裏童牛兒都好不煩心。


    以為林水清這一去怕是兇多吉少,必要死在那詔獄裏麵了。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告訴林鳳凰知曉,或者想辦法叫他們父女見上最後一麵才好。


    可若如此必要給自己惹下天大的麻煩,剛剛被自己羞辱個夠的眾錦衣衛迴去後豈能善罷?


    左右為難不下,接連地歎氣。


    然後驚訝自己何時竟變得如此軟弱婆媽起來?倒是奇怪。把牙一咬,甩手去街上尋個清淨的酒肆獨醉,直喝到夕陽跌落才又轉入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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