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莫名其妙捉到這裏來,跪在地上的男人顯然有些恐慌,警惕地四下打量。


    看到汪倪像木頭樁子似的抱劍杵在一旁,他連忙縮迴頭,不敢再張望。


    崔玨冷不防出聲,“周北修?”


    忽然聽到屏風後的聲音,周北修嚇得哆嗦了一下。


    崔玨慢條斯理道:“陳五娘快要出嫁了,你知道嗎?”


    此話一出,周北修心頭一緊,隱隱猜到自己為何被帶到這兒來。


    也不知是室內太熱還是被嚇的,他覺得腦門出了些汗。


    “據我所知,你與陳五娘情投意合,上次在龍台寺被鄭王妃棒打鴛鴦,不知周郎君心中是何滋味?”


    周北修冷汗淋漓,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好似一灘爛泥。


    崔玨放下棋譜,緩緩站起身,背著手在屏風後來迴踱步。


    伏跪在地的周北修聽著裏頭的腳步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才道:“陳五娘不願嫁到交州,你可願帶她遠走高飛?”


    周北修心中詫異,忍不住抬頭,“惠州是淮安王的管轄地,要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談何容易?”


    崔玨頓住身形。


    周北修連忙垂首,心中暗暗猜測對方的意圖。


    “你自然逃不掉,不過,鄭家可以兜底。”


    周北修愣住。


    崔玨故意壓低嗓子,發出惡魔低語,循循善誘道:


    “我就隻問你,作為一名讀書人,周郎君心中可有抱負?


    “你難道甘心一輩子做書傭,永無出頭之日?”


    這話戳中周北修的痛處,胸中血氣翻湧,卻答不出話來。


    崔玨正色道:“現在婚期已近,一旦陳五娘逃走,府裏當務之急應付的不是你們,而是交州。


    “隻要你二人躲開了淮安王,避過這陣風頭便能得平安。


    “事後有陳五娘護身,生米做成熟飯,鄭王妃總會想法子替你們善後。”


    “就算你最後沒有謀到前程,至少也有機會擺脫往日窘境,這難道不值得一試?”


    他說話的語速不疾不徐,好似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發出引誘。


    引誘周北修借助陳賢樂翻身。


    這對於一個窮書生來說,確實值得斟酌。


    一包錢銀從屏風後扔了出來,滾落到他跟前。


    “交州牧已五十有餘,那對陳五娘來說就是一個火坑。


    “你若有膽量就帶她走,若沒有膽量,我便另尋他人。


    “不管怎麽說,鄭家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去受辱。”


    這話故意往鄭家身上引,使其誤會。


    周北修的心思果真活絡了,連忙撿起地上的錢銀,說道:“且讓周某迴去考慮清楚。”


    崔玨:“事態緊急,容不得你耽擱。”又道,“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算是便宜你了。”


    周北修連連道:“周某心中有數。”


    崔玨做了個打發的手勢,汪倪上前將其一掌砍暈。


    周北修兩眼一翻,軟綿綿倒在地上,汪倪把他扛了出去。


    室內一下子又變得寂靜下來。


    崔玨重新迴到榻上,繼續拿起棋譜研究。


    當周北修清醒過來時已近傍晚。


    他平時靠書傭過活,窮困潦倒,忽然得到一包錢銀,周北修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


    不是做夢!


    他誤以為白日尋他的是鄭家人,心思開始變得活絡。


    而在他蠢蠢欲動謀求上進時,陳賢樂已經決定自救。


    她把劉婆子喚來,吩咐她與龍台寺那邊聯絡。


    劉婆子心頭一驚,眼皮子狂跳道:“小娘子且三思,若被……”


    陳賢樂打斷道:“事到如今,我管不了這許多!”


    劉婆子閉嘴。


    陳賢樂眼含恨意,“爹非要把我送到交州那個火坑,他不仁,別怪我不義。”


    “可是……”


    “沒有可是!我不想葬送下半生,有何過錯?”


    劉婆子答不出話來。


    陳賢樂不服氣地絞手帕,一張臉倔強又剛烈。


    “阿娘兄長和舅舅們都不管用,爹根本就沒有把我當親生女兒看待,我豈能坐以待斃?”


    劉婆子憂心忡忡道:“話雖如此,一旦小娘子逃婚,可曾想過後果?”


    陳賢樂顯然經過深思熟慮,認真道:“自然想過。”頓了頓,“府裏又不隻我一個女兒,我若沒了,總有其他人替上。”


    劉婆子:“小娘子三思,整個章陵郡都是王府的人,你能逃到哪裏去?”


    陳賢樂理直氣壯道:“誰說我要逃了?


    “我隻需躲藏起來便是,待風頭過了,再跟舅舅聯絡,他們總會拉我一把。”


    劉婆子愣住。


    陳賢樂謀算道:“那時候與交州的聯姻已經促成,舅舅和阿兄定會想方設法護我。


    “隻要有阿娘在,我至多被父親責罰,他總不會奪我性命。”


    聽了她的謀算,劉婆子竟然覺得此計可行。


    陳賢樂竭力說服她道:“劉媽媽你打小看著我長大,難道真能眼睜睜讓我嫁給一個可以做爹的糟老頭嗎?”


    “這……”


    “父親心狠,阿娘又無計可施,我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拚他一迴。”


    “請小娘子三思,此事風險實在太大,萬一事敗,後果不堪設想。”


    “能有什麽後果?至多我嫁到交州去。我若冒一迴風險,尚且還有迴旋的餘地;我若坐以待斃,最後的結果還不是一樣。”


    劉婆子沉默。


    陳賢樂拿定了主意,“不論我反抗還是順從,最壞的結果都是一樣。


    “爹反正都要把我送走,就算我氣死他,他也不會把我殺了,還得用我去聯姻。


    “此事我想了許久,倘若乖乖順從,隻怕會悔一輩子。”


    她說得堅定。


    一個未出閣的少女能有膽量與外男私會,可見骨子裏是有幾分叛逆的,也自有主見。


    劉婆子勸說不過,陳賢樂鐵了心自救,讓她想辦法聯絡情郎周北修,計劃潛逃。


    原本周北修想與她見一麵,不曾想她主動約見。


    手帕交朱嫻與她情誼深厚,知曉她跟周北修的事,陳賢樂借她之手把周北修約到朱家的別院會麵。


    朱家是章陵郡的世家大族,在當地頗有威望。


    這樣的身家背景自與淮安王府走得近。


    那朱嫻已經定親,是個真性情的人,私下裏曾議論過淮安王糊塗。


    如今陳賢樂想要逃跑,朱嫻並不讚成,卻也沒有做攔路虎。


    在她的掩護下,陳賢樂得以跟周北修商談逃婚一事。


    室內二人卿卿我我,傾訴衷腸,朱嫻則守在外麵看門。


    陳賢樂依偎在周北修懷裏,把自己的計劃同他詳細敘述一番。


    周北修握住她的手,腹中同樣算計著靠她翻身,試探問:“你阿娘真的會護我們嗎?”


    陳賢樂點頭,“隻要我們避過了這陣風頭,我便求舅舅想法子,他打小就疼我,定不會坐視不理。”


    “我擔心的是你爹……”


    “我管不了這許多!他若非得逼死我們,阿娘定會恨死他。”


    周北修閉嘴不語。


    陳賢樂仰頭看他,問道:“周郎,你可有膽量帶我走?”


    周北修忙道:“我自想護五娘。”


    陳賢樂滿意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又道,“若過不了爹那一關,我們便離開惠州,靠鄭家也餓不死。”


    得了這句話,周北修心裏頭才安穩了些。


    “隻要能陪在五娘身邊,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惜。”


    陳賢樂歡喜地笑了。


    二人細細籌謀接下來的潛逃計劃,商議了許久才各自散去。


    眨眼間到了臘月初四。


    眼見婚期臨近,不止鄭氏焦灼,梨香院這邊也忐忑不安。


    許氏一邊慶幸淮安王沒再提及過繼陳皎一事,一邊又擔心臨頭出岔子。


    陳皎同樣心神不寧,在事情沒有落實之前,一切皆有變數。


    當天晚上淮安王還是把偏愛落到嫡女身上,決定應承鄭氏的要求,把陳皎過繼到大房替嫁。


    當消息由侍從高展傳到金玉院時,鄭氏高興壞了。


    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又問了一遍,“郎君當真應允我過繼九娘?”


    高展點頭。


    鄭氏激動得手足無措,旁邊的曹婆子也欣慰不已。


    鄭氏看向她,說道:“天可憐見,郎君到底有把五娘放在心上!”


    曹婆子連忙道:“娘子趕緊把好消息告訴給五娘,她定會高興不已!”


    鄭氏:“對對對,我這就過去告訴她。”


    主仆二人興奮地去了陳賢樂住的沁芳樓。


    不曾想撲了場空。


    劉婆子壓下心中的恐慌,說道:“小娘子一早就去了朱家,隻怕是要宿一晚的。”


    鄭氏愣了愣,上午陳賢樂確實過來跟她說過要去朱家。


    她知道朱嫻跟女兒關係要好,往日雙方也曾有過留宿的經曆,當時並未多想。


    明日再差人去接她迴來也不遲。


    於是第二日一早鄭氏就派人去朱家尋人。


    不曾想那邊迴複說昨日根本就沒見過陳賢樂。


    得知這個消息,鄭氏整個人都懵了,她拔高聲音質問婆子:“什麽叫沒見著人?!”


    那婆子伏跪在地,哭喪道:“迴主子的話,是朱小娘子身邊的丫鬟親口所說。


    “她說昨日朱小娘子一直陪著朱夫人禮佛,不曾見小主子過去。”


    鄭氏瞪大眼睛,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


    這麽大一個活人,難不成憑空消失了?!


    曹婆子隱隱意識到不對勁,連忙道:“此事蹊蹺,娘子且差劉媽媽過來問個清楚。”


    鄭氏深深地吸了口氣,做了個手勢,曹婆子下去傳令。


    跪在地上的婆子也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大氣不敢出。


    鄭氏盯著她,說道:“這事若傳了出去,便割了你的舌頭。”


    婆子連忙道不敢。


    鄭氏心煩意亂揮手打發她下去,婆子如釋重負,起身退下。


    不一會兒劉婆子被喊了過來。


    鄭氏心中有所猜測,壓下壞脾氣問道:“劉媽媽,五娘到底去了哪裏?”


    劉婆子垂首不語。


    一旁的曹婆子看得心急,插話道:“劉媽媽莫要隱瞞,家主已經準允娘子過繼九娘替嫁了。”


    此話一出,劉婆子如被雷劈。


    她猛地抬頭,詫異道:“你說什麽?!”


    曹婆子道:“五娘不用去交州了。”


    劉婆子呆呆地望著她,如被抽去靈魂的人偶,一下子就腿軟跌坐到地上。


    見此情形,鄭氏暗叫不好,心急火燎問道:“五娘到底在何處?”


    劉婆子差點哭了,哆嗦道:“已、已經晚了,晚了……”


    她顯然受到了刺激,情緒激動道:“小娘子,昨日便……便逃了……”


    此言一出,鄭氏血氣翻湧,直衝腦門,氣急敗壞道:“去往了何處?!”


    劉婆子搖頭,哭喪道:“老奴不知,她不曾提起。”


    曹婆子心急如焚,“劉媽媽,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要隱瞞!”


    劉婆子悔不當初,紅眼道:“都怪老奴沒有勸住她,以至於釀成大錯。”


    說罷扇了自己幾個耳刮子,顯然悔恨不已。


    鄭氏看得火冒三丈,顧不得主母儀態,衝上前揪住她的衣領質問。


    劉婆子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講了,鄭氏差點被氣暈。


    然而當務之急還不是責罰的時候,而是背著淮安王尋人。


    鄭氏壓下心中怒火,當機立斷差人去告知兄長鄭章,讓他派人去把陳賢樂偷偷找迴來。


    就在金玉院一團糟亂時,淮安王親自走了一趟梨香院,把自己的決定同母女說了。


    許氏聽後當場發癲。


    陳皎則冷冷地看著跂坐在榻上的便宜爹。


    崔玨豎子,毀我道心!


    我不好過,大家都別想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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