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集當天是農曆大年三十,早上楊帆來給他送飯的時候,他少有的沒有發脾氣,而是乖乖地喝完了楊帆遞過來的每一勺粥。


    “別怕啊,馬上就結束了。”進手術室的時候,薛霖站在他的手術車前滿臉慈愛地安慰道。


    過程很簡單,對薛霖來說門兒清,隻不過他身體受傷,很多動作做不來就需要醫生幫忙。在他找到合適的姿勢躺下後,兩根很粗的針,緩緩戳進了他的左右兩隻臂彎。


    這又是深入骨髓的記憶,是他從小到大都一直經曆的事,是後來他做夢的時候都能夢到他躺在病床上,醫生拿個超大的針管朝他走來,那是一種打了麻藥都還是會有感覺的疼,是他從有意識開始就一直要經曆的。


    旁邊放著一台離心機,一隻手抽血,一隻手輸迴,外周血抽出後經過離心機分離,將造血幹細胞提取出來。抽了一段時間血後,離心機開始發出聲音,開始轉動。他能很清楚地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身體裏被抽走。


    薛霖一向不喜歡表達,所以即使抽血抽到他手腳發麻,失去知覺,他也不會開口說一句話,幸好醫生給他喂了葡萄糖……


    就這樣一直抽血,分離,迴輸,重複6到7次,大概需要250到300毫升的造血幹細胞原血,基本就結束了,也就證明這次他的任務完成了。


    或許是麻藥的勁兒還沒有過,薛霖覺得有點累,很困很困,好想睡一覺,他也確實這麽做了。


    薛霖自認為不是一個輕易喊痛的人,在武校被人打到骨頭斷他都不會吭一聲,躺在醫院裏,抽血抽骨髓他也沒覺得疼,可不知怎麽地,就在護士給他輸液的時候跑了針,他卻突然疼得落了淚。


    從一開始地小聲啜泣到後來蜷縮在床上,痛得全身都痙攣起來。


    “薛霖,薛霖……主任,你快來……”


    護士注意到薛霖的針有問題後連忙就給調整了,可是薛霖的反應卻著實地嚇到了這個還沒來多久的小護士,看他如此痛苦,小護士還以為是自己出了錯,慌忙跑出去喊主任。


    “王醫生,他這是怎麽了?”楊帆一接到電話就匆匆趕來了,她隻聽見醫生說,薛霖在哭……這讓她一度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薛霖……怎麽會哭呢?


    是啊,他怎麽會哭呢?從小到大,除了那次……他何曾在自己麵前哭過一次?


    “薛霖,你告訴媽媽哪裏疼?”看著薛霖痛到蜷縮到一起的身體,哭到失聲,楊帆心疼至極,這也是自己兒子,她哪裏真的不心疼?


    “媽,我好疼!”薛霖哽咽著強忍著痛呻吟道。


    “我知道我知道,醫生在旁邊呢,我讓他給你止疼啊,乖,沒事的。”楊帆安撫著薛霖,轉過頭對醫生說,“他怎麽會疼成這個樣子?醫生,你給他用點兒藥吧?”


    “正常情況下不會出現這種反應,我先給他打一針鎮靜劑,等下再做遍檢查。”王醫生看著薛霖的反應也皺起了眉頭,他還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所以他在想這是什麽引起的。


    鎮靜劑打上,薛霖果然安靜了下來,可他並沒有睡著,而是微睜著眼睛望著一旁的楊帆,意識緩慢下來的薛霖說話連聲音都異常溫柔,說出來的話都像是在撒嬌,“媽,你別走。”


    “好,我不走,媽媽今晚就在這兒陪著你好不好?”聽了薛霖的話,楊帆的心瞬間像是融化了一般,坐到薛霖床邊,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薛霖想要點點頭,可是他沒有力氣,隻能微微合了合眼皮。


    “媽媽是個不稱職的媽媽,從小到大都沒有像現在一樣好好陪陪你,你一定很怨恨媽媽吧?”楊帆拉著薛霖的手輕聲說道。


    “我記得你出生的時候是11月15日的淩晨三點四十五分,七斤六兩,你真的不知道,媽媽當時吃了不少苦。”說到這裏,楊帆終於不再那麽傷感了,而是眼角都帶了笑,“在醫院的那段時間,其他孩子都是不停地哭,隻有你吃飽就睡,就算不困自己也能在包裹裏睜著眼睛自己玩兒,醫生都說我生了一個來報恩的孩子。”楊帆滿臉慈愛地說著這一切。


    “你小時候長得可好看了,又白又胖,鼻梁眼睛特別大,那些護士都特別喜歡抱你,我手機上還有你小時候的照片,來,媽媽給你看一下。”


    楊帆說著拿出手機打開相冊翻到了薛霖小時候的那張照片。


    照片裏的小孩子確實又白又胖,眼睛像葡萄一樣又黑又大……看到自己小時候的樣子,薛霖臉上也慢慢浮現了笑容。


    其實長這麽大,他還真沒見過自己小時候的照片。


    在那張照片的下邊是相冊裏其他的照片,挨著自己這張的後兩張圖片好像也是自己。


    好像一張是武校裏的一卡通上麵的照片,一張是他前兩年拍的身份證上的照片。


    看到這三張照片,薛霖的心又軟了。


    他在想,會不會爸媽也很在乎他呢?隻不過是因為哥哥生病了,如果哥哥病好了,他們就會像別人的爸媽那樣愛自己吧?


    就在薛霖還在幻想的時候,一個護士突然打開了門,“薛林家屬,病人出現排斥反應,現在情況危險,您趕緊過來看一下。”


    “什麽?”楊帆嚇得瞪大了眼睛,騰地坐起,“我現在過去。”她幾乎都沒反應到手上還牽著薛霖的手。


    薛霖的手就那樣垂在床邊,側著臉望著楊帆頭也不迴地消失。


    也許,我永遠都不會成為你在乎的那個人吧?


    薛霖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灑了進來,照在薛霖的臉上,清冷的氣質與月光清暉像是揉進了一幅畫裏,神秘幽遠。


    “你真的很沒用!他們那麽對你你居然還心存幻想!”


    原本靜謐的房間裏迴蕩起一個略帶輕佻的男聲,那個聲音充滿魅惑力,可話語裏卻滿是不屑。


    “你是誰?”一直閉著眼睛的薛霖猛然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他覺得這個聲音又陌生卻又莫名地熟悉。


    “我是誰?我是你啊!”依舊是輕佻的語氣帶著調笑像是從遠方傳來,綿長悠遠。


    “你到底是誰?出來!”本就情緒不穩定的薛霖以為有人戲弄他,表情變得嚴肅兇狠,他在警告這個戲弄他的人!


    “可我就是你啊,我們共用一具身體,不過……我確實可以出來,但是我一出來你可就……哈哈!”


    顯然這個聲音的主人並不在乎他的威脅,反而很開心他能說出來這樣的話。


    “滾開!”憤怒的薛霖朝著空氣揮了一拳,但是打不到實物讓他更是憋悶。


    “你喜歡那個叫許霂的人。”空氣中再次傳來笑聲,漫不經心地說出了能驚起薛霖內心驚濤駭浪的一句話。


    聽到許霂兩個字,薛霖像是觸到逆鱗了一般,不止精神連身體都緊繃起來,對著空氣冷冷地說道,“你究竟是誰?到底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我就覺得你太蠢了,像你這麽優柔寡斷又容易心軟的人活該一無所有!”


    “那是我的事!”


    “本來是你的事,可是現在我既然活了,當然就變成我的事了!”那聲音像是突然來了精神,不再像一開始那麽懶洋洋的態度而是變得饒有興趣。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了,接下來的日子就由我來接替你吧!”


    “你到底是誰?”薛霖朝著空蕩蕩的房間大喊,可是已經沒有任何迴音了。


    半夜的時候除了走廊燈還亮著其他病房都已經漆黑一片,薛霖從病房裏出來溜達著往前走,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不像白天一副病殃殃狀態。


    不管怎麽樣,總算是來了,希望此行一切順利。


    雖然不太習慣直接掌控這副身體,但是他還是很快適應,畢竟他現在可是個獨立的人,有誰會不喜歡做人的感覺?


    他就那樣晃悠著走到了薛林的病房前,靜靜地望著裏邊躺著的那個人。


    特殊的病房倒還真是特殊對待!


    病房裏也沒有燈火通明,亮著的光也算柔和,床前的各種儀器不停地工作著。


    透過玻璃,他見到了他現在所謂的親哥哥。


    蒼白的臉,微閉著眼睛,沒有一點唇色的嘴唇,隔得這麽遠,他依然能覺得床上躺著的這個人濃重的病氣。


    大概這就是病殃殃的美人相吧?


    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不斷地索求著這副身體裏的東西,薛霖低眉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才又抬頭繼續看裏邊兒的人。


    隻要他還活著,薛霖就要不停地給他提供源源不斷的血液骨髓包括後期的其他東西。


    如此躺二十多年,還不如死了的好吧?


    他在想,薛林是不是也不願意這樣活著?


    那如果現在,他走進去幫薛林把唿吸機拔掉,是不是兩個人都可以解脫了?


    就在這個念頭跳出來的時候,薛霖明顯感覺到有道目光在看著自己。


    是病房裏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柔和的燈光下,薛林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又緩緩合上。


    不會吧,難道是自己心裏的想法被聽到了?這讓他下意識地捂住嘴巴。


    “哎,你是哪個病房的病人,晚上不能亂跑。”樓道裏值班的護士看到了薛霖,衝他喊的同時朝他走過來。


    臨走之前,他又迴頭看了一眼裏邊兒的人,好像,他不止眨了眼,還在對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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