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他還是肉體凡胎。戒鞭鞭打在身上,是徹骨的疼,皮開肉綻,鑽心剜肉。


    “啪。”


    一道道戒鞭,發出入耳的響聲,又重又狠。


    原本大殿之外,站了不少人好奇圍觀。後麵實在是不忍心看下去,紛紛離開了。


    神的墜落,也是會讓人痛心疾首的。


    “師兄,要不這戒鞭就免了吧。”


    “虛雲他尋迴無上佛經,算是功過相抵,咱們就放他走吧。”


    成通大師的師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作為大家的代表,替虛雲法師求情。


    “他自己不肯。”


    “不願破壞規矩。”


    成通大師比誰都痛心,他一鞭都不願讓虛雲承受。可是虛雲不肯,他說自己犯了錯,就該受罰。


    虛雲不願壞了露華寺的規矩。


    他永遠是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徒弟。


    見說不了情,剩下的人也都退去了,他們不忍心看著虛雲受罰。


    整整九十九鞭,鞭鞭狠戾,虛雲跪在外殿,雙手撐在地上,身上全是血痕。


    “九十九鞭完畢,虛雲從此逐出露華寺,不再是露華寺之人。”


    這一刻,虛雲的淚落了下來。


    整整九十九鞭,他沒有哭。聽到自己被逐出師門的那一刻,他哭了。


    成通大師扶起了虛雲,這九十九鞭,沒死就是萬幸。


    虛雲這孩子太軸了,太實誠了。


    “雖然你已經被逐出露華寺,但我還是你師父。”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改日帶她來見為師。”


    成通大師的話,讓虛雲麵露難色。


    虛雲心中泛起酸澀,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師父,他所愛之人並不愛他。


    他無法將心愛之人,帶到師父麵前,讓師父見一麵。


    此刻虛雲像是吃了八月的青柿子,口中又澀又麻,有苦難言。


    “虛雲,不用難過和懺悔。”


    成通大師溫和的看向虛雲,他看著虛雲從小長大,對自家孩子極為了解。


    虛雲心思細膩,有什麽事情都喜歡放在心底,自己獨自一個人承受。


    人們往往隻看到他光鮮的一麵,誰能懂得他自幼背負血海深仇的苦,他無法擁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過於早慧,也過於壓抑。


    早慧並不是什麽好事,過早看透世間的薄涼、殘忍。卻沒有年少時的美好迴憶作為支撐,作為良藥,給予治愈。


    慧極必傷。


    這樣的人,太容易夭折在自己的心魔手中。


    成通大師知道虛雲有時候會踩在規則的邊線,肆意妄為,看起來極為灑脫。


    其實這是虛雲唯一可以任性的地方,這是他的自我救贖。


    因此,成通大師從不過多幹預此事,他希望虛雲能夠肆意生長,按照他自己的心意生長。


    過高的追捧、期望,將虛雲捧得很高,束縛著他的心。


    無人在乎他的想法,在乎他快不快樂。


    捧得越高,責任越大,摔得越狠。


    虛雲沒有一天是自由的。


    成通大師記得虛雲五歲的時候,躲在寺裏偏僻的角落,靜靜的望著天上的雲。


    小小年紀,眼裏流露出成人才會有迷茫與哀傷。


    後來虛雲越來越會隱藏情緒,他成為眾人眼裏完美無缺的人。可成通大師總能從虛雲身上,看到大片陰影。


    那些陰影正在慢慢吞噬虛雲。


    “身在佛門並不是你自己能選擇的,今日你的行為,隻是從心之舉。”


    “雖然你不再是露華寺的弟子,但你仍然可以常來露華寺走走。”


    成通大師並不是迂腐之人,修佛乃是修心,遇見最本真的自我。有人半路墮入空門,有人半路入世。


    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選擇。


    “露華寺,從來不是你的責任。”


    “露華寺隻是你的家。”


    虛雲眼淚落得厲害,琥珀色眼眸泛起光澤,閃動著破碎的光。


    遇到師父是他的人生之幸。隻有在師父麵前,他才能卸下所有偽裝,展現自己脆弱的一麵。


    “是她嗎?”


    成通大師突然詢問道,目光向下望去。


    虛雲順著成通大師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不敢想的人。


    桑榆。


    桑榆一身茉莉黃長裙,紗裙上繡著綠色梨花,裙擺是漸變的冷白。


    此刻她氣血充足,皮膚紅潤細膩,看起來甜甜粉粉的。


    桑榆站在階梯之上,停住了腳步,仰著頭,似乎在看虛雲身上的傷。


    虛雲下意識想要隱藏自己一身的傷,可是此刻他渾身都是傷,完全隱藏不了。


    他不想讓桑榆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


    他不想桑榆對自己產生憐憫之情。


    這是他僅剩的驕傲。


    成通大師一看自家徒弟這模樣,便知道階梯之上的女子,是他的心上人。


    神域的玉扳指和手鐲,都送出去了。虛雲心裏如何對待這個姑娘,不言而喻。


    他怕是極為珍重,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裏怕碎了。


    桑榆看清楚虛雲身上的傷之後,一步步向他走去。桑榆每走一步,她頭發上的粉蝴蝶,輕輕展翅振動。


    亦如她的人,這般明媚嬌俏。


    這一刻,在虛雲眼裏,桑榆身上仿佛鍍上了一層暖光,美得不可方物。


    “砰砰砰。”


    虛雲心跳的極快,他仿佛又活了過來。


    現在桑榆走得每一步,都是朝他而來。


    她為自己而來。


    想到這一點,虛雲突然覺得身上所有的痛,都不算什麽。


    “大師好。”


    桑榆站在虛雲身邊,離近了細看了一番。虛雲身上的傷痕,更為觸目驚心。


    月白色衣袍,直接被浸染成層次感鮮明的血衣。


    看著都覺得痛。


    “虛雲,不給為師介紹一下?”成通大師打趣道。


    眼前的女子過於明媚,過於鮮活,是虛雲會愛上的人。


    “師父好,小女子叫桑榆。”


    桑榆看虛雲有些猶豫,以為他傷得厲害,說不出話來,便幫虛雲說了。


    邊說還邊將自己的手,往虛雲手中塞,宣誓自己的主權。


    掌心,大概是虛雲極少數沒有傷的地方了。


    虛雲聽到桑榆跟著自己叫師父,莫名有些羞赧,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按照桑榆現在到露華寺的時間,她定是連夜趕路,才能此刻出現在這裏。


    “你好,我是成通大師,虛雲的師父。”


    成通大師看到桑榆的那一刻,心安了不少。虛雲之前太苦了,他希望以後虛雲的人生能甜一些。


    “好了,小施主,你帶虛雲離開吧。”


    “他為你承受了整整九十九道鞭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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