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其實在命運麵前,有時候是挺脆弱的。但命運不總是戲弄你,多半會給你一次機會,讓曾執拗走了冤枉路的你,看清曾經對自己的誤會。可世間,也總有這樣一種人,何止執拗,簡直偏執,總不願順應命數,終究隻能走向灰敗。


    謝府的桂花宴,辦在府裏正院與西苑之間的那片小花園裏。


    這日,天氣晴好。花園內衣香攢動,香氣盈人。一方水榭內,謝老太太坐在主位,四方賓客皆圍坐在旁,陪著老太君說話逗樂。而謝薇,則陪在老太太最近的位置。


    今日來的都是潯陽城裏有頭有臉人家的女眷,言語往來間皆有章法。老太太許久不曾這般熱鬧過了,全程都是笑語嫣嫣,很是快活。


    不過來的女眷中,不少都是藏著一份好奇心的。好奇什麽?自然是好奇那位至今仍處在潯陽城風口浪尖的謝侯爺夫人了。可偏偏不巧的是,下帖邀請之人,到此刻竟還未出現。這好奇之人早就仰酸了脖頸,望斷了杏眸。


    終有那性子急的,開口詢問:“咱們來了這多時,倒是還沒見到宴席的主人。”


    宴是侯夫人張羅的,帖子也是侯夫人下的,可等了許久,卻也不見真人。


    老太太笑著放在手中的茶盞,樂嗬嗬地與眾人言道:“還真是讓各位久等了。我這孫媳婦委實操勞,剛嫁給玘哥兒那會子,就是裏裏外外的操持。如今到了潯陽,自個兒又有了鋪子,更是忙碌。這會兒肯定還在張羅著,她一早就和我招唿了,暫且讓我和阿薇與眾位樂著。不過,也難為各位,隻能與我這老婆子說道說道。”


    話音剛落,便揚聲吩咐謝薇,命人將新出爐的桂花酥,桂花酪,桂花釀一並上了。


    眾人一聽,再一看,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說起侯夫人更是一副驕傲的姿態。若中途進來沒聽全的,還以為是在誇自家親孫女呢。主人家既言此,各位女眷都隨聲附和,偶有些人還恭維地奉承兩句,侯夫人真是能人,謝老太太好福氣雲雲。


    府台府的張夫人今日未曾到場,卻還是派了人來。因隻是個妾室,素日又出不了大場合,故而在坐的女眷皆以為府台府沒來人。


    於是在間歇時,有人總算是憋不住八卦之心,悄悄與身邊要好的女眷聊起今日城裏頭等八卦。


    “瞧瞧,今日張家沒來人,發現沒?”


    “早瞧見了,剛進來的時候我就看了一圈,沒見到人。”


    又有一人湊上前,低聲笑道:“她呀,估計許久都出不了門了。說什麽病了,誰信呢。府裏丟了這麽大的臉,可真是聞所未聞。”


    “不過那……張大人,你們說,長那麽儒雅一人,竟然……能做出那般不堪之事。”


    “你可小點聲吧,畢竟那張府位高權重的,小心連累你家那位。”


    “……”


    本是幾個零星的女眷湊在一起說的悄悄話,隨著話題的熱烈展開,加入的人越來越多。三個五個,倒是讓老太太聽了個樂嗬。


    當眾人正肆意談論張府的笑話時,不曾想今日張府其實還是來了一位女眷的,隻不過是個妾室。妾室不登大堂,這是有身份人家的做派。故而眾多正妻小姐們均未見過此人。而此人也是識相,尋了個偏僻角落,一直安分地坐在那邊喝茶,不與人過多交談,隻是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水榭裏的動向。


    沁香握著溫熱的茶盞,靜靜地坐著。她在等人,等那個讓她瞧不上眼,一心想要拽她下馬的女人。


    誠如各位女眷所以為的,張夫人自從那事後,就一直閉門不出,沒臉見人。其實不光是張夫人,張大人也告了假,說是舊傷複發。府裏的姬妾們也被張大人壓製著,不許擅自接觸外人,一律不許在外閑逛。


    可她還是來了,且是拿著謝府遞給張府的請帖,光陰正大地來的。這就是沁香的厲害之處,她有的是本事,讓張大人放閘開路,順道也讓張夫人無可奈何。


    她今天隻能來,必須來。因為她知道張大人出了事,名譽受損,謝府是絕對不會幹等著,肯定會大做文章。屆時,張大人還能不能被稱之為張大人,都兩說。所以,趁著還有機會,她不怕自爆風險,直接上場。隻要能讓秦妙不舒服,能讓謝府蒙羞,她自己如何,早已不在考慮範圍了。


    而正當她這麽默默等待時,水榭前方的甬道上,有了動靜。一眾仆婦丫鬟,並作兩行,齊齊簇擁著前頭的一位少婦,款款而來。


    “真是對不住各位,來遲了來遲了,給各位告個罪!”人未到,一道清脆有力的聲音倒是先飄進了水榭。


    眾人聞聲而來,紛紛朝向秦妙看去。水嫩玉肌鵝蛋臉,鵝黃薄衫月籠紗。笑眼盈盈,櫻唇淡淡,小巧身姿,玲瓏卻不失大氣。這便是眾女眷對侯爺夫人的第一印象。


    目光四聚而來,秦妙皆微笑點頭。不過,當她將目光掃到那本不起眼的一端時,嘴角不自覺地微微牽起,沉穩而自信。而與她四目相對的沁香,霎時有些心虛。不過沁香也是有性子的,很快便平複了心境。


    “阿暖,過來!”老太太瞧秦妙進來,忙招手把人喊到跟前。“你身子重,瞧瞧這一身汗。”


    眼下天還熱著,她又是個體熱的,一路匆匆趕來,額上的確是冒了細汗。老太太心疼地取來自己的帕子,給她擦了又擦。


    謝薇正好遞了茶到她跟前,笑眯眯地說:“幫你涼的,快喝點!”


    這本是三人平素相處時慣有的模樣,卻引來不少在坐女眷的一眾狐疑,更多的是羨慕。


    作為出嫁女,誰不願婆媳和睦,祖孫和諧,姑嫂親厚呢。但福氣這東西,還真是隻有羨慕的份兒。


    “都說老太君慈愛,今日一見,真是慈祥如觀音呢!”有一女眷感性地說出了眾人的心思,雖說比做觀音菩薩,稍稍有些過,但大抵便是那個意思。


    “可不是呢,我家老祖宗最是喜愛小輩們。以後啊,各位夫人小姐也多來府裏坐坐,常來常往,祖母定是高興的很。是吧,祖母?”秦妙順著那女眷的話往下說。


    底下連連迴說,一定一定,多有叨擾之類。


    秦妙趁著空閑,向老太太眨眨眼,老太太隨即會意,拉起她的手,一邊拍一邊緩和地說道:“瞧著你,都有些瘦了,可不比剛來那會子,圓鼓鼓的小腦袋瓜子。唉,要是把你養瘦了,你家祖母定要同我理論理論了。”


    秦妙很是調皮地裝無辜:“怎會呢,我祖母的性子您還不知道呀,刀子嘴豆腐心一個。”


    “那倒是,我呀,打小就說不過你祖母。不過……”老太太忽然停頓,自顧自地一笑,“她每次最後都還是讓著我的……”


    這是一場謝家宴請賓客的雅宴,本該主客暢言,往來有度。可自打秦妙一進來,就變成了一場雙簧。隻有她和老太太二人你一言我一言的祖孫敘舊調侃。更怪的是,來的客人也不嫌悶,聽著二人時而感慨,時而逗趣,隻覺著溫情無限,狐疑不再,更為羨慕。


    謝薇細細觀察著底下眾人的各色反應,心底暗暗拍手叫好。冷不丁地還給祖孫二人遞個眼神,誇讚一番。


    原來這秦小娘子母家與謝家本就淵源頗深。從二人的言談間,不難看出,這小娘子與謝侯爺的親事,也是自小就定下的,本就是好上加好。看來,之前坊間謠傳什麽秦娘子勾引張府台不成,繼而勾搭謝侯爺之事,純屬無稽之談。且不看秦謝兩家的交情,光論那張大人的行徑,便可猜出謠傳隻能是謠傳,不可作數。


    秦妙見火候差不多了,衝老太太一笑,轉而招唿各位賓客吃茶吃酒,將話題引到別處。比如女子最愛聊的衣衫,脂粉,釵嬛。這便又是她的拿手談資,說到開心處,幹脆讓丫鬟們將自己收藏的好物一一拿出來與眾人分享,一時引來風潮無數。


    莫說沁香在等,其實秦妙也在等。方才席間說了這麽許多,卻遲遲不見沁香有動靜。她心裏反倒有些為沁香安心,畢竟不管沁香想如何,在秦妙眼裏,都是螳臂當車的不智之舉。


    可秦妙希望她就此安分,沁香卻不想給自己機會安分。


    “沁香見過老太太,老太太萬安!”柳腰輕扭,步態生蓮,臉帶三分柔弱七分嬌媚,就這樣從那不起眼的角落而起,走到謝老太君麵前,盈盈一拜,甚為得體大方。


    老太太和謝薇自是一愣一驚,齊齊向秦妙望去。自打沁香自說自話地偷偷離開謝府,她們兩個都未曾見到此人。


    後來秦妙倒是在往來的信裏提到一次,把事情的原委告知。老太太當下便覺得謝玘的那般處置頂好,既不辜負阿暖,也算對得起忠臣之後。卻不曾想,今日又遇到這個人。


    二人均有些後怕,卻見秦妙神色依舊坦然。


    “沁香姑娘,好久不見呐。自那日一別,也不知你去了哪裏,怎的不與我們說一聲,就離開了呢?”秦妙坐老太太身邊,一臉恬淡,如論家常般說道,嘴邊的笑容絲毫不減,叫人看了很是客氣關切。


    不過這般的秦妙,沁香是瞧不慣的。哼,故作姿態!


    她並不想搭理秦妙,隻想將心中所想一一陳述與老太太,以及到場的各位看客。


    “夫人還能記得我?我還以為夫人離府兩年,獨自在外遊蕩,都不記得府裏還有我這號人了呢?”


    此話一出,女眷們皆眼露驚詫和狐疑。離府?獨自?還遊蕩?這是說,侯爺夫人曾不在府中,難不成是去寺廟清修了?這倒是官宦之家常有的,不過這麽年輕就去清修,左不過是犯事了吧。再細細想來,方才這位叫沁香的小娘子還提到,夫人在外遊蕩,清修之人怎麽遊蕩?


    大家是滿懷心事,皆猜測不透。沁香見近前的幾位,都擰眉思索,顯然是有了疑心。


    有了疑心,便會探究。一旦探究,聽著合理,那便是事實。


    秦妙,你以為走了兩年,很是瀟灑麽。真還能安安穩穩地做這個侯府夫人麽。商戶之女就是商戶之女,怎能知曉世家高門的規矩和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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