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平陽城,依然很冷。


    等朝露院裏的風燈都一一掛起時,謝玘才從前院迴來。如墨習慣性地接過謝玘遞過來的披風,看樣子侯爺是從外麵直接迴來的。正想著將披風掛起,便聞到一股清淡的胭脂味。四下無人注意她,就隨意地湊上去再細聞,的確是胭脂味,且不同於夫人的。


    侯爺從來都是潔身自好的,難不成也去了那種地方?可這新婚還不到三日呢…如墨手中有些局促,摩挲著衣角邊緣,不知該如何處理。正好此時,李嬤嬤正喚她去伺候晚膳。靈光一現間,她快速將謝玘的披風取下,隻和李嬤嬤說侯爺的披風有些髒了,先去送洗,馬上迴來。李嬤嬤自然不知道如墨的心思,就吩咐她快去快迴。


    今日的晚膳較前兩日了變化,除了依然照著謝玘的口味上了幾道頗為清淡的菜以外,還加了一道酸辣肉沫。


    “你愛吃辣?”對麵的謝玘優雅地動著筷子,自然注意到了今日菜色的區別。


    前幾日吃飯謝玘都很好地貫徹了“食不言”的規矩,先如今居然開口問她,這讓秦妙有些意外。“是啊,別看我來自江南,可這口味一點不江南,自小就愛吃辣味。”


    既已開了話頭,秦妙也不打算吝嗇地隻迴一句:“小時候家裏的出自都是杭州城裏的,做的都是杭幫菜。這杭幫菜也不是說不好吃,就是不夠帶勁。於是我就鬧著不吃飯,直到爹爹請了個蜀地廚子,那手藝…”說著便咽了口水,還怪不好意思地衝謝玘笑笑。


    “不過這肉沫手藝也很好,很好…”她乖乖地趕緊閉嘴,努力地扒著碗裏的米飯,因為就在剛才她眉飛色舞想向謝玘介紹那個蜀地廚子的手藝時,接到了來自謝侯爺眼裏飛出一記刀子,冷得她隻想哆嗦。


    得!食不言…又不是我要說話的,還不是你自己問我愛不愛吃辣的。秦妙不敢在謝玘麵前直接翻白眼,但早在心裏頭翻了無數個白眼,才生生地讓自己這頓飯吃得不算倒胃口。


    到了晚間休息時間,謝玘還是老樣子睡在裏側,秦妙呆呆地拉著寢衣倒在外側。她知道今晚還是不會發生些什麽,沒人告訴她,可她就是知道。


    秦妙無聊地盯著床頂,黑乎乎的一片,也看不清楚頂上的花鳥蟲魚。隻是看著看著,她開始有些委屈,沒來由地委屈。從她嫁入謝家起,身邊的人雖然是她的相公,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公子,可這幾日來自己與他說過的話少之又少。


    雖然謝玘對朝露院的其他人,亦或是對老祖宗,也是寡言少語,可他大哥秦昱在外也是不多話的,但在嫂嫂崔鳳麵前簡直就是個話癆子。每次外出迴來,哥哥都會給嫂嫂帶禮物,即便隻是去城裏逛逛,也會順手帶些好吃的糕點或者零嘴。一有空就陪著嫂嫂,即便隻是坐在她身邊看著,也能過上好半天。在秦妙的認知裏,這便是世間夫妻該有的樣子。


    可為什麽到了自己這裏,事情就不是這般呢?秦妙轉頭去看躺在身邊的謝玘,隻見他仍是沉沉地閉著眼睛,雙手規矩地交疊放在被子上。他的臉還會那麽精致好看,可這樣好看的臉,竟從未對自己笑過。


    一腔酸意從胸中湧起,如同她小時候看過的螞蟻上樹般,酸溜溜地順著她的喉嚨爬上來,直達鼻端。隨後,同樣的酸意竄到了她的眼眶裏,攪動地人沒了主意。熱流從眼眶裏沿著臉頰淌了下來,竟讓秦妙有些手足無措。急急忙忙地翻身背過去,隻是那熱流好似不想饒了她,仍不停地留下來。


    這是秦妙,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流淚。


    原來,淚是苦的…


    次日晨起時,秦妙還是維持著睡前側身的姿勢,等起身時竟覺得右手有些酸痛。雖然不抱有希望,但還是下意識地往裏側望去,裏麵的謝玘果然已不在了。她茫然地瞪著那個空著位子許久,才喚紫萱進來伺候洗漱。


    今日秦妙很忙,因為忙著和孫氏交接府中事務,光看府裏的賬本就足足花了她大半天的辰光,連一慣的歇晌都給略過了。等到華燈初上時,謝玘身邊的破風來報,侯爺今日與同僚有應酬,不迴來吃晚飯了。秦妙便自己隨便用了一些,讓人點了燈,繼續窩在書房裏看賬。


    “夫人,天色已晚,您都看了一日的賬本了。趕緊歇歇吧,仔細傷了眼睛。”如墨得了李嬤嬤的吩咐端著一碗赤豆粥進來,正好看到秦妙正端坐在大案前翻看賬本。瑩瑩燈火下,一張小臉凝重認真,但始終蹙著眉頭,偶爾還搖搖頭。


    秦妙抬首看是如墨,便隨口吩咐:“放下吧。”忽而又想到什麽事,對著如墨加了一句:“今晚應酬,免不了要喝酒。你趕緊和廚房吩咐下,備著醒酒湯,等侯爺迴來喝。記著,要溫的。”


    如墨看著秦妙再次將腦袋埋入一堆賬本裏,本想和她說的話隻能生生咽了下去。雖然她隻和這位新夫人相處不過幾日,但如墨打心眼裏是喜歡秦妙的。因為她從不像侯府裏的有些主子愛裝腔作勢,平日對下人也頗為和氣。尤其是她與紫萱、李嬤嬤和玉露的相處,她都看在眼裏,這是位能將親近的下人當做家人的主子。所以那日她發現侯爺披風上有不同的胭脂味時,雖當下決定藏起來,可心裏總是不安生,總覺得對不起新夫人。可這話說了,會不會讓夫人覺得自己多管閑事呢…


    謝玘果真喝醉了,直到酉時才被破風給扛迴來。


    秦妙穿著寢衣,在如墨的幫助下才將謝玘放倒在床上,簡單為他擦身換洗,勸著喝下醒酒湯,已用了大半個時辰。


    頂著一張紅彤彤的臉,謝玘歪歪斜斜地靠在金絲大迎枕上,雙眼迷離地看著秦妙。


    “你真好看…”


    這是謝玘第一次誇讚秦妙,卻是在醉了的時候。


    忙碌了一整日的秦妙,腦袋原本是昏昏沉沉的,可眼下卻一片清陰。熟悉的酸楚感從眼裏奔湧而來,止也止不住,心中的某處被狠狠地揪起來,多日來的委屈竟成了崩塌之勢。


    於是,秦妙就很不爭氣地趴在謝玘的身上大哭起來,為什麽一碰到這個人,自己就會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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