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太喝著茶,並未直接迴應自己的手帕交。


    她自然知道謝太君的意思,這也是為何這次來京一定得帶著秦妙的原因。在阿暖很小的時候,謝老太太與秦老太太就曾打趣要結為親家。但時隔多年,即便是兒時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秦老太太也沒忘了謝太君如今的身份,以及對威遠侯府不得不擔起的責任。


    秦家雖在杭州城也算大富商,家大業大,但威遠侯府是什麽地方,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謝家世代忠良,出過不少名將,光說謝老太太的夫君謝老侯爺,曾經三驅羌狄功勳蓋世。如此將門的確不是秦家這樣的二流商戶可以肖想的。


    可她還是決定帶秦妙來看看,不為別的,隻想讓自家的孫女有個更好的選擇。士農工商,縱使家財萬貫,不還是世間末流之輩。


    當然,謝太君若還記得曾經的親事,那便最好。如不記得,秦老太太也不會怨懟好友,畢竟各有各的難處和考量,自問換做是她,或許從一開始便不會開那個玩笑。


    謝老太太瞧著秦老太太有些出神,便輕聲喚了一句:“秀娟,莫不是你忘了那事?”當年她的話聽起來是玩笑,可到底是真心實意的。好不容易等到阿暖長大了,自家孫子又遇到那樣的事,自己實在不得不抓緊起來。


    “婉瑩,我沒忘。隻是…”秦老太太話到嘴邊,方覺不妥。堂內尚且還端坐著謝家的一種女眷和下人,更何況阿暖正狐疑地凝視著自己。


    謝太君當下也了然了她的顧慮,轉身與謝嬤嬤低語了幾句。謝嬤嬤很快從裏間取出一個錦盒拿給老太君。


    隻見老太君笑眯眯地看著秦妙,取出錦盒中的玉鐲,伸手便戴在了秦妙的手上。


    那是一隻看起來有些普通的鐲子,若是放在首飾鋪子裏,決然是不打眼的。可如今卻惹得堂內的女眷們交頭接耳,紛紛露出各種複雜的神色,有不甘,有訝異,更多的是無法理解。


    孫氏暗暗地在袖中絞著帕子,嘴唇有些發白。謝家的人都知道那鐲子代表什麽,可老太君卻輕輕鬆鬆地給了一個首次來府裏做客的小姑娘,而這姑娘的家裏還隻是個商戶。想想自己嫁入秦家快十年了,管著侯府大小事務,也算是盡心盡責。她自是不敢肖想那意義重大的鐲子,可也不該如此隨便地就給了出去。說不甘心,那都是假的!


    謝老太太看著秦妙的同時,也將一眾婦人的情狀看在眼裏。不過她並不在意,隻是安慰地拍了拍秦妙的手,轉身又與秦老太太說道:“我的心意都在這鐲子裏了。成不成,你就給個痛快話吧。”


    “瞧你說的,上趕著做買賣的都沒你這麽急的。”秦老太太不由地笑著說,這婉瑩當真是看重阿暖。


    不過…她轉眼去看秦妙,心中還是有些思量:“容我幾日,成不成我再差人捎消息給你。”說著便一個勁地向秦妙努努嘴。


    “得!你可別讓我等太久。”謝老太太心領神會地笑著,看來此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秦妙低著頭,故意不去摻和老祖宗們,心裏卻是明明亮亮的。她們說的正是自己與謝小侯爺的親事,一想起他,自個兒就像騰了雲駕了霧,渾身的不真實。


    養怡院偏廳已經按吩咐擺上了午膳,兩位老太太互相攙扶著前去用膳,一眾女眷守了一早上的驚嚇多半尚未平複心情,但還是各懷心思地陪著兩位老人。飯後又說了會兒話,秦老太太和秦妙才告辭離府。


    而平陽城西的一處宅子裏,謝玘正麵無表情地坐在院裏的石凳上,對著石桌上的一壺茶發呆。


    茶水是剛剛沏好的,壺嘴還吐著絲絲水汽。隻見一雙素手挽過茶把,輕輕提起後往謝玘身前的茶杯裏倒茶。


    “侯爺,這是前一陣子您讓人捎來的君山銀針,我舍不得喝。今兒您來了,就沏上了。您嚐嚐…”如鶯如鸝的聲音,聽了便可讓人酥軟了半身,更何況那明眸皓齒,半分柔情半分媚,怎不叫人銷魂。


    麵前的茶水因風微微蕩開,而男人的眼眸卻始終垂著,並不應聲。晌久,謝玘動了動指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從頭到尾都沒再看女子一眼。


    沁香內心有些慌神,不知該如何擺布,眼前的男子明明前一刻還是溫柔體貼,可此刻卻拒人於千裏之外。正瞧著男子掀袍起身走向門外,她趕忙起身追去。


    “侯爺?!…”她跟著謝玘的步伐,怔怔地定在門口。隻見謝玘停下來腳步,偏過頭露出半張冷冽的側臉,不帶任何情緒地說道:“你放心,我說過的話,都算數。”說完便匆匆離去。


    屋裏的廖媽媽正端著水壺出來,一眼便瞧見自家姑娘巴巴地倚在門口。


    “姑娘,茶涼了,再添一些吧。”


    沁香聽了,也不動,隻是悠悠地對著空氣:“他終究對我還是不夠上心。”


    廖媽媽是見慣了她自怨自憐的,擱下茶壺就過來攙扶她。“侯爺是個本分人,既然當年能那般為你出頭,如今更是不會棄了你。放寬心吧,總會等到那一日的。”


    是啊,漂泊這麽多年,也該停下來歇歇了。


    -------------


    剛過了二門,就有小廝上前攔住了謝玘。


    “侯爺,老太君說您一迴到府上,便先去養怡院。”


    謝玘將馬鞭丟給小廝,側頭問他:“養怡院的客人都走了麽?”


    小廝拱著身子收好馬鞭,郎朗地迴答:“午膳過後便都送走了。”


    “好,下去吧。”謝玘煩悶了一天,聽聞人都走了,反而鬆快了許多,前往養怡院的步子也快了些。


    王嬤嬤正帶著灑水丫頭清理庭院,瞧見謝玘匆匆行來,忙上前見禮。


    “嬤嬤辛苦,祖母可醒了?”他知道老太君有歇晌的習慣,故而先問問清楚。


    王嬤嬤點點頭,衝著裏頭努努嘴:“今兒高興多喝了幾杯,剛醒。方才還問您迴府了沒有,您趕緊進去瞧瞧吧。”


    她是知道老太君心思的,今兒擺明了是給侯爺相看姑娘的。可這侯爺倒好,一大早便沒來請安不說,還尋了個由頭出門了。這會兒也是掐著點迴來的樣子,多半是慪氣呢。


    見謝玘略緩了步調踏入正堂,王嬤嬤就繼續帶著丫頭們清理。這天還熱乎著,院裏的盆盆罐罐怕是要曬壞了。這不,讓丫頭們將花草搬到廊前,一盆一盆地細細檢查,等日頭稍微溫和了些,再搬迴去。往常這些外院的事情都歸她管,今兒老太君氣著侯爺,更得仔細照顧。


    果不其然,花草才搬了一半,王嬤嬤就聽到屋裏傳來杯盞落地的聲音,繼而是侯爺大聲說話的聲音。老太君本就氣弱,隻是隱隱約約聽到有些埋怨。


    半個時辰後,王嬤嬤就瞧見侯爺麵色微紅地從裏頭出來,正對上她略有探究的眼神。


    “嬤嬤,方才不小心打碎了茶杯,請嬤嬤等會進去收拾一下。”


    謝侯爺說這話的時候,人已經走遠了。王嬤嬤趕緊喚了丫頭進去收拾,見到老太君正氣唿唿地靠在榻上,謝嬤嬤正一上一下地撫著她的背。


    “哎,怎麽就和他爹一樣軸呢!”老太君無奈道。


    謝嬤嬤還是一如既往地淡定,接過丫鬟手中的新茶水遞給老太君:“您呐,先喝口茶消消氣。這侯爺不是也已經應承了這門婚事麽,至於以後的事兒,誰知道呢。”


    老太君一邊抿茶,一邊聽著,忽然覺得謝嬤嬤說得極有道理。


    “是啊,這以後的事兒,誰知道呢。不管他,走,隨我去庫房看看,有什麽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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