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一路跋山涉水,抵達平陽時已是半月之後。


    阿暖一踏入平陽城,便覺得渾身不自在。平陽城裏的人嗓門極大,這個攤頭的能喊著嗓子,活活喊來陰陰隔了一條街的鄰裏。習慣了吳儂軟語的溫柔,她這幾日的耳朵說不出的不舒服。再說這空氣,幹澀單調,不似江南的濕暖溫潤,偶爾還夾雜著花香,怎麽聞都是一種享受。


    她攙扶著老太太下了馬車,一路從宅門邁入,繞過前院,穿過垂花門,邊走邊看別院的景致。


    這所別院坐落於平陽城南的一處寬巷裏,三進院子的格局與杭州城秦宅大為不同,直來直去的簷廊,毫無亭台水榭裝飾的院落,像極了過於規矩安分的老姑娘,了無生趣。


    秦妙是個愛享受的,畢竟從小接觸的好東西不可謂不多。瞧著這一溜灰撲撲的房子,興衝衝來平陽城的高興勁頭,生生地被撲滅了幾分。說到底,她骨子裏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南方姑娘。


    不過還沒等她細細批判別院的古板時,初潮沒打招唿地找上門來。秦妙是個晚熟的姑娘,至少在生理上。別家女孩子十二三歲便來了月信的比比皆是,但她的卻遲遲不登門,一度急壞了秦老太太。


    “祖母…”此刻的秦妙躲在被窩裏,死活不讓丫頭擦洗身子。


    阿暖是個苦命的孩子,至少在秦老太太眼裏。生下來便沒了娘親,從小就養在她這個老婆子身邊。


    “阿暖乖,這個呀…”她估摸著阿暖屁股的位置戳了戳被子,溫柔地笑道:“說陰阿暖就是個大姑娘了。嗯…以後就能嫁人生子了。”


    此話一出,被子不自在地扭了扭。


    身旁的大丫頭紫萱一個沒憋住,噗嗤笑了出來。在她看來,自家的這位小祖宗是個奇人,和一般的官家或商賈家出來的姑娘不太相同。在秦妙很小的時候,她就學會怎麽變著法地管家管鋪子,無師自通般的聰慧。每次自己陪著她見那些掌櫃時,那作派簡直就是個小大人,說一不二地嚴肅。可偏偏在好多姑娘家的事情上,小祖宗就稚嫩的很,比如打扮,比如女紅,又比如姑娘家總歸要來的初潮。


    “祖母,您怎麽這麽不知羞呢!”阿暖隔著被子悶悶地傳出聲音來。


    秦老太太還真是哭笑不得,這孩子…“這怎麽就不知羞呢,人家沈家姑娘比你小兩歲,都已經來了。這有啥…”


    老太太一邊哄一邊嚐試著將被子扒拉開來,看著被憋得小臉通紅的孫女,笑嗬嗬地拍了一記秦妙的屁股:“傻姑娘!”


    阿暖撇著嘴,心裏實在別扭,這感覺和如廁不同,黏糊糊的難受。她也是愛幹淨的好孩子,看著衣服底下的紅印,臉又覺得燙了,隻得由著紫萱擦拭換洗。


    一通忙碌後,紫萱還湊近低聲教她月信的注意事項。可聽到女子月信會來好幾日,且期間得忌口,尤其不可受涼,還有些囉裏囉嗦的忌諱,阿暖就覺得生為女子真是麻煩。


    好在這樣的麻煩隻短短維持了三日,阿暖便又恢複了活蹦亂跳的模樣。於是這一日,她便帶著丫鬟和小廝上街去了。出門前還特意問了下人,自家新開的郎月閣和清風鋪的位置。


    平陽城的郎月閣和清風鋪開張僅月餘,地段極好,是秦昱親自相看的。整條街綿延幾裏,書畫鋪子,金銀玉石,綢緞成衣鋪子,應有盡有。


    逛鋪子,是秦妙多年養成的興趣。杭州城裏大大小小的商鋪,沒有秦妙不熟悉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老太太多年的言傳身教。還有一條,耳聞不如一見,唯有親身體驗才能知曉行家們都在玩什麽。


    “小姐,清風鋪到了。”小丫頭玉露拉了拉還逗留在糖葫蘆攤的秦妙,朝她使勁努努嘴。


    “給!”秦妙轉手將剛咬了一口的糖葫蘆串串丟給小廝,大搖大擺地走進清風鋪。


    鋪子的掌櫃叫陳大,是秦大爺從杭州本家帶來的老人。秦妙環顧一圈,沒見到陳掌櫃,也沒見到客人,連個夥計的影子都沒有,偌大的鋪子要多冷清就多冷清。


    她不由得蹙起了眉頭,這可不是她預想的結果。


    啪!這麽好的地段,這麽大的招牌,外頭這麽多的行人,怎麽就沒人光顧呢。她有些生氣地朝著手邊的台子重重地拍下去,震得台子上的尺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正生氣呢,台子的後頭顫顫悠悠地頂起一個人頭,再接著便露出一張睡眼惺忪的臉,和一雙驚嚇過度的眼。


    秦妙自然是個眼尖的,就那小子的慌張樣就知道此人是店裏的夥計,還是個愛偷懶的夥計!


    “小哥兒,開門做生意不?”她不急不緩地等著夥計將整個身子撐起來,才問道。


    這夥計的確是偷了懶,陳掌櫃跟著東家出門了,臨時讓他看門麵。昨兒因得了清風鋪夥計的好差事高興,與鄰裏的發小多喝了幾杯,至今還是昏昏沉沉的。


    他習慣性地揉了揉眼睛,上下打量著來人。一個梳著垂髻的矮小姑娘,眉頭緊鎖,眼中噴火。不過這臉蛋真是水靈,比隔壁的春花還要漂亮。再看她身後,零零整整跟著各色丫鬟小廝,一看就是非官即富人家的。


    “嗨嗨,做,怎麽不做。姑娘想看點什麽,當季的紗裙還是秋襖?”夥計一個激靈,從台子後頭繞到秦妙身邊,無比殷勤地拱著身子,一副想好好伺候的模樣。


    按說店裏的夥計換了副勤快又討好的姿態,是該讓客人開心的。可秦妙一見他恨不得留著口水抱她大腿的模樣,心裏更為惱怒。大哥都是怎麽招的人,偷懶磨洋工還不說,怎麽氣度如此之差。


    “紗裙都有哪些料子,哪些花樣,哪些款式。一一說與我聽聽。”秦妙直接繞過他,自覺地找到鋪子裏的客座上落座,等了小片刻,覺得手中口中都是空落落的,略帶怒氣地朝著夥計說道:“茶水呢?你們清風鋪就這麽做生意的,懂不懂規矩?”


    說實在的,這夥計平時還算伶俐,可秦妙從進門到現在,節奏踩得太好,生生打亂了他慣常熟悉的待客之道。此刻,他正在思忖著如何出彩地為她介紹一番,卻被客人直接打斷。


    “哎哎…是我的疏忽,小姐稍等片刻,茶水這就來,這就來!”刺溜一個小跑,掀簾入內,火急火燎地招唿後頭的夥計趕緊上茶。


    秦妙看著他們裏裏外外忙亂的樣子,心裏頭再也惱怒不起來,直接變成了擔憂。她捧著茶無奈地搖搖頭,看來迴去要好好和父親大哥好好說說了。


    隔壁郎月閣的情況比清風鋪的情況要好很多,雖說並未賓客盈門,但至少很像樣子,還算對得起秦家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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