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十二月初,入冬後第一場暴雪連著下了兩日。


    白茫茫刺目一片。


    城南往日裏門庭若市,一派喜慶的永安侯府。


    現下早已掛起高高的白色燈籠。


    白色裹挾著黑色的綢緞掛滿了永安侯府上下。


    府內下人們行色匆匆,各個麵色沉重。


    侯府內祠堂外,鵝毛般的大雪撲簌簌落在那一襲白色孝服的女子身上。


    “今日,就由我這個老婆子為我那命薄的孫子做主,一紙休書,日後,你同我永安侯府再無瓜葛。”


    祠堂內,侯府老夫人正端坐在太師椅上,冷硬的麵上,透著無盡的涼薄。


    跪在祠堂外的少女,聞聲微微抬眸,循聲望去。


    唇角露出一抹嘲諷。


    她趙雲珠乃太師嫡長孫女,曾經也是名動長安第一才女。


    三年前,永安侯府世子入宮求娶她過門。


    當聖旨送到趙府時,趙太師不肯應允。


    若不是侯府老夫人三次登門,跪在她爺爺趙太師跟前兒,憑著她的身份,入東宮做太子妃都是當的起的。


    “老夫人,我自入侯府三年,替世子盡孝三年,如今老夫人這般卸磨殺驢,就不怕侯府成了長安的笑話?”


    “嗬、若不是你這個孽障,我孫子如何能被你克死!你如今竟然還有臉麵在我麵前說這些?”


    老夫人冷嗤一聲,“若不是我侯府當年求娶你過門,如今你同那在牢獄裏等死的趙家滿門,又有何區別?我勸你,早點知趣,不然……”


    老夫人那冷硬涼薄的話音戛然而止。


    隨後發出叫人心下一顫,汗毛豎起的詭笑,“想來,如今送你去牢獄裏陪著你自個兒的至親,你當是很樂意吧。”


    趙雲珠眉心微蹙,冷冷瞧著老夫人。


    她知道,老夫人說得出,做得到。


    可她不能,她若當真入了牢獄,趙家真真就沒了一絲希望。


    三日前,邊關送來急報,她那自新婚當日,就率兵出征的夫君,率領三萬大軍,揮師北下。


    誰能料到,這一去就是三年,最終,送迴京都的消息,竟是她夫君杜明安戰死的奏報。


    記憶恍惚中,一身大紅喜服的少年英氣的眉眼曆曆在目。


    她清楚記得少年望向自己的瞳孔中,深邃眸中,藏著一抹不舍。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語氣中也充滿了不忍。


    他同她說的最後一句,“等我。”


    她望著他,眸光裏同樣充滿了堅定。


    所以,這一等,就是三年。


    在永安侯府的這三年,名義上是世子妃,可暗地裏,她由老夫人同婆母磋磨。


    每每想起離別那一日,杜明安那不舍的眸色,所以,哪怕在侯府舉步維艱。


    她都未曾動過一迴要迴娘家訴苦的念頭。


    “怎麽,啞巴了不成?鬧了這一日一夜,眼下怎麽不鬧了?”


    老夫人見她不再言語,冷冷嘲諷道。


    趙家眼下,已是秋後的螞蚱,眼下在長安,沒有人願意同趙家牽扯上一絲一毫。


    畢竟趙家所犯的是誅九族的死罪,若不是天子念及舊情,出嫁的趙家女也是要被殃及的。


    “老夫人,就算看在這三年我在侯府代世子盡孝的份上,您都不願意幫幫趙家?”


    她心底裏,還想最後再嚐試一次。


    哪怕心中早有了結果,可她還是願意將自己的尊嚴放到最低。


    若是老夫人肯開口為趙家求情,至少能保下趙家最後的一絲血脈,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趙雲珠,我勸你,早點知趣,若不是念在你替我孫兒在我這老婆子跟前盡孝三年的份兒上,就連你這趙家出嫁女,我也是能做到大義滅親的份上,將你送去同趙家滿門團聚!”


    老夫人半點不念舊情。


    趙雲珠心下最後一絲的希望,徹底破滅。


    她雙手撐住冰涼的地麵,肩頭上那一層薄薄的積雪,緩緩滑落。


    心底的寒意,比起這一場大雪,更加叫她覺得徹骨的冰冷。


    趙雲珠周身散發著濃濃的寒意。


    “你要做什麽!”


    老夫人見她忽然起身,眸底是濃濃寒意。


    不見往日裏半點和順恭敬,這樣的趙雲珠,老夫人是頭一次瞧見。


    不知為何,她心底忽然有些懼怕起麵前的少女來。


    這樣子的趙雲珠是老夫人從未曾瞧見過的。


    “那就請老夫人將休書早點給我,我也好早點離開侯府。”


    趙雲珠漠然一笑。


    在永安侯府做小伏低,盡心盡力,為杜明安盡孝的這三年。


    她就權當,成全了當年,杜明安為她在她十歲那年,冒著徹骨寒風冷意下,為她去長安城外六十裏外的溫泉山莊去折的那一支桃花的情意。


    自此,她趙雲珠同杜明安徹底兩清。


    不知為何,她心口泛起絲絲絞痛。


    唇角揚起無奈蒼涼的笑意,她隻覺得,瞳孔莫名有些燥熱,眼前的老夫人身形漸漸有些模糊不清。


    “嗬、自今日起,你趙雲珠,同我永安侯府再無半點牽扯,日後,你在長安,莫要再仗著我永安侯府的名號行事。”


    老夫人一麵命人去寫了休書,一麵同趙雲珠說著最後的警告。


    “老夫人放心,日後,我趙雲珠生是趙家人,死是趙家鬼,今日後,我同永安侯府,再無半點牽扯。”


    三年前,趙雲珠自長安趙太師府邸十裏紅妝風風光光出嫁。


    三年後,趙雲珠一身素服,慘白麵色,孤身一人,自永安侯府側門離開。


    永安侯府的下人,行色匆匆,路過趙雲珠身前時,不由加快腳步。


    隻是那細微的議論,還是落入了她的耳中。


    這三年,趙雲珠與人為善,自打趙家落難這十日來,永安侯府的下人,從未有人為難過她。


    長安的大雪依舊未有停歇的意思。


    踏出永安侯府那一刻,她趙雲珠同永安侯府,再無半點瓜葛。


    她轉身望向身後永安侯府的門匾。


    這三年,仿佛一場夢。


    唇角不自覺泛起蒼涼無力的笑意。


    她緩緩抬手,解開胸前素服上那潔白的珍珠紐扣。


    “趙大小姐,您要做什麽?”


    奉了老夫人命令前來盯著趙雲珠出府的嬤嬤,瞧見她的舉動,頓時就慌了,加快腳步從侯府門前,倉促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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