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昭八十一年 八月十四日 晴


    月上枝頭,微風中的夜色更顯神秘,銀色的月光灑在青石板上,像是鋪上了一層淡淡的銀霜


    楓亭縣青石鎮的棲霞村裏,一位清雅秀麗的婦人正在艱難生產


    因其相公出門走鏢時,遭遇山匪不幸身亡,身懷六甲的喬婉柔聽聞噩耗後血崩難產


    申正二刻{下午三點半},在縣衙當衙役的老三秦星,如箭矢一般衝進了棲霞村


    棲霞村秦氏一族是一個傳承了數百年的家族,族中共有族人三百有餘


    現任族長秦嶺是嫡係一脈,也是秦氏一族地位最高的人


    秦嶺這一脈,除了他的胞弟秦峻以外,其他的堂弟堂妹,皆已不在人世,他們不僅短壽促命,子嗣也是稀少


    他們的孩子加在一起,也才隻有七個


    這次走鏢遇害的就是老五秦晏,是秦嶺已故堂弟的孩子,他還有個弟弟叫秦量排行老六


    秦晏的媳婦喬婉柔,是他走鏢時所救的孤女,倆人在好友的撮合下喜結連理


    他們的長子秦雲河已經五歲了,喬婉柔腹中還有一個即將出世的孩子


    夫婦二人一直盼著能有一個女兒,早早就為孩子取名為:秦落落!


    秦量的媳婦名喚柳箏,是縣裏的富商之女,倆人一見鍾情,隨即秦量便托媒人上門提親


    柳箏的父母得知秦量十七歲便中了秀才,欣然同意了這門親事,倆人成婚一年,就生下了長子秦雲洋


    兄弟二人的關係極好,哪怕是各自成家後,也是親如一家


    秦晏經常在外走鏢,秦量就時常帶著自己的妻兒,去看望侄兒和身懷六甲嫂嫂,一切看起來都那麽的幸福且美好,殊不知噩耗已經偷偷降臨


    秦量與妻兒剛走出家門沒多久,就看到村口疾步朝這邊走來的秦星


    他忽地想起貨郎叔之前走街串巷聽來的消息,說巫溪山一帶出現了流竄的山匪


    而秦晏這次走鏢的路線,正是要經過巫溪山,秦量頓覺不妙


    他對柳箏囑咐道:“娘子,你與雲洋先去嫂嫂那裏!我看三堂兄朝這邊過來了,許久沒見我想與他聊聊!’’


    柳箏朝不遠處看了看,見秦星的確是朝他們這邊過來了,便問:“你要與三堂兄一起用晚飯麽?”


    ‘‘不確定,若是晚飯時我還沒有過去,你們就先用飯,無需等我!”


    柳箏點點頭:‘‘好!那你切勿飲酒啊!’’


    “知道了!我的好娘子,我定然不會飲酒的!”


    柳箏見他答應便沒再說什麽,帶著秦雲洋先去喬婉柔那兒了


    秦量則上前攔住往秦嶺家跑的秦星,問:‘‘三堂兄,為何如此行色匆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秦星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聲淚俱下:‘‘小六、小五前日押鏢途徑巫溪山時,遭遇了山匪,一行十七人 無一人生還!’’


    秦量聞此噩耗心頭猛地一顫,頓時感覺到天旋地轉,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幸好秦星一直抓著他的胳膊,才避免他摔倒


    秦星見秦量如失了魂一般,扶著他急忙安慰道:“小六,你可千萬不能再有事啊!五弟妹和雲河還需要你照顧,你必須先保重自身,萬萬不能在此時倒下!”


    秦星話音剛落,就聽見秦量悲痛欲絕的哭聲:“為何、為何會這樣啊?


    兄長明明說過幾日就迴,他要迴來看著孩子出生的呀!他自己說的話,怎麽能不作數了呢?啊!!!”


    秦星亦是滿臉淚痕,他極力的平複著情緒:“小六,咱們先去將此事告知大伯,讓他決定接下來該如何,好不好?”


    秦量現在腦子裏一片亂麻,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便跟著他一起去了秦嶺家


    二人腳步淩亂的往秦嶺家走去,到了之後秦星又把秦晏遇害的事情說了一遍


    秦嶺及其老伴紀荷,聽聞此事皆是潸然淚下


    秦嶺更是以手捶胸,無比自責:‘‘怪我,都怪我啊!當初不僅沒有阻攔他去鏢局,還親自送他前往,這才幾年?才幾年呐~’’


    秦量連忙攥住秦嶺的手,嗓子嘶啞:‘‘大伯,這是怎麽能怪您呢!當初是我與兄長跪在院中,求得您與霄爺爺,要說怪那也該怪我,都是我的錯!’’


    秦嶺見秦量痛苦的自責,像是失去了某種信仰,整個人迷茫無措,他擔心的將秦量扶起


    輕聲細語的安慰道:‘‘量小子,我知你心裏難受,但你兄長已然身故,你嫂嫂又即將臨盆,侄兒也尚且年幼,你必須挑起這個擔子,莫要讓她們母子被別人欺負了去,知道麽?’’


    秦量早已哭紅了雙眼,聽了秦嶺的話他凝思片刻,道:“大伯,您放心我明白的!”


    秦嶺隨即又問秦星:‘‘星小子,你可知晏小子的屍身何時能運迴?’’


    秦星趕忙迴道:“因路途遙遠,最快也需後日一早,才能運至縣衙,待仵作查驗之後,家屬方能去領迴屍身,或府衙差人送迴!”


    秦嶺縱然心裏難過,也還是果斷的做出了決定:‘‘星小子,後日你帶著幾個堂兄弟,一起去將晏小子接迴來,不能讓他孤零零的被送迴來!’’


    話落屋中又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悲傷的氛圍充斥了整間屋子


    秦嶺哀傷了一會,才想起喬婉柔,便問自己的老伴:‘‘老婆子,柔娘那邊你覺得應當如何去說呀?’’


    紀荷還未迴答,秦量朝著她一拜:“這事怕是要勞煩大伯娘了,箏娘方才去了嫂嫂那兒,尚未得知此事,我又恐有言語不當之處,怕驚著嫂嫂與其腹中胎兒,還煩請大伯娘與我一起去將此事告知!”


    紀荷略顯擔憂的說:‘‘柔娘與晏小子感情甚篤,又臨盆在即,聞噩耗怕是會提前生產呐!’’


    秦量聞言一怔,看向秦嶺問道:‘‘大伯,可否先不將此事告知嫂嫂,等嫂嫂生產之後再向其秉明?’’


    秦嶺思量再三後歎氣道:“後日接迴小五屍身時,你當如何隱瞞?再說如今天氣炎熱,小五的屍身怕是’’


    雖是未盡之言,秦量卻已心中明了,此事根本無法隱瞞,他便又朝著紀荷一拜:‘‘那就勞煩大伯娘了,請您與侄兒一同前去!’’


    紀荷見他即刻就要過去,連忙上前阻止:“量小子,你莫要著急,等她們用了晚飯再去,若是現在過去,柔娘怕是要食不下咽了,她腹中還有孩子挨不得餓!’’


    紀荷勸住秦量後,想到喬婉柔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秦雲河又那樣小,腹中又還有個未出世的,一時間哀歎連連


    一直等到戌時中{晚上八點},幾人才來到秦晏家門前,秦量上前敲門,前來開門的是柳箏


    她見到秦量便問:‘‘怎麽這個時辰才來?可是和三堂兄一起用飯了?’’


    秦量忍住悲傷,輕輕點頭迴應:‘‘嗯,你與嫂嫂可用過飯?嫂嫂胃口如何?用的可多?’’


    柳箏搖頭:‘‘不多,天氣太熱嫂嫂胃口不好,不過為了腹中孩兒,多少還是用了一些!’’


    柳箏答完便覺不對,看著眼前人紅腫著眼睛,還有他說話嘶啞的嗓音,就知道肯定出事了


    她側身朝秦量身後看去,才見到站在夜色中的秦嶺幾人,一一行禮後,便輕聲詢問秦量:‘‘相公,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秦量未語淚先流,哽咽著說道:‘‘箏娘,你先帶著雲河跟雲洋迴家,我和大伯娘有事要與嫂嫂說’’


    見秦量哭的厲害,柳箏心裏便明白了,沒再多問什麽,等秦嶺一行人進了門,就帶著孩子們迴了自己家


    喬婉柔這幾日本就心緒不寧,見到來人心中便是一凜,她看著秦嶺三人詢問:‘‘大伯大伯娘、三堂兄,可是我相公出事了?’’


    秦領三人欲言又止,她將目光轉向秦量:‘‘小叔,你說!是不是你兄長出事了?’’


    秦量張了張口,又不知如何說,隻能看向紀荷


    紀荷上前扶住喬婉柔的胳膊,看著她惋惜道:‘‘柔娘,無論發生何事,你都要先顧好自身和腹中胎兒,你和孩子若是不好了,晏小子又如何能安心!’’


    喬婉柔眼眶泛紅,掙開紀荷的手,疾走兩步死死的抓住秦量的手腕:‘‘小叔你說,我要你說,我相公到底怎麽了?’’


    秦量低著頭哭的泣不成聲:‘‘兄、兄長前日途徑巫溪山時,遭遇了山匪,一行十七人無一生還,嗚嗚嗚~’’


    秦量剛說完就聽到紀荷大喊:‘‘快,快去找穩婆和遊大夫!’’喊完就快步衝過去扶住喬婉柔


    秦量被喊聲嚇到,猛然抬頭朝喬婉柔看去,隻見她額間滲滿了汗珠,麵上也毫無血色,鮮紅色的血液浸透了她素色的衣裙


    秦量頓時慌了神,一把將喬婉柔打橫抱起,就往屋裏跑,安置好喬婉柔後請紀荷先照顧著!


    又讓秦星幫忙去接穩婆過來,他自己則快跑去了遊大夫家裏


    正準備睡覺的遊大夫,忽然被一道竄進來的白影,扛起來就跑


    嚇得他哇哇大叫:‘‘豎子,你快將我放下來,這大晚上的,你扛著老夫做甚?’’


    秦量歉意的說:‘‘遊大夫,我嫂嫂要生了,流了好多的血,您快去看看,多有得罪還請您見諒!’’


    遊大夫沒好氣的罵道:‘‘你這個憨貨,我藥箱還沒拿呢!你光扛我一個老頭子過去有什麽用,先迴去拿藥箱!’’


    秦量這才又折了迴去,等遊大夫拿好藥箱,他又將遊大夫扛在肩上,飛快的往秦晏家跑


    遊大夫氣的罵了一路:‘‘你這個憨子,我都說了我自己走快的很,你非要扛,就你那單薄樣,我真怕還沒給你嫂嫂看診,就要先救你!’’


    秦量也不管氣的麵紅耳赤的遊大夫,把他放到秦晏家,就快跑迴家將秦晏遭遇不測之事告訴了柳箏


    “娘子,嫂嫂聽聞噩耗即將分娩,你快去請七弟妹,讓她過來幫忙照顧下孩子,你隨我去嫂嫂那裏幫忙!”


    柳箏轉身就跑去了陶枝家,一邊敲門一邊喊:“七弟妹,快開門我是你六嫂,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陶枝聽到柳箏的聲音,連忙打開院門:“六嫂,出什麽事了麽?怎麽如此著急?”


    柳箏沒有過多解釋隻說:‘‘嫂嫂快生了,我要過去幫忙,想請你幫忙照看下兩個孩子!’’


    陶枝爽快的就答應了,她跟自己的相公打了聲招唿後,就跟著柳箏走了


    秦顯見柳箏神情焦急,覺得肯定是出事了,便也跟著她們一起去了


    秦量將秦雲河抱在懷裏,語氣溫柔的說:“雲河,叔父和嬸娘等會出去有點事,但一會小堂嬸會來,你能不能幫著小堂嬸一起哄阿弟睡覺啊?”


    秦雲河乖巧點頭:“可以,叔父雲河可以幫著小堂嬸哄阿弟睡覺的,但您和嬸娘要快些迴來,雲河答應過阿爹要好好陪著阿娘”


    秦量聽著他稚嫩的聲音,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好,叔父會盡快迴來的,雲河若是困了也要乖乖睡覺,大奶奶在陪著你阿娘呢!你不用擔心!”


    秦雲河想了想迴道:“好!雲河會乖乖睡覺的!”


    柳箏帶著陶枝迴來的時候,秦量就看到跟在她們身後的秦顯,他把秦顯帶到院外,將秦晏的事情同他說了一遍


    並囑咐他後日與自己一起去縣城,接秦晏的屍身迴來


    秦顯答應後哭的十分傷心:“嗚嗚嗚~六堂兄,五堂兄那麽好一個人,怎麽就這麽走了?”


    秦量剛止住的眼淚,被他這麽一問,又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兄弟二人在院外抱頭痛哭了一會


    秦量才帶著柳箏快步跑到秦晏家,柳箏進屋後,秦量走到秦嶺和秦星身邊,又掩麵哭了起來


    秦嶺和秦星也不知該如何勸慰他,隻能無聲的拍著他的後背


    聽著屋內喬婉柔因疼痛而發出地淒慘叫聲,又看著紀荷端出來倒掉的一盆盆血水


    此刻秦量內心就像是,被淤泥困住的魚兒,無法自由的唿吸,這種無助的感覺,讓人難以忍受


    他手心不斷的冒著汗,腦子裏全都是秦晏的身影,他害怕、他怕喬婉柔和腹中孩子出事


    秦晏已經沒了,若是連喬婉柔和腹中孩子再出事,秦雲河肯定會受不了這麽大的打擊


    五歲的小雲河,正是喜歡在爹娘懷裏撒嬌的年紀,秦量都不敢想,這孩子若是知道,疼愛自己的爹爹,已經去世後會怎樣!


    他看著天上圓盤似的月亮,悲戚之情湧上心頭,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本該家家戶戶團圓的日子,為何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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