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麽大聲的唿喊,可阿虎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個白頭發的打更老頭,聽到我們的聲音之後,也沒有迴頭,再次拿著那根漆黑無比的鞭子,似乎卯足了全身的力量,狠狠地抽了一下阿虎的身體。


    阿虎嘴裏發出無比淒厲的一身慘叫。


    紙身上,一縷主神魂,突然全部溢出。


    而此刻,白頭發老頭迅速抄起阿虎的紙紮身,再次在我們眼前消失。


    我完全看不清楚他是怎麽消失的。


    就像一筆痕跡,突然被橡皮擦擦掉了一般。


    阿虎紙身上溢出來的那縷主神魂留在原地,主神魂非常之淡薄,恍若一縷暫時凝聚的氣息虛體,站在地上,整個人癡癡呆呆,像一具木偶一般。


    我和曉婉簡直要瘋了。


    兩人迅疾衝了過去。


    曉婉已經聲帶哭腔:“阿虎,阿虎……”


    神魂這東西,其實就是虛體之氣。


    我們與阿虎有兩點不同,我們有肉身,而阿虎是紙身,我們身上是三魂七魄,而阿虎身上是神魂。


    如果把神魂比喻成一團附具在紙身之上的人形棉花,白發老頭每用鞭子抽打一下,猶如在阿虎的紙身上抽出來一團棉花,丟棄飄蕩在空中。而剛才白發老頭最後狠狠的那一鞭子,則已經將阿虎整簇主神魂,徹底從紙身當中全部抽出,而且,現在他的紙身也被白發老頭給帶走了。


    阿虎發出那一句慘叫,是被兇猛抽魂之後的慘痛。


    個中之痛苦,實在難以想像。


    阿虎的主神魂,雖然有他的模樣,但非常之淡薄。


    我顫抖著手,想去抱阿虎站在原地的那一縷主神魂,但手穿過主神魂的身子,猶如穿過了一片空氣。


    主神魂淡淡的、傻傻的,而且,還在繼續不斷地變淡、變薄。


    從物理意義上而言,阿虎其實已經死了。


    一旦眼前這個淡薄的主神魂在我們眼前消失,阿虎將徹底不存在於人世間。


    “何大哥,你快想辦法啊……”曉婉的眼淚噗呲呲直掉。


    沒有任何辦法。


    阿虎本是妙龜山上吸千年香火凝聚出來的神魂,極為特殊,特殊到天地之間僅有他一個,沒有第二個同類。其它紙紮人,哪怕是活的,裏麵也是封的孤魂野鬼魂魄。


    我不知道那個白頭發打更老頭是誰,他為什麽要突然對付阿虎,但感覺很有可能是針對我來的。老頭的更鼓,為什麽能控製住阿虎,漆黑的鞭子到底是什麽……一個又一個問題,縈繞腦海,完全沒有任何概念。


    滇地的奇能異士之手段,絲毫不敢想像。


    阿虎的主神魂越來越稀薄,站立在原地,依舊癡癡傻傻的。


    曉婉的情緒已經徹底崩潰,想去抱、去拉他,想把他摟到自己的懷中,但徒勞無功,她俏臉淚如雨下:“姐姐錯了,是姐姐沒招顧好你,姐姐該死……”


    出離的憤怒和絕望,霸占著我的胸腔。


    我渾身麻木,腦子像是遭到了重錘,眼前陣陣發黑。


    無力、痛苦、悲鳴……


    所有悲哀的情緒盈滿全身。


    我衝著天空,發出野獸一般的咆哮怒喝,但仍然無處宣泄,手中猛然聚氣,對著前麵一棵七八十公分粗壯的大槐樹,排山倒海一般打出一掌。


    樹“哢擦”一聲。


    轟然而倒。


    “阿虎動了!”


    一直在阿虎主神魂旁邊的曉婉突然大驚道。


    那個無比淡薄的主神魂,看到我打出無相氣訣,似乎受到了某種刺激,竟然手腳動了一下,眼珠子也轉了幾轉。


    我大驚,忙過去蹲在阿虎主神魂身前,幾乎帶著哭腔地說道:“兒子,你還有意識對不對?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白頭發老頭到底是誰?”


    阿虎卻沒迴話,脖子往邊上轉了轉,眼睛正怔怔地望著前麵飄蕩的一個東西。


    順著他的眼睛看去,發現在不遠處,有一縷神魂,在空中飄蕩著。


    那是之前他身上被白發老頭用鞭子抽出來的。爾後,阿虎又看了看我,似乎在迴憶什麽東西。


    忽然!


    阿虎的主神魂手動了。


    他在掐訣。


    陰山派的八方聚陰訣!


    八方聚陰訣,是陰山派弟子在進入孤魂野鬼眾多的蔭屍地之時,為避免遭受到它們的無端攻擊,通過八方聚陰訣,聚攏身邊殘魂野魄的陰氣,環繞全身,形成一股強烈的陰煞之氣,使蔭屍地那些牛逼的孤魂野鬼認為你是比它們還要兇殘厲害的家夥,不敢過來動你。此法與龜息法咒不一樣,龜息法咒僅僅是遮蔽陽氣,八方聚陰訣則是凝聚陰氣。


    我一見阿虎在掐訣用八方聚陰訣,內心開始狂跳。


    剛才,我絕望之下襲擊樹,非常猛烈,並使出了阿虎熟悉的技法,刺激了他,他的主神魂開始有意識,正用八方聚陰訣準備重新凝聚自己身上那些被打散的神魂。


    是這樣嗎?


    一定是這樣!


    之前我腦海中曾有過用八方聚陰訣重新凝聚阿虎神魂的念頭,可這事兒如果我凝聚在身邊,完全無用。隻有阿虎主神魂自己做,自己凝聚在身上,才能完全契合,但他當時完全無任何意識,所以也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沒想到,我的突然瘋狂發泄,卻刺激了阿虎!


    阿虎嘴巴在動。


    雖然沒有聲音,但從嘴型來看,他在念咒!


    阿虎手開始慢慢上抬,前方不遠處那縷神魂,“唿”地一下,重新迴到了阿虎的主神魂上。附上去之後,阿虎的主神魂變得稍微厚了一些,動作好像也更靈便了一點。


    我激動萬分。


    “阿虎加油!”曉婉此刻也反應了過來,邊哭邊喊道。


    兒子!


    你一定要加油!


    如果你能將四處散落的神魂重新凝聚,至少,主神魂將變得厚實,不會馬上消散。時間,隻要有時間,我們一定能想辦法把你的紙身找到,殺了那個白頭發打更老頭!


    阿虎麵無任何表情,開始向上慢慢走去。


    他在找被打散的神魂。


    又一片神魂凝聚上身。


    阿虎的身子又厚了一些,動作也變得更快。


    曉婉開心極了,在一旁不斷地鼓勵,阿虎,姐姐相信你,我們加快速度。


    確實要加快速度。


    雖然阿虎用八方聚陰訣往身上不斷地歸攏神魂,但一來那些被抽散的神魂,時間已經有點久了,有些已經變得相當淡薄,有些已經消散,二來他的主神魂實在太稀薄,黏度不高,聚攏之後,又有一絲開始往外逸散。


    此刻阿虎是在與死神賽跑!


    阿虎雖然嘴裏不能說話,但似乎也知道眼前的情況,加快了腳步,不斷地尋找自己被抽散的神魂。


    我與曉婉非常著急,幫忙滿山遍野地尋找,找到了之後,忙招唿阿虎快來吸收。阿虎像一個貪吃蛇,不斷地用八方聚陰訣將發現的神魂給聚到身上。


    眼見他的主神魂越來越厚實,動作越來越靈活,我心裏越來越激動。


    可就在這時。


    阿虎突然一屁股地坐在了石頭之上。


    神色顯得無比黯然,似乎很累。


    坐在石頭上之後,阿虎又瞅了瞅自己全身,怔怔地望著還在不斷往外絲絲逸散的神魂,似乎覺得很絕望。他看了看我們,然後眼睛傻傻地看著遠方,不說話,也不動。


    阿虎不想再找了!


    我一下急了,立馬說道:“兒子,你千萬不要放棄!那些溢出來的隻是一小部分,你現在越來越好了,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接下來才有找迴紙身的希望!”


    阿虎沒有迴答我,仍舊傻傻地坐著。


    曉婉急道:“阿虎,如果你放棄了,天樂姐姐派人來接你,你怎麽辦?你相信曉婉姐姐,隻要你堅持住,我們找到紙身,前往轉輪塔,你一定可以恢複原身。”


    阿虎一聽到“天樂姐姐”四個字,好像突然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迅速起身,屁股離開石頭,開始繼續尋找。


    好樣的小子!


    我長舒了一口氣。


    隻要堅持,就有希望!


    我與曉婉一起,跟著阿虎,開始漫山遍野地找那些被抽打出來的神魂。此次,阿虎非常之用功,我們足足找了幾個時辰,幾乎把整個山頭都踏遍,把所有能找到的神魂全都給找到了。


    阿虎主神魂軀體開始變得厚實、濃鬱。


    但事情卻遠沒有那麽簡單!


    有不少神魂因時間太久,已經徹底消散,完全無蹤跡可尋。阿虎現在的主神魂身,傷狠累累。遠遠看去,就好像被老鼠啃噬了的麵包,雖然主體還在,但手、腳、軀體不少地方,鋸齒一般的傷口,令人觸目驚心。而且,這些傷口,還在不斷地往外溢著神魂,雖然溢出的神魂隻是絲狀一般,但輪胎漏氣,不管漏多少,長此以往,阿虎的主神魂還是會徹底消散。


    按照目前這個速度,能堅持兩三個小時,已經算頂天了。


    眼下的問題,已經不是找紙身。紙身隻是一個附體,即便找到了紙身,神魂繼續散漏,也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務必要盡快阻止神魂泄漏!


    曉婉神情揪心,想用手去摁住阿虎的傷口,但絲絲神魂仍然從她指縫之間漏出來,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阿虎還是不能說話,但因為現在主神魂變厚,已經有了意識,認出了我們。


    他很心疼曉婉,用小手去摸著曉婉的臉,給她擦眼淚,在安慰她。


    “阿虎,你一定還有辦法,對不對?”我對這種情況完全沒任何辦法,隻能將全部希望寄存於阿虎自己身上。


    阿虎撅著嘴,衝我搖了搖頭。


    我心猛地沉到了穀底,頹然坐在了地上,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我不想讓阿虎看到,趕緊別過頭去。但阿虎還是見到了,他反而對我一笑,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道:“爹,曉婉姐姐,你們別傷心,阿虎能跟著你們來滇西,已經很開心了。努力了,我也沒遺憾了。可能……我師父馬真人想我了,讓我過去陪他呢。”


    曉婉見狀,已經泣不成聲。


    阿虎又轉過頭去,小手再次小心翼翼地抹她臉上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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