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城紡織產品庫存積壓的情況越來越重了,職工已經開了三個月半資,如果這個月銷售還不能迴款,那麽,職工連半資也開不上。眼看著開資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了,老麥在這種情況下,主持召開了班子會議,研究解決辦法。有人提出加大催款力度,老麥對這種辦法不抱太大希望,能催的地方都催遍了,那些地方和自己這裏的情況也差不多,勉勉強強維持著,現在國內業界行情普遍如此,有些欠款企業還不如q城廠呢,別說早就停了產,就是廠房都露著窟窿,機器都當廢鐵賣了,你說這欠款上哪兒催討?還有人扯得更遠,聽著可是井井有條。現在國家正主張加大法律力度,依法清欠,我廠是不是也和法院掛一掛鉤,該起訴的欠款單位,就起訴它,能執行迴來多少執行迴來多少。老麥閉著眼睛,講話那人他連看都懶得看一下。起訴,執行?你當是孩子們過家家,現來現演就成了?一場馬拉鬆債權官司,沒個三年兩載你打得下來?況且,哪場官司不是先付錢?律師費、差旅費哪樣不得幾萬?這還不包擴私下應酬、打點等亂七八糟的錢。一百萬的官司,你不先折騰進五十萬,判決書你都拿不到。就是你扔進去五十萬,還有執行呢,官司是贏了,可一百萬的標的,你能執行迴個十萬八萬的廢鋼爛鐵就不錯了。好在說這話的人是個政工出身,平時說話就不著調,老麥也沒有當麵責備他。老麥擺擺手,讓他把話打住,問其它人,看看大家還有什麽好辦法。這時,銷售處長老於提出了個辦法,繼續實行全員銷售,不過,這次全員銷售與以前不同,以前是誰能賣出產品,自願報名,然後按比例提成。這次是每個員工都有銷售任務,隻有把產品賣夠了當月的工資額,才能開資,誰賣不動產品,那他手上的產品就頂他的工資,多賣不限,照常提成。老麥皺著眉聽了半天,直到最後才聽明白,這不就是用產品頂工資麽,一句話的事,讓他繞了那麽大個圈子。這蠢貨,要是連看車掃地的都能賣出本廠產品,那還養你們這群大爺幹什麽?再者說,你就是頂了一個月的工資,原料怎麽買進?難道月月用白布頂工資,工廠停產,讓工人睡大覺不成?他在心裏罵著那個笨蛋的銷售處長,可他臉上沒表現出來。現在自己正走在坎上,忍著點兒,再說自己與外單位的許多往來帳,這小子雖然笨,但也多多少少摸到了些須子,象這種人,能不傷他就盡量不要傷他,安定團結,以大局為重。這時,廠總會計師老陳提出一個建議,建議廠裏能否在銀行貸款上,再下些功夫。現在銀行雖然改成了企業,但隻要工作做到家,總還是會有辦法的。哄哄了半天,也就這兩句話還不算蠢。老麥對老陳的話心裏表示讚成,不過,他沒有必要把銀行貸款之類的事拿到大會上講,這東西都是幾個主要領導在背後交易的,公開說不得。會議已經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看看大家再也講不出什麽新東西了,老麥咳了咳,讓大家肅靜,他正莊其事的進行總結。

    由副廠長牛得水負責,在全廠幹部中抽調精英,成立清理三角債小組辦公室,加大清理欠款力度。

    全員銷售,與工資掛鉤。

    總結完了,他讓廠辦盡快打印成文件,下發到全廠各部門,會議就這麽散了。

    廠辦王丹霞的辦事效率還算快,第二天,文件就下發了。王主任笑吟吟的給廠長室送來一份,遞到老麥手裏,讓他看裏麵還有沒有要補充的內容,那意思是讓老麥表揚他幾句辦事的效率,沒想到今天麥廠長臉特別長,讓她放到桌上,就再也不說什麽了。她隻好不高興的退了出去。

    老麥拿起文件,上下瞥了幾眼,又放下了。現在,他滿腦子是貸款的事。在他的關係網裏,就數陳總會計師與銀行的關係最硬,既然他說再做一下銀行的工作,看來是有了一定目標的。老陳這個人城府很深,過去老麥在財務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倚仗於他,所有帳麵上的黑幕都是他一手策劃的,他是老麥最心腹的人,老麥對他十分了解,如果沒有一定的把握,他是絕對不會說出再做一做銀行的工作這樣的話的。老麥操起電話,打到了總會計師室,不大功夫,老陳就跑過來了。

    “你會上說的,再找銀行貸款的事,現在有沒有目標?”

    老麥和他不客氣,直接就問。老陳其實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不過他不能表現出來。他在會上來了個拋磚引玉,就知道老麥肯定會找自己。

    “暫時還沒找到能貸出款的銀行。”

    “這件事,老陳你抓緊聯係一下,各方麵都接觸接觸,要抓緊。”

    老陳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馬上說:

    “那我今天就抓緊聯係。”

    下午,老陳打來電話,貸款的事,已經聯係了多家,隻有工行信貸科吐了活口,有一百萬的餘地,看看麥廠長能不能和對方見見麵,具體談一談。老麥一聽,心裏很高興,告訴老陳,今晚六點,在不夜城酒店和銀行的同誌會麵。又問老陳,晚間銀行能去幾個人?老陳說就他們信貸科長去,沒別人。那就隻打一個紅包,要打大一些,老麥咬咬牙,就按兩萬準備吧,到時侯看看情況再說。

    信貸科馬科長很矮很胖,四十多歲,磁缸似的。握手寒喧,就座,上酒上菜,酒過三巡,話入正題。

    “馬科長,最近我們廠產品規模有所擴大,流動資金稍稍緊張了些,您看看能不能在貸款上幫忙想想辦法?”

    老麥說完這話,用眼睛看著對方。按過去,這時侯正是對方提條件的時侯,老麥心想,隻要他一張嘴,自己就示意老陳把那個大紅包送上去,這件事就算辦成了。馬科長皺著眉頭,用手支著下巴,琢磨了一陣,這才說道:

    “上午我和老陳簡單談了談,貸給你們一百萬,這一點沒問題。不過。。。。。。”

    馬科長把話說了半截,老麥一看時侯到了,向老陳使了個眼色,奇怪的是這老陳今天就象傻子似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麥廠長,我話直說了吧,這一百萬貸給你們,是有條件的。”

    馬科長看著老麥,試探著對方的反應,老麥讓他有話盡管說。

    “是這樣,我們可以貸給你們一百萬,不過你們要用其中的七十萬還債,剩下的三十萬由你們自行支配。”

    一句話把老麥說糊塗了。

    “豐遠公司和你廠有業務往來吧?現在你們兩家的帳麵上,q城欠豐遠是六十九萬八,貸給你們款後,首先要把這筆帳還上。”

    一句話就把老麥點醒了。那個豐遠公司是一家經營機電產品的商店,背地裏聽說是老陳的女婿開的,他們經銷的是溫州人提供的劣質產品,進價很低,賣價卻翻了兩番。老麥巴幾了一下嘴,品出了其中的味道。媽的,我說怎麽主動貸給我一百萬,原來貓膩在這裏。老麥想了想,說道:

    “豐遠的欠款,能不能暫時緩緩,將來工廠迴款,第一個考慮還給它。”

    馬科長笑了,心說這不是哄孩子麽。

    “麥廠長,其實這事你們不吃虧。第一,同樣是欠帳,你們不過是把欠豐遠的錢,挪到了欠銀行身上。第二,還有三十萬是正常貸給你的。現在貸三十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這道理您再琢磨琢磨。”

    老麥想了想,覺得這話也有道理。不過,他心裏總是別別扭扭的,總感覺是中了別人的圈套。這年頭,辦點兒事可真難,有三十萬總比沒有強,先買幾車原料,維持著生產。

    “行,那這件事就這麽辦。”

    老麥終於表了態。馬科長又說道:

    “我話可說在前麵,這筆貸款,你們簽一百萬的手續,隻有三十萬撥到你們帳上,七十萬我在銀行就直接扣下了。”

    “嗐,這麽點兒的事,還信不著我麽。行,就按馬科長意見辦。”

    正事談妥了,酒會才剛喝。今天這酒,老麥喝得很沒心情。老麥閉著眼睛,鬱鬱寡歡的。要說這事辦的,老陳直接受益了,那個馬科長相信老陳也能表示一下,對於工廠麽,總算弄來了三十萬,這裏麵唯獨自己成了個冤大頭,讓人家白白耍了一頓。老陳早就看出了他的情緒,在兜子裏掏出那個紅包,在桌下直接塞到了老麥的兜裏。

    “這筆錢是從財務的小金庫出的,其中有罰沒款,有處理廢料款,都沒有正式入帳。這馬科長不是外人,就不用廠裏打點他了。”

    老麥沒說什麽,不過臉上已經是多雲轉晴了。老陳麽,事情辦得就是圓滑,老麥心裏這麽說。

    這個月沒有開資,小鹿手裏也沒錢,好在媽媽平時節儉,還有那麽點兒積蓄,日子總還能暫時維持。

    這天的上午,廠會議室召開了全廠幹部會議。不到九點,幹部們一撥接一撥的走了進來,先是嘁嘁碴碴議論,會議室裏滿是那些男幹部抽出來的淡淡的煙,女的有的用手扇著,矜著鼻子嫌嗆,有的則坐在門口,那地方通風,煙味嗆不著。九點整,廠班子成員簇擁著老麥步入會場,按職務大小在主席台上由中間依次向兩邊坐開。老麥看了一下會場,皺了皺眉說道:

    “男同誌都把煙掐滅,不能太自私,女同誌再往裏坐一坐。”

    男的紛紛掐滅了煙,會場安靜下來。老麥清一清嗓子,開講:

    “今天把大家召集來開個會,會議的內容有兩個,一個是動員大家發揮群眾的潛力,樹立戰勝困難的信心。另一個是,為抽調幹部組成清欠隊伍進行動員。由於國內紡織業不景氣,這種大氣侯,直接導致了我廠如今生產經營上的困難,關於這一點,大家要充分認識清楚。困難是暫時的,在困難麵前我們要樹立起戰勝它的信心!同誌們,最近幾個月我們開的是半資,有的人孩子小,有的人家有老人要養,還有的人子女正上學,都需要工資來維持,同誌們,你們的困難工廠看到了,做為一廠之長,我很難過。”

    講到此處,老麥似動了情,摘下花鏡來,用手帕擦著眼睛。隨後,聲調高昂的說:

    “同誌們,我們是沒有退路的,我們隻有以廠為家,廠興我榮,廠衰我恥,隻有團結起來共同努力,才能戰勝目前的困難。我們有過光榮的曆史,是我們自己用勤奮的雙手,把q廠建設成了百萬利稅大戶,建設成了年產值過億的市十大企業之一。我相信我們q廠的精神是壓不垮的,無論麵對的困難有多麽大,我們始終都有勇氣戰勝它。。。。。。。”

    會議在莊嚴肅穆中開了三個多小時,連午飯時間都給耽擱了。雖然耽擱了午飯,但並不影響生產,因為參加會議的都是幹部。其中q廠廠長麥永河,在會議其間三次為工廠命運為職工生活流淚,一時間在廠內外傳為佳話。用白布頂工資那就頂吧,工廠有困難,大氣侯不好,當廠領導的也有難處,理解吧,理解萬歲。大多數職工還是通情達理的,白布頂工資都進行了兩個月,可廠裏的大氣侯還是穩定的。

    q廠雖然幾個月沒開資了,但職工的飯還是能吃上的,好在這年頭米麵油都沒漲價。不開資又怎麽樣,q廠的生意照樣紅火,天南海北南腔北調的生意人照樣上門。溫州推銷開關電器的剛走,河北賣三角帶的來了,四川賣鋼筘的還沒走,又擁進一幫山東人來買破棉花做被套。廠門前一排排的酒店照樣紅火,銷售的、供應的、財務設備廠辦的,再加上車間一級領導,一到中午,小飯店門口走馬燈一般。財務的人說,銷售都請了三次了,我們這次也該迴請一次。清花車間領導說,細紗領導安排完了,我們都是平級,不能白吃人家的。廠子大,什麽都能換錢,廢軸承讓瓦房店的翻新販子剛收走,臨安收廢漆皮線的有來了,而且是先請吃飯,後談買賣。上麵這些僅限於中午,到了晚上就更熱鬧,有車的開著小車,沒車的打的到市裏,挨家飯店吃,吃完再卡拉ok一把,當然,這個過程必須有小姐陪著,沒這個誰到那裏幹嚎去,有精神病麽?

    今天上午,老麥到車間轉了一圈,還好,機台都沒有停,都在生產,他的心稍稍寬敞了些。這年頭,折騰吧,折騰一天算一天,自己五十多歲了,再挺兩年離休算了。他仰在轉椅上,看來真是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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