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六月份,建築工地用鋼材的特別多,所以,這個季節是銷售的旺季,市場裏的人熙熙攘攘的。士剛把寶庫的破自行車扔在大門外的車堆裏,把鴨舌帽壓的低低的,又戴上一副太陽鏡,把衣領立起來,他是盡量不讓人認出自己。然後,就在市場裏找開了。他不了解情況,一般痞子出來收保護費,都是九點以後,太早,這些痞子懶,起不來。一直轉到九點多,市場大門口終於出現了三個他認識的身影,正是當初卸他的角鋼那幾個人,不過今天沒見著光頭,也許他挨了那一棍子,傷得不輕。士剛摸了摸袖子裏的二節棍(北方又叫梢子),借著行人的掩護,湊了過去。

    這幾個小子自前幾天把士剛放倒之後,在市場裏一點兒也沒有收斂。這年頭,一個苦力被打傷,自己不報案,誰還管那份閑事。所以,他們在市場裏更加肆無忌憚了,他們作夢也不曾想到,那個剛剛被撂倒的苦力,能在五天後,在光天化日之下前來報複。

    “周老板,這沒得講,你看著辦。”

    他抱著膀子,正逼著一家老板要錢,撇著個嘴,臉上還帶著冷笑。這時,一隻大手拍了他肩膀一下,他一迴頭,一個錘子般的拳頭砸在他眼眶上,嗵的一聲,先就鬧他個捂眼青,接著,自己襠部被人撲哧一腳,踹了個正著,他捂著褲檔就蹲了下去。這一切來的太快了,都沒容他看清是怎麽一迴事。旁邊那兩位倒是看清了,一位撒腿就跑,還有一位跑了幾步,抓起一根三吃多長的鐵管子,又跑迴來。士剛嘩啦一聲,掏出袖子裏的梢子,也學當初那個五哥的樣子,用手指頭勾了勾,意思是讓他過來。這小子別說手裏拿的是根鐵管,就是一門大炮,他也不敢過去,這新來的苦力太厲害了。士剛見他不過來,拎著梢子就跑過去,這小子撒腿就跑,剛跑到大門口,被後麵一個絆子撂倒在地,鬧個嘴啃泥。他趴在地上,雙手合什,象拜佛似的動著,那意思是服啦,求士剛放過他。士剛一腳踩在他的腰上,掄起梢子,狠狠的在他小腿上砸了一下,就這一下,他抱著腿滿地亂滾。

    “你聽著,隻要我不死,見你們一次,打一次。你迴去給那些沒挨揍的捎個話,一個也跑不掉,我讓你們全瘸!”

    說完,大搖大擺的走出市場,騎上那輛破自行車走了。士剛走了大約十多分鍾,跑掉的那個人領著七八個人返迴了市場,個個手裏不是片刀就是匕首,其中坐在出租車裏那位沒有出來,不過車窗口上架著個黑洞洞的鋼管,那是五連發獵槍的槍管。

    “哪兒去啦?”

    捂著腿的那家夥已經爬到了路邊,這些人著急的問他。“跑了。”

    他還是呲牙咧嘴的抱著腿,勉強用手一指大門外,這些人立刻追了出去。大門外正好是公路,公路上車輛來來往往的,路邊還有賣香煙和冰棒的,就是沒見那苦力的影子,他們隻好返迴來。幾個人把斷腿的抬起來,塞進出租車裏,又去找那個爛襠的,找到了也塞進了車,然後往醫院開去。

    士剛從鋼材市場走出來,並沒有迴廠宿舍,而是在市裏一條僻靜的街上找了家小旅店,住下了。象這種旅店,隻要給錢,他們懶得問你幹什麽的。一天二十,四個人一個房間,雖然敞著窗戶,但還是很熱。其它三位旅客都出去了,士剛找到房間,一個人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想著心事。這次那些地痞也真是把他逼急了,自己在廠裏因那件事剛下崗,買了輛破三輪又給搶跑了,而且又因不交保護費挨了頓胖揍,這要是心地窄的,連殺人的心都有。沒辦法了,既然現在是拳頭大的說話,那就陪著他們玩吧。反正現在就一個人,連個工作也沒有,人到了這份上還有什麽好怕的。大不了再進次局子,豁出去了。剛打完人,他的心裏還處在興奮之中,這種興奮帶著莫名其妙的快感,過去從沒有過這種體驗。他一邊躺著,一邊琢磨下一步怎麽辦。快到中午了,鄰床三位南方人迴來了,他們幾哩哇啦說著士剛也聽不懂的方言。士剛懶得理他們,來到外麵的小攤上吃了些東西,又騎上自行車走了。

    他琢磨著被他打斷腿的那小子,肯定現在在某個醫院住院,現在自己一個人去鋼材市場太危險,倒是去醫院這些人不一定能防備,到那時再撂倒兩個,最好能找到那個叫五哥的,也弄斷他一條腿,這仇就算報了。從畢業到現在,來q城已經一年多了,對市裏街道他也熟悉的差不多了。他挨著家的醫院找,問護士有沒有因腿傷新住院的,他找到幾位腿受傷的,但都不是。在找到第四家醫院的時侯,終於找到了。護士告訴他,上午住進一位,小腿骨折,並告訴了他在哪個病房。士剛順著門牌找過去,隔著探視窗一看,他笑了。媽的,天底下竟有這麽巧的事,這家醫院正是他當初住院的市第一醫院,同樣是外科,而且,又是和他當初同一個病房,更巧的是,還是同一張床。就見那小子蓋著被子躺在床上,一條腿打著石膏,用牽引架吊了起來。他旁邊坐著的,正是那個叫五哥的人,他正低著頭和傷號說話。正是下午一兩點鍾天氣最熱人困馬乏的時侯,走廊裏靜悄悄的,連個人影也沒有。士剛四下看了看,係了一下運動鞋的鞋帶,捏捏袖口裏的梢子,推門走了進去。

    五哥正說著話,門一開,他抬起頭一看,臉刷的一下白了。媽的,這迴算是惹上了喪門神,這小子吃了熊心豹膽,竟追到醫院來了,現在除了一個傷號,就五哥一個人,而且人家又是有備而來,看來今天自己也在劫難逃。剛才還在罵手下是飯桶,沒想到這麽快就輪到了自己。他順手操起兩個點完的藥瓶,準備反抗,士剛嘩啦一下,抽出了袖子裏的梢子,一步步湊過去,那雙眼睛直瞪得五哥心裏撲通通的亂跳。他冷不防一甩,把右手的藥瓶砸過去,士剛用梢子一撥,瓶子稀碎,掉了那斷腿的小子一床。緊接著,士剛一個箭步跨過去,梢子已經捅在了他的喉嚨上,但這次他隻是逼著他,並沒用力,如果一用力,這小子半條命肯定就沒了。五哥被梢子逼著,仰著脖,臉色煞白。

    “你,你想怎麽樣?”

    他仗著膽問了一句。

    “不是我想怎麽樣,是你想怎麽樣,是你們先搶我東西,先打人的。”

    士剛一看他現在這副熊樣,早沒了當初領著人去鋼材市場鬧事的威風,他的氣也消了一些,下手也留著份兒。五哥一聽,稍稍鎮定了些,對方沒有馬上下死手,覺得事情還有緩和。他沒又動,隻是說道:

    “人已經讓你打傷兩個了,你到底要怎樣才算完?”

    “要想完事也可以,把三輪車還我,以後在市場別想收我一分錢。”

    五哥一聽,用手撥拉了一下頂著的梢子問:

    “就這些?”

    “就這些。”

    “好說,今晚我在不夜城擺一桌,你要敢去,我們那時再談。就怕你不敢去。”

    他將了士剛一軍。士剛把梢子收迴來,說道:

    “今天先饒了你,不過,你要是耍什麽小招子,我苦力一個,爛命也不值錢,一定陪你玩到底。”

    “好說,好說,晚八點,不夜城301包房,隻要你敢去,我們的梁子就算解開了。”

    五哥皮笑肉不笑的說。這時,病房門口已經圍了好多人,人們都瞪大眼睛看著發生的一切。士剛哼了一聲,把梢子別在腰裏,走了出去,他一走到門口,圍觀的人嘩的散了,看來他的樣子真是很嚇人。

    迴到小旅館,那幾個南方人已經出去了,士剛用鑰匙打開房間,倒在了床上。他的心裏很亂,忐忑不安,自己就一個人,要是去了,就等於羊肉往群狼嘴裏送,兇多吉少。不去吧,這事情總要有個了結,總這麽打下去也不是辦法,隻要自己還在這個城市生存,這幫地痞遲早會找到自己。他惦量來惦量去,決定冒一次險。於是,他爬起來,到外麵的亭子裏給廠裏的李寶庫打了個電話,約他過來一下。大約過了半小時,李寶庫來了,一見士剛,就開始埋怨,你小子是不是又惹事去了?士剛把情況和他詳細的說了一遍。晚上要他先過去摸摸底,因為對方不認識他。李寶庫答應了。於是,士剛買了些熟食,又買了瓶白酒,兩人迴到小旅店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研究細節。

    “我摸完情況,要是沒大毛病,你就進去,我也不走,你進去以後,要是打起來了,我就報110,要是110到了現場,估計他們也不能把你怎麽樣。”

    李寶庫還真信著警察了,提出了個報110的辦法。士剛自這次打了麥大慶,被分局處理後,發誓再不和公安打交道。寶庫的說法,他雖然覺得沒用處,不過也沒有明麵反對。

    不夜城是q市最大一家娛樂餐飲中心,集餐飲、住宿和洗浴娛樂為一體,一到晚間,這裏生意在全市是最火的。天漸漸黑下來,不夜城巨大的霓虹燈閃爍著,門前的車輛很多,被侍應生引導著,停入泊位。士剛站在街對麵的黑影裏,看著寶庫一步步向不夜城的大門走去,他的心裏這時也很不安。媽的,是不是自己犯傻,才會赴這種鴻門宴,他心裏反複問著自己,心裏七上八下的。過了十多分鍾,李寶庫迴來了,說是301包房有八九個人,菜都上去了。因為他是一走一過看的,沒敢往裏進,所以,太多情況他也說不清。

    “士剛,要我看還是迴去吧,太危險了。”

    士剛低頭想了想,一咬牙,豁出去了,他摸了摸袖子裏的梢子,心裏暗暗說,他媽的,要是對方不講究,這迴梢子就往腦袋上砸,砸死一個算一個,自己也不虧。他簡單向寶庫囑咐了幾句,無非是說要是他有什麽事情,請他一定多照顧小鹿等等,搞得李寶庫悲兮兮的,大有易水之濱,慨然去送赴死英雄的悲壯。

    不夜城裏燈火通明,晚間就餐的人特別多,進進出出的。士剛進到飯店裏,迎賓小姐問他是否定了位子,士剛說是301,迎賓員馬上說,是趙先生吧?請上三樓,第一間就是。士剛打開袖口,以便抽梢子時方便,然後,他就大著步,騰騰的走上樓去。

    一推開301包廂的門,裏麵七八個人都愣住了,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敢來。五哥站起來,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士剛走了進去,站在當地。

    “行,你小子夠英雄,這兩把都把我們兄弟的威風滅盡了。”

    士剛剛要說話,不曾想門外突然進來個人,背後被人用個硬東西頂住了。他迴頭一看,是一隻五連發獵槍的槍管,他的心裏猛的一沉。

    “進去!”

    後麵的槍管捅了他一下,士剛走了幾步,在桌前站著。“你壞了市場規矩,又把我幾個兄弟打得那麽慘,你自己說說,該怎麽辦?”

    五哥叼著香煙,拿眼睛瞥著士剛,屋子裏都瞪大了眼睛,誰也不說話,靜得出奇。士剛聳了一下肩膀,說道:

    “人是我打的,不過打人是有原因的。”

    士剛的話還沒講完,五哥一擺手,說道:

    “你少他媽扯蛋,人還躺在醫院呢,你這次少說也得拿個三萬兩萬的醫藥費吧?”

    士剛笑了。

    “我要是有三萬兩萬的,還來這兒當苦力?”

    五哥把手一擺,讓後麵那人把槍收起來。然後說道:

    “看你也是沒錢,那就按道上的規矩,一個是砍下你一隻手,另一個是喝了這碗酒,喊我一聲大哥,這兩樣你選一個。”

    他說著,從兜裏掏出卡簧刀放在桌上,又打開一瓶大倉酒,嘩啦啦倒在碗裏有半斤,他把碗放在桌上。士剛不懂黑道規矩,哪裏知道這就是拜黑道大哥,他心想,自己平時酒量大,先不激怒他們,把酒喝了再說。他端起滿滿的酒碗,讓四下看看,然後捧著,一揚脖,咕咚咚喝個精光。隨著他喝光了酒,包廂裏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原先站著的這幫人稀哩嘩啦圍著桌子坐好,五哥的臉上也出現了笑容。

    “服務員,上菜!”

    五哥招唿一聲,又讓士剛坐在自己身邊,把杯裏分別又倒滿了酒。

    “兄弟,以後就是一家人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要是是個爺們的話,誰也不許記仇。以後大家都要意氣相投,共謀大事。”

    五哥拍著士剛的肩膀,顯得特別親切。士剛傻乎乎的,一看對方沒有相害之意,也就放下心來。

    “今天我士剛也借著酒敬大家一杯,以前有什麽得罪的地方,還請多多原諒。”

    他站起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好!小痞子們紛紛附和,五哥樂了,行啊,這新來的兄弟海了量了。酒到高潮,早已言酣耳熱,五哥喝得兩眼通紅,摟著士剛的肩膀說:

    “你小子,其實挺讓我佩服的,我老五眼睛能看得起的,沒幾個。”

    他轉圈一指。

    “看看,你看看,二兩馬尿灌得那熊樣,一個個都是窩囊廢!隻有你,兄弟,你可是塊材料,不糠。今後就跟著五哥吧,咱們以後就是生死弟兄,有我老五的,就有你的。”

    士剛也喝得差不多了,他舉著杯說:

    “那行,交朋友沒問題,我這杯先敬五哥。”

    說完,咕咚,又整了滿滿一杯。

    酒一直喝到晚上十點多,這幫人出了餐飲部,又進了洗浴中心。士剛這種地方倒也見過兩次,也知道那裏麵亂七八糟的事情。他要走,五哥急了,走?你小子看不起我老五怎地?連拉帶拽,把他弄了進去。

    五哥讓人在洗浴中心開了包房,一幫人稀哩嘩啦脫個精光,老五對大家說:

    “泡完了澡,小費自己掏。不過,我兄弟除外。”

    士剛泡完澡,倒在休息室的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這幾天心理緊張,這比幹什麽活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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