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城是個中等城市,有許多重工業,屬於東北老工業基地,都是在五十年代初建立的,這些重工企業的規模,在全國是舉足輕重的,正因為這樣,相對來說輕工業占的比重就很少。在q城評出的全市十大企業中,前九位都是重工業,唯一一個輕工業是排名第十的q城紡織廠。雖排名最後,但這十大企業中唯一的輕工業卻讓人刮風相看,論員工,五千多人不算少,論資產,一個半億也可以,特別是前些年國家提倡大上輕紡,所以,q城紡織廠趁天時與地利之勢,磐據於城市東南一角,雄起一方,以唯一一個地方國營的身份,翹首在十大國營企業之尾。

    新從紡院畢業的學生,有四人被分配進q城紡織廠,他們是金鹿、趙士剛,孫寶強和王燕。這四大才人的加入,無異給這個始於建國之初的老企業帶來新的活力。

    今天是金鹿第一次去單位報到。她騎上媽媽給她新買的飛鴿牌二六坤車,穿著那件上學時她最喜歡的紅色毛衣,黑底白格子的長裙,一路輕快的向單位騎去。正是上班高峰時侯,街上自行車的洪流緩緩向前,她夾雜在其中,一想到今後她也將加入到這上班的車流中,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單位距家不近,騎車大約要半小時,小鹿對這個工廠十分熟悉,因為媽媽在這個廠工作了二十多年。在當初填寫報考誌願的時侯,是媽媽勸說她報考了紡織學院。雖然小鹿很想成為一名醫生,但她是個聽話的孩子,她能理解媽媽的苦心。天底下每個母親都想盡可能的看護好自己的孩子,盡管孩子已經長大了。讓小鹿同意這樣做的原因還有一點,因為她隻有媽媽這一個親人,媽媽不能生育,小鹿是被現在的媽媽從小抱養的,近二十年來,媽媽含辛茹苦的把她養大,多麽不容易,現在小鹿終於參加工作了,等掙到了錢,一定好好報答媽媽。她一想到這些,眼淚禁不住溢了出來,掏出手帕,她輕輕一擦,舒了一口氣,繼續向前騎去。

    組織科長是位五十歲左右的老頭,一身幹淨的中山裝,雜著白發的頭發理得很規矩,矮矮的個子,不胖不瘦的樣子,他坐在辦公桌後,接過分配介紹信,稍一低頭,目光從花鏡的上邊鏡框裏投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鹿,示意她坐下。

    “常玉香的姑娘?不錯不錯,都長這麽大了。早就聽說你要分過來,這迴是真來了。”

    他說的常玉香就是小鹿的媽媽,因為是單位的老職工,小鹿畢業來廠的消息,很多人早就聽媽媽說過了。

    “看了你檔案成績,是個高材生,你拿著調令,去技術科報到。”

    金鹿真高興,這正是技術最吃香的時侯,能被分在技術科真是幸運。她接過一紙調令,高興的去科裏報到。路上,正好碰上同學孫文強,他是小鹿的班級團支部書記,上學時是學生會幹部,而且在學院入了黨,比小鹿大了兩歲。一見麵,兩人熱情的打招唿。

    “孫哥分到了哪裏?”

    “黨辦,還可以。你呢?”

    孫文強笑著說。

    “技術科。”

    “不錯呀,是咱們同學中分配得最好的。”

    “是嗎?”

    小鹿一臉得意,問著孫文強。孫文強掰著指頭,一一說道:

    “你看,趙士剛被分在細紗車間,見習技術員。王燕分到了工會,看來她是與專業脫開了。隻有你最好,科室好,職稱晉級快。”

    孫文強看來對王燕的工作還算滿意。兩人邊說邊走,不大功夫,就到了廠部辦公樓前,分開後,各自去自己的科室報到。

    一進技術科的門,大家用一種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她。科長張玉恆是個半禿頭,近五十歲的樣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很熱情的招唿道:

    “是來報到的?歡迎,歡迎!”

    小鹿拿出調令,老張接過來看了看,招唿大家先放下手裏的活兒,開個科務會。大家靜了下來,老張簡單講了幾句,無非是些歡迎之類的客套詞,接著,科裏的吳麗和小鹿一起負責細紗的技術問題,工作就這麽定下來了。

    那是個天真多夢的年紀,剛剛參加工作,小鹿什麽活兒都搶著幹。早晨來得比誰都早,先在洗臉池的水龍頭裏打盆清水,把大家的辦工桌擦一遍,再拖次水磨石的地,然後,拿起暖壺去水房打水。早晨空氣真好,小鹿的兩條長辮在晨風中甩來甩去,係著的兩個花結象蝴蝶一樣,飄飄欲飛。再加上她那紅色的毛衣,花格的裙子,以及走路時輕盈的樣子,這一切都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她走在路上,不時有人迴過頭來向她看,還有些人在遠處向她指點著,和身邊的人附耳議論。對這些小鹿並不感到奇怪,她知道自己很漂亮,在學校的時侯,剛一入學也是這種情形。

    打完水,科裏其它人已經到齊了。對桌的吳姐照例是拿出抽屜裏的小鏡和木梳,一梳抹。遠處的老張則先衝杯茶,再點一支煙慢慢的抽著。其它人有的拿出報紙翻著,有的說著昨晚的事情。這時,老張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接起來嗯嗬的說了幾句,掐滅煙蒂,對小鹿說道:

    “總務處今天抽調各科室人員到郊區參加植樹勞動,你年輕,我們處決定派你去,怎麽樣,有困難嗎?”

    小鹿二話沒說,立刻答應了。各科抽調的人在廠門口集合,小鹿穿上新發的工作服,前去一看,裝車的人都是男的,隻有零星幾個女的,而且年紀比她大很多,正不知所措,恰好看見同學趙士剛也在裏麵,兩人高興的打著招唿。不大功夫,儲運科派來三輛解放卡車,停在那裏。大家急急忙忙往車上爬,趙士剛在學校就是個體育棒子,長跑打球都名例前茅,而且練過武術,他噌的一聲,竄上車去,伸手就拉小鹿,拉上去後,兩人占著了車廂前麵最中間的位置,用手扶著車欄,下麵的人也陸陸續續爬上車來。汽車鳴了幾聲喇叭,開動了。

    q城本就不是很大秋天還好,汽車顛簸了十幾分鍾,駛出城區,進入鄉間土路,車後一路煙塵。秋天的北方很涼,小鹿穿的少,冷風一吹,在行駛的車頭處凍得直發抖。趙士剛見了,脫下自己的藍色針織運動服,要給小鹿披上,小鹿不肯,兩人推讓了半天,最後,拗不過趙士剛,小鹿披上了他的外罩,覺得好多了。汽車在路上開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向陽公社的苗圃,總務科的陳科長和小劉早已等在那裏,身邊有公社的陸書記陪著。汽車一到,老陳一聲招唿,大家紛紛跳下車。老陳集合好隊伍,講起了要求。

    “今年市植樹辦給我們廠的掛鉤單位是向陽公社,全廠的白菜、大頭菜和土豆,都要在這裏搞。今天公社給我們安排了三千棵植樹任務,樹苗就在向陽公社買。向陽公社陸書記很照顧咱們,給我們的樹苗都是三年嶺的,我們不能不謝謝人家。這樣的話,大家在取苗時一定注意,我替老陸提幾點要求,第一,挖時時不能斷根,第二,坑盡量要深挖。我把醜話說在前麵,誰挖的樹苗不好,誰影響了全廠植樹,誰負這個責任!”

    老陳嘮叨了半天,又把大家分成三組,一組裝一車,兩組挖樹的,然後,大家就幹了起來。十月的北方冰茬初結,小鹿裝了一會兒,手就凍得紅,直往袖子裏暖。趙士剛一見,急忙脫下自己的線手套,扔給小鹿。

    “戴上。”

    士剛的話就象命令一樣,小鹿沒說什麽,拿起滿是泥巴的手套,戴在手上。早在上學的時侯,趙士剛就追求小鹿,三年多了,小鹿對此心知肚明,可不知怎麽搞的,在她心裏就是裝不進趙士剛這個人,他雖隻比她大一歲,可小鹿心裏總是把他看成哥哥。她對他的印象非常好,好歸好,當他的女朋友小鹿卻不幹,感激歸感激,愛情歸愛情。那是個把愛情看得非常神聖的年紀,單純而又懷著幻想。趙士剛家在省城,畢業本來可以分迴去的,他為了追金鹿,竟然把戶口等級降了一級,省城沒去,來到了城鎮一級的q市,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損失。

    一上午的時間,小鹿的組一共裝了兩車。中午,天色蔭沉沉的,總務科老陳給大家買來燒餅和榨菜,向陽公社陸書記又讓人熬了三四水桶蘿卜湯,在農家借了三十多個碗,大家就擠在地頭,吃起飯來。這時,天上絲絲縷縷的下起了雨加雪,野外沒遮沒攔的,大家的衣服漸漸被打濕了,都在瑟瑟發抖。小鹿看了一眼士剛,脫下他的運動衫,還給他。趙士剛急了,扯過衣服,硬是披在她肩上。又伸了幾下胳膊,作了一下擴胸運動,笑著說:

    “軍用體格,別擔心,不冷。”

    看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小鹿心裏很感激。總算熬到下午三點多,最後一車樹苗裝上了車,大家都吃力的往裝著樹苗的車頂爬,高高的坐在樹苗堆上。小鹿也抓著護欄,正要往上爬,背後卻有一雙手,把她拉住。

    “你別上去,車上堆了樹苗,太高,危險。”

    小鹿迴頭一看,是趙士剛,她笑著說道:

    不怕,我能抓得住,摔不下來。”

    說完,就要士剛托自己一下,他急了,一把將她拽下來,說道:

    “你等著,我去找總務科長。”

    說完,跑向遠處的老陳,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又跑迴來。

    “師傅,陳科長說了,就一位女同誌,讓她坐駕駛室裏。”

    司機答應一聲,趙士剛二話不說,拉過小鹿,打開車門塞了進去。汽車一路搖搖晃晃開迴廠裏。

    總算熬到了下班,周身特別疲憊。小鹿簡單梳洗一下,走出科室。迴到家,媽媽已經將飯做好了,是饅頭稀粥和土豆絲。小鹿也不吱聲,一頭躺在炕上,便要睡去。媽媽過來問她原因,她說沒什麽,隻是感覺有些累,說完,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大概過了兩個多小時,小鹿醒了過來,她感到特別冷,一看,媽媽已給她蓋了被子,可她仍然直哆嗦,頭也特別痛。媽媽湊到炕前,伸出手一摸,額頭滾熱,正發著燒,嚇了一跳,趕緊翻抽屜找藥。拿出兩片安乃進,又倒了杯水,讓小鹿吃了下去。眼見小鹿吃了藥,媽媽稍微放下心來,這才跑到櫥房熬起了生薑紅糖水。這一夜,媽媽不曾合一下眼,不時的用手摸著小鹿的額頭,又用羹匙喂她溫水。天漸漸亮了,小鹿睜開眼睛,頭還是很痛。媽媽摸了摸,說道:

    “還在發著燒,今天就別去上班了,我去廠裏給你請假。”

    小鹿硬撐著要起來,被媽媽按住說道:

    “不能動,我這就去單位。”

    她說完,穿起衣服,走了出去。媽媽走後,小鹿看著結滿哈氣的窗戶,不知不覺又睡著了。快到中午的時侯,聽到院子裏有腳步聲,而且不是一個人。接著,門一開,媽媽走了進來,而且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小鹿,你看看這是誰來了?”

    媽媽笑嗬嗬的招唿著小鹿。她仔細一看,原來是同學趙士剛,頭上冒著汗,身上還有泥巴。

    “聽大媽說你病了,怎麽樣,好些了嗎?”

    “好多了,你這是?”

    小鹿撐著要坐起來,士剛示意她不要動。媽媽笑著讓他坐下,又去倒水。

    “家裏沒人抽煙,煙也沒有。”

    媽媽一邊說,一邊要去賣店買煙,趙士剛急忙將她攔住,連說自己有。說完,就坐在炕沿上。

    “單位分了秋菜,白麵一百斤,豆油二十斤,我正犯愁怎麽拉迴家,正好小趙聽說了,找到我,他說是你同學。這小夥子真有力氣,用一個自行車就給送來了,這人可真實在。”

    媽媽對小鹿嘮叨著,又打開櫃子,偷偷的拿了錢出去了。

    屋裏隻剩下倆人,一時到尷尬起來。

    “煙你就抽吧,不要緊的。”

    小鹿知道他平日抽煙,這時不吸,也許是出於客氣,就讓他自己點上。趙士剛撓撓後腦勺,不好意思的說道:

    “還是不抽了,女的都怕煙味,再說你又感冒了,別熏著你。”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這時,媽媽迴來了。她手裏提著一斤肉,還有兩塊水豆腐,而且還有一瓶瓶裝白酒。

    “小趙一定要在這裏吃飯,不吃飯大媽可不答應。”

    “大媽你這又何必,我這哪裏是幫忙,這迴越幫越忙了。”

    趙士剛不好意思起來。他堅持要走,媽媽一把將他拉住,按在炕沿上。

    “ 不許走,東西都買迴來了,不吃怎麽行!”

    說完,就到外屋做菜去了。

    窗外晰晰瀝瀝下著雨加雪,氣壓很低。媽媽在外屋一點灶,一股煙從門縫裏冒了進來,嗆得小鹿咳了幾下。趙士剛則站在門口,扶著門框和媽媽說話。

    “大媽,這灶不太好燒吧?”

    “下雨天,煙囪犯風,平時還好些。”

    “今年掏沒掏炕洞啊?”

    “沒掏。”

    “不掏不行,冬天炕不熱。這個禮拜天我過來給你掏吧,這活兒我會幹。”

    “那可好,到時大媽給你包餃子。”

    這娘倆越說越近乎。時間不長,飯菜就做好了,一盤燉豆腐,一盤肉炒白菜,一盤攤雞蛋,還有一盤肉炒蒜苔。媽媽把飯桌放在炕頭,打開酒燙了一杯,招唿趙士剛吃飯。趙士剛也不客氣,先把媽媽讓到裏麵,自己也脫了鞋,盤腿坐在炕上。小鹿爬了起來,到外麵洗了洗臉,也坐在桌前。

    “好香!大媽,您這手藝真好。”

    “好個什麽,家裏也沒什麽好吃的,你將就著吃飽。”

    這三人邊吃邊聊,吃得很香甜,儼然一家人一樣。吃完飯,又聊了一會兒,趙士剛趕迴了單位。他一走,媽媽又和小鹿聊了起來。

    “這小夥子真不錯,能幹又實在,體格多好,家在省城,父母又都是幹部。”

    一看媽嗎那滿臉笑容,小鹿已聽出了其中的含意。

    “他為人挺好,是很實在。”

    小鹿沒說往下說。

    “人好就行,居家過日子就是要實在些的。”

    “媽,看你都說些什麽?我們隻是同學。”

    “嗯,同學,同學。”

    一見小鹿不高興了,媽媽趕緊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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