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雲跟著顏暉來到村尾的河邊。


    寂靜的夜裏,顏暉悲憤的聲音猶如一根針,刺入韓青雲的心裏。


    韓青雲怎麽都沒想,顏家的遭遇居然如此慘烈。


    十天前,顏暉一家帶著錢縣令妻兒,一路趕到了力元縣。


    眼看馬上進入雲州府,顏暉一行人也放鬆了下來。


    顏家逃出梧平縣,丟棄了很多產業,尤其是上陽府和安陵府那邊的鋪子,算是全丟了。


    顏暉心中十分惋惜,又想到在洛城重新起家怕是不易,便想在力元縣這邊進一批貨物運到洛城那邊去。


    力元縣有一家崔氏布坊,他們家出售一款如意天香軟錦的布料,輕如紗,軟如雲,色彩豐富鮮豔,在京都十分搶手。


    不過崔氏布坊隻在每年的六月十號出售這種布料,且東家不接受預定,全部現場抽簽來確定買家,倒是公平的很。


    如意天香軟錦是崔家祖傳的手藝,他們也從來沒想過擴大生產,每年隻出五十匹。


    無論來的人有多少,崔氏布坊從不漲價,幾十年來,都是六十兩一匹。


    盡管價格極高,但每年去搶購的商戶極多,搶到後全部都是運往全國最富庶的京都洛城。


    隻要能運到洛城,至少是三倍的利潤,若是做成成衣再出售,利潤更是大的驚人。


    顏暉的弟弟顏煜曾經抽中過一次,那半年顏家繡坊的利潤,抵得上之前三年的利潤總和。


    顏暉既然到了力元縣,自然也想碰碰運氣。


    哪怕機會渺茫,但萬一能中簽,那他們憑借這批布,就能在洛城迅速站住腳。


    與錢夫人商量過後,他們一行十六人,就在崔氏布坊旁邊的酒樓住下。


    六月十號,顏暉與顏世安早早地等在崔氏布坊會客廳,可惜顏暉父子今年沒能中簽。


    父子兩人雖有些遺憾,但也早有心理準備,並不十分沮喪。


    他們趕迴酒樓的時候被錢管家告知,顏夫人與顏少夫人去逛街了。


    進入力元縣後,顏家婆媳以及錢夫人都去逛過幾次街,兩人也沒擔心。


    可那天直到午飯後,顏家婆媳都沒迴來,跟在她們身邊的護衛顏三也沒迴來。


    顏家父子開始著急了,他們派出其他五個護衛到處尋找。


    錢夫人把錢大傑也派了出去打聽消息。


    下午,錢大傑帶迴了消息。


    那天中午,力元縣縣令之子王元世碰見了顏家婆媳,強行將人帶去了吉慶酒樓。


    顏三也被王元世身邊的打手打死了。


    顏世安一聽這消息,就趕緊趕去了吉慶酒樓。


    可是當他趕到時,他的母親喬氏腹部插了一把刀,已經沒了氣息。


    樓上的王元世正罵罵咧咧從樓上下來,門內躺著雙目圓睜、額頭流血的林巧月。


    顏世安衝上樓看到死去的妻子,又看到樓下母親的屍首,從房間裏拿出一個花瓶,就向王元世頭上砸去。


    可惜被王元世身邊的打手擋了一下,那花瓶隻砸到了王元世的嘴角。


    王元世捂著流血的嘴角,讓人打死顏世安。


    顏暉帶著五個護衛以及錢大傑跟對方打起來。


    對方人多勢眾,手段又狠厲,顏二、顏六都死在這場打鬥中。


    眼看著顏大、顏四、顏五身上的傷越來越多,連錢大傑也受了傷,顏暉隻能讓他們三人走,帶著錢夫人母子與顏學文趕緊離開力元縣。


    錢大傑拉著顏大、顏四、顏五走後,顏世安被王元世狠狠打了一頓,然後顏暉父子也被關進了大牢。


    錢大勇和錢大傑迴了酒樓,火速帶著錢夫人母子和顏學文去了雲州府。


    錢夫人感念顏暉父子這一路相護的情義,選了這個村子落腳,然後讓錢大勇和錢大傑迴力元縣打聽情況。


    錢大勇和錢大傑迴到力元縣,先找到留在力元縣,伺機拯救顏家父子的顏大、顏四、顏五,又憑借對縣衙布局的了解,救走了顏暉兩人。


    可是剛出城門,他們就被王元世的人發現,一路追趕他們到今天與韓青雲相遇的地方。


    顏世安從見到母親與妻子的屍身就萬念俱灰,對打上來的動作不閃不避。


    顏大、顏四、顏五為了護住他,當場就沒了。


    錢大勇和錢大傑也都受了很多傷。


    顏暉本以為自己幾人都要命喪當場,然後他就看見了韓青雲……


    顏暉說完已經淚流滿麵,他的發妻,他的兒媳,還有跟著他十幾年的六個護衛,全沒了。


    韓青雲聽的心如刀絞,他年少時常在顏家住,顏母待他極好。


    顏世安的妻子林氏,他見得不多,但知道她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


    五月初他去找顏世安的時候,還見過這兩人,沒想到隻隔了一個多月,兩人就雙雙不在了。


    他沒辦法想象顏世安當時的心情,隻恨惡人當道,好人遭殃。


    韓青雲擦掉眼角的眼淚,想要安慰顏暉。


    “顏叔,事情已經發生了,還望顏叔善自珍重。世安兄未曾經曆過親人離世之苦,學文又還小,顏家還得靠顏叔支撐。”


    顏暉點點頭:“我知道。青雲,幫我勸勸他吧,他已經幾天不吃不喝,也不發一言,我真怕他……”


    顏暉有點說不下去了,顏世安從小就順風順水,沒有吃過什麽苦頭,他真怕兒子受不了這個打擊,再出什麽事。


    “好。”


    迴到顏世安的房間門前,韓青雲讓顏暉帶著顏學文去韓懷瑾、韓懷安那個房間。


    顏學文才十歲,他雖未親眼看見祖母與母親離世,但喪親之痛不會比顏世安少。


    韓青雲對韓懷瑾囑咐了幾句,便又去找了顏世安。


    顏世安跟剛才一樣,坐在床邊一動不動,連眼珠子都沒有動過。


    韓青雲在顏世安身邊坐下。


    “你們走得早,大概還沒見過梧平縣逃出來的其他難民。我們這一路見了不少,很多人什麽都來不及帶,就跑了出來。”


    “見到我們有糧食,那些人就跪在地上,求我們施舍一點。可是那麽多人,根本施舍不起。”


    “十天前,我大哥家的女兒——韓明珠,還不到五歲的小姑娘,看到一個孩子餓的麵黃肌瘦,沒忍心,就扔給他一包食物。”


    “周圍一堆人圍著那小孩一家,搶那包食物,小孩被打的滿頭血,還在拚命地往嘴裏塞吃的。”


    “我們路上遇到的難民說,叛軍攻進城後一路搶殺,梧平縣內到處都是鮮血和屍體。”


    “錢縣令以一介文人之軀,提刀跟叛軍對打,被一刀砍了頭。劉師爺見到東翁被殺,也拿刀去砍那叛軍,可還沒碰到敵人,自己就被砍成幾段。”


    “還有王縣尉,就是以前的王捕頭,陳縣丞,他們兩個連同錢縣令三個人的頭顱,都被掛在城牆之上……”


    “我們這一行人裏,有兩個人比我們晚出發幾天。”


    “一個叫王大新。他是跟我們村裏的另外一戶人家一起逃的。途中,他出去方便的時候,那一戶人家以及王大新的妻子兒女,全都被叛軍殺了。王大新迴去的時候,隻能看到妻兒的屍首。”


    “另一個人叫韓三錢。叛軍屠了整個豐業村,韓三錢眼睜睜地看著叛軍殺了他娘,他的哥哥嫂子,他的侄子侄女。他是被他爺爺和父親壓在身下才躲過一劫。他爺爺對他說,讓他找到我們,告訴村裏人,隻要我們還在,豐業村就沒有絕種……”


    “村長讓我們好好活著,活著看那些惡人自食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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