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在沒有失憶之前的自己,真的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就在剛才,他能感覺到那歹徒全身的精血都進入了他的右手手臂裏,然後沿著血管,湧遍全身,帶來了一種奇特而美妙的溫暖。


    最後全部又匯聚於胸膛裏那顆堅冰一樣的心髒,被心髒全部接收,確切的說應該是被那顆堅冰之心給吞噬掉了。


    那麽多血液就這樣被吞噬掉了,而且,它還沒有吃飽,因為它還在向他傳達它巨大的饑餓感。


    蘇途呆愣了片刻,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的不適,反而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像發生了某些變化。


    最重要的一點,他感覺到自己對於體內那股寒氣的操控力度似乎變大變強了一點。


    哪怕隻是一點點,也值得高興了。


    “呱呱呱。”小白的呱鳴聲原本極是粗糲難聽,然而此刻卻充滿了一種詭異的誘惑之力,似乎正在引誘著蘇途繼續吞噬下去。


    蘇途沒有吭聲,甚至連任何雜念都沒有,他隻是靜默了片刻,然後冷冷地瞥著左肩上的小白一眼,嘴角微微上翹:“小白,我知道該怎麽做,你不必來蠱惑我,你也蠱惑不了我。”


    小白扇了扇翅膀,那雙血鑽般的眼眸,像人一樣微微眯起,盯著蘇途,有一種老謀深算的感覺。


    蘇途沒注意,轉身過去,看著老和尚。


    老和尚滿臉呆滯的看著那一堆粉塵,臉色蒼白而灰敗。


    他顫顫巍巍爬起身來,蘇途急步過去,想要攙扶,但還是放棄了。


    蘇途緩緩用力握緊雙拳,又緩緩鬆開,看著已經坐好的老和尚,強顏笑道:“老桃花,你怎麽樣了?”


    老和尚看著他,搖了搖頭,神色哀傷而蒼涼,幽幽輕歎一聲:“阿彌陀佛,孩子,你不該為我破了殺戒。”


    蘇途淡然笑道:“老桃花,我以前一直覺得我是個怪物,現在,我突然明白,這世間除我之外,又該存在多少這樣披著人皮的妖魔鬼怪?你們佛家不是也提倡斬妖除魔嗎?斬妖除魔我沒有興趣。不過老桃花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可以答應你,我不會濫殺無辜的,但前提是他們不要來惹我,而且是真的無辜,否則,撞到我手裏,我不介意斬一斬、除一除。”


    老和尚無奈。


    他靜靜的看著蘇途那純粹而漆黑的眼睛,有些心疼,也有些難過,但更多的卻是悔恨。


    他悔恨方才不該開門放那歹徒進來。


    他還在的時候,還能鎮壓住蘇途心中的妖魔,一旦有一天他駕鶴歸西了,這世間不知還有誰能鎮得住他。


    難道這便是天意?


    若天意如此,人又奈何?


    老和尚心中其實有很多疑問,比如蘇途明明眼睛是看不見的,但方才很顯然他看得見了。


    可是,他怎麽能看見了呢?


    這太不合常理了。


    他無法想象蘇途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蘇途不說,他也不願意去問。


    一時間,老和尚那顆平靜了多年的心也亂了。


    他很清楚,蘇途本就異於常人,在他的身上不管發生什麽,都不算奇怪。


    蘇途如果有事瞞著他,他也並不傷心難過,便是他,同樣也有一些不可告人之事。


    既然一切都是天意,那麽一切就都交給天意吧。


    這件事情之後,波瀾不驚的生活,終於到了第五個年頭。


    蘇途卻是越發顯得焦慮了,因為他體內那股寒氣,越來越強大,越來越難以控製了。


    但是他一直隱瞞著,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


    老和尚卻是看在眼裏,也不多問,隻是神色間的擔憂和關切一日甚是一日。


    向來精神抖擻的老和尚,突然間如老藤般枯萎起來,不過三日,便形銷骨立,不成人形。


    蘇途原本以為老和尚真是人們口口相傳的神僧,縱不能得道成佛、長生不死,至少可多活了個百餘年吧。


    那一刻,他突然很害怕,很恐慌,忍不住問老和尚:“老桃花,你是不是要死了?”


    老和尚倚靠著冷硬的床榻,看著他,神情安然而平靜:“老衲不是死,是我佛在召我迴歸佛國。”


    “乘鶴歸西,去見我佛?”蘇途冷笑著,說不出的諷刺和悲傷:“說得好聽,還不就是個死。我早已說過,你因果纏身,成不了佛。”


    老和尚並不在意,隻是笑著說道:“死並非結束,而是重新開始。孩子,你不必感到害怕和孤單,因為你也有屬於你自己的生活,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下山去追尋真相嗎?那就下山去吧,你的機緣到了,你會知曉你想知曉的一切的。”


    蘇途愣住了:“你,答應讓我下山?”


    “腿就在你的身上,路就在你的腳下,你若真想下山,我這個老禿驢又豈能阻攔?無非是你放心不下我而已,現在不必了,如你所說,我就要死了。”


    “可我不想讓你死。”蘇途憤怒而不甘道:“你若修成正果,成神成佛,便可永生不滅,可你為什麽不努力呢?”


    “嗬嗬,癡兒!修煉不是光憑努力就行的,還要靠機緣。至於成神成佛,嗬嗬,那太遙遠了,不說也罷。”老和尚雙手合十,悠悠吟唱:“阿彌陀佛,來是偶然的,走是必然的。所以你必須學會,隨緣不變,不變隨緣,一切隨緣。”


    蘇途懂,但不願,亦不甘。


    停在蘇途左肩之上的小白,聽到蘇途和老和尚的對話,忍不住撇了撇嘴巴,呱鳴聲很是不屑,充滿了諷刺。


    蘇途早就習慣了它那張賤嘴。


    “這世上真有神佛嗎?”蘇途意念微動,滿是不甘和絕望。


    “呱呱。”小白很騷包的抬起右翅,輕輕地梳理著自己雪白的羽毛,好像在說:“鳥爺我就是啊。”


    相處這麽久,它抬抬屁股,蘇途就知道它要拉什麽屎,不過它好像沒拉過,蘇途也沒拉過。


    都不吃,能拉什麽?


    不吃也能活著,對於凡俗之人來說,他們這一人一鳥,不是神佛又是什麽?


    “既然你是,那你幫我救救老桃花,隻要你能讓他不死,以後你想幹什麽,都隨你意,便是你為主,我為奴,也可以。”蘇途目光灼灼地盯著左肩上的小白。


    “呱呱……”小白的眼神有些躲閃。


    “這就是你口中的神佛?”蘇途反問著,眼神冰冷而深邃。


    小白突然感覺如墜冰窟,毛骨悚然,急忙張了張啄子,但沒敢叫出一個聲來。


    它感覺自己還是閉嘴的好。


    蘇途淒然一笑,悲涼而落寞:“如果,你我這樣便是神佛,那所謂的神佛,不做也罷。”


    小白扇了扇翅膀,有心想要呱鳴爭辯幾句,但一見蘇途那雙冷漠而無情的眼睛,就急忙打住了。


    現在的蘇途,就像把隨時都會出鞘殺人的寒冰利劍,誰碰誰被砍,誰碰誰倒黴,它可還沒活夠呢,隻有傻叉才自己往劍刃上撞。


    想一想,自己好像也不能說話,想表達也表達不清楚,還是算了,鳥爺還是忍忍,忍忍也就過去了。


    至於鳥爺我是不是吹牛逼說大話,以後你小子就知道了。


    鳥爺我才不跟你這傻叉一般見識呢。


    蘇途也沒有心思和小白糾纏,腦海中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便再難揮去,然後便有一道驚雷,在他的腦海之中炸響。


    他死死地盯著老和尚,顫聲問道:“老桃花,難道我的機緣,便是和你的絕緣嗎?”


    老和尚微愣,隨後笑著說道:“傻孩子,你的緣是你的緣,我的緣是我的緣。緣來天注定,緣去人自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我是無心之人。”


    “莫要貧嘴,你若真無心,又怎會為我羈絆多年?一個人,有心無心,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魂無魂。”


    老和尚說完,掙紮著,想要站起身來。


    蘇途急忙上前,想要去攙扶,但伸出的手又急忙縮了迴來。


    他不想凍傷了他。


    竟是連最簡單的碰觸也是不能,蘇途頓覺悲哀,滿臉落寞和淒涼。


    老和尚柔聲安慰道:“傻孩子,你不必如此。”


    他自己掙紮著,終於艱難的站了起來。


    蘇途唯有沉默,淒淒一笑,盡顯頹喪和淒迷。


    老和尚幽幽暗歎一聲,伸出枯瘦的右手,想要去摸摸他的腦袋,但被他倔強的避開了。


    老和尚也不強求,隻是笑了笑,溫柔而慈祥。


    老和尚又不是瞎子,這幾年來,自然早就看出了蘇途腦殼上那粉桃圖紋中那隻無眼小鳥兒的詭異之處。


    便是此刻,那小鳥兒圖紋就不存在,好像憑空消失了,原本天光瞎的蘇途此刻竟能看得見,這說明了什麽?


    隻是他從來不問而已。


    一老一少,緩緩地走出了這小小而破落的桃花庵,漫步在桃林之中。


    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


    天地一片粉紅,根據小白傳遞而來的畫麵,蘇途的腦海中也是一片粉紅,而且格外的清晰和真切,給他一種柔軟又溫暖的感覺。


    老和尚伸手接過一片粉紅色桃花花瓣,淡然而平靜道:“便是一片小小的花瓣,也努力的將自己活得精彩和無憾,更何況人乎?”


    蘇途明白老和尚的意思,但明白不等於能夠做到。


    這世上有很多道理其實都很簡單,大家也都能夠聽得懂,但,做不做得到,從來都是兩迴事。


    蘇途知道自己最終什麽都抓不到、留不住,唯有向命運妥協和退讓,但此刻,他至少可以保持沉默,做無聲的抗爭。


    原來,即便詭異而強大如他,在命運麵前,亦不過卑微弱小至此。


    如果,這便是神,那神也未免太可笑、可悲了。


    見他悶不作聲,老和尚也不在意,反倒是格外憐惜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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