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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肅宗望了李俶一眼,歎道:“不是朕不偏幫他們,實在是他們有時太令朕失望……”沈珍珠聽到耳中,甚是惶恐。


    她素與皇帝接觸不多,知他自為太子以來,總是小心翼翼,不與他們爭鬥,性格軟弱,易受人調唆。


    從今日情形來看,皇帝分明對李俶已然諒解,——李俶擅離軍營之事,他必是早已知道,卻沒有特意難為他。


    大唐全盤大局之下,身為皇帝,他或者會忌憚李俶乘平叛之機擁兵自重,威脅其帝位,但更怕郭、李諸將不服管束坐大成弊,傾奪大唐江山。


    兩害相較,權取輕者,一時之間,定是更信重李俶,絕不會自斷胳臂。


    然而張淑妃和李輔國一唱一和,有意調撥他們父子,讓皇帝對李俶之不滿無法卸除。


    瞧這情形,皇帝比在長安時更加信任寵愛這張淑妃,長此以往,李俶危殆。


    果然,第二日方過辰時,內侍傳來懿旨,陛下在行轅內庭召見李俶夫妻二人。


    方踏進內庭門檻,內廷總管李輔國迎將上來,狀似恭順,見禮道:“陛下在內等著呢。”


    肅宗和悅聲色的給二人賜坐,也不問沈珍珠前番經曆,隻問她身體可好,來鳳翔可是習慣,儼然普通人家慈父。沒說幾句,張淑妃亦出來了,她剛至鳳翔便產下一子,取名為侗,此時剛剛逾月,產後調養不佳,頗有懨懨之色。見了沈珍珠卻是笑逐顏開,仔細的拉著手問寒問暖,沈珍珠一一恭敬的迴答。


    張淑妃道:“如今珍珠平安歸來,俶兒正可以安心處理軍務,昨日臣妾偶爾聽聞迴紇兵士驕慢無禮,多與郭元帥麾下留守兵士衝突,卻不是小事。”其時,郭子儀雖被任命為天下兵馬副元帥,然其兵馬隻留少部分在鳳翔,郭子儀親率子弟兵自去歲年底以來,一直在河東地區與叛軍周旋,而李光弼則率部死守太原。鳳翔郡內所駐唐軍人馬不足二萬,多為烏合之眾;其餘均是各路援軍和迴紇兵馬,約近萬人。各路軍馬來源不同,習慣不一,常有紛爭發生,多虧李泌及嚴明等人從中調停。


    肅宗蹙眉道:“哦,竟有這等事?”望向李俶。


    李俶早有準備,從容答道:“兒臣已探聽清楚,此事本是誤會。——因迴紇士兵多數信奉異教,不食豬肉,我軍奉送飯食之司務不諳此事,昨日由江中運送的糧草到後,特送豬油豬肉若幹,那迴紇士兵以為是故意輕蔑他們,這才起了爭執。如今此事已調停,迴紇王子葉護或會晉見陛下,親臨謝罪。”


    李輔國在旁插言道:“雖然我軍行事有誤在先,但這迴紇兵也太過橫蠻,不講道理。”


    張淑妃笑道:“到底是俶兒能幹,剛剛迴來便處理好這樣棘手之事。陛下,你昨夜怎麽忍心罰他跪那樣久,臣妾也不敢勸。實在是委曲這孩子了。”


    肅宗“哼”了聲,道:“朕還是從輕的,再有下次——”


    “稟陛下,迴紇王子求見。”內侍稟報。


    “噫,想來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李輔國低言道。


    沈珍珠皺眉。此時時辰尚早,且皇帝在內庭,請求陛見無論時間地點皆為不當,且默延啜已在鳳翔,並不親自來晉見,隻讓葉護小小孩兒來,實是傲慢無禮,恢恢唐室,真已落到這般仰人鼻息地步?


    肅宗一個“宣”字方出口,見大門口光影晃動,昂昂然走進一個人來。身著重甲,臉有雛氣,英姿炯炯,正是葉護,比兩年多以前長高許多,已有幾分少年將軍的氣勢。


    葉護緊走幾步,半跪下來:“葉護參見大唐皇帝陛下。”卻不行三跪九叩之禮。肅宗雖然心中不悅,還是示意李鋪國托住他手臂,將他扶起。說道:“王子辛苦了。”


    葉護這一拜本就有八分虛,立時站起身來,眼光往四麵一瞄,頓時喜形於色,一步跨上,“通”的跪到沈珍珠麵前,唿道:“葉護拜見義母。”


    這一跪頓時驚倒四座。沈珍珠忙不迭的將葉護攙起。


    李鋪國立即謔笑道:“王子對皇上都未行此大禮,如何對廣平王妃這般恭敬?”


    葉護正色道:“我迴紇人視母如神,其位在父、在君之上,王妃對臣有救命之恩,是臣的義母,陛下請勿怪責。”


    此言一出,室內眾人緘默無語,各自神色有異。


    沈珍珠暗叫不好,葉護此言,怎不讓人記起安祿山與貴妃之舊事!當年安祿山為博玄宗信任榮寵,認貴妃為母,並言道:“臣子是番人,番人的習慣是先拜母親,再拜父親。”自變亂起後,朝中上下均視貴妃為紅顏禍水,恨之惱之。今日葉護之言,竟與安祿山當年之語如出一轍,怎不讓人懷疑生嫌?偷覷李俶,發覺連他亦沉默不發一言,若有所思。


    肅宗哈哈笑道:“原來竟有這樣的曲折故事,倒是一段佳話美事。隻是可惜了——”


    張淑妃接口道:“陛下可惜什麽?”


    “可惜朕見王子一表人才,近日正思量著將哪一位公主、郡主嫁與王子,既有這樣的事,輩份豈不亂了,此之深謂惋惜呢。”


    張淑妃抿嘴笑道:“臣妾道是說什麽呢,輩份之事,咱們各依各的,隻要王子中意哪位公主、郡主,有甚麽不能嫁的?”又問葉護:“王子,可有中意之人?”


    葉護躬身答道:“娘娘說笑了,葉護婚事但憑可汗做主,恕臣不敢自作主張。”


    肅宗歎道:“倒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朕的幾個孩兒但凡有你這樣能幹聽話,也不用朕這般操心費力。”李俶聽他言指自己,忙垂頭肅立。


    卻聽張淑妃嗔怪道:“陛下說這樣的話,可把俶兒、倓兒他們置於何地?哪有這樣不偏幫護短的父親!”


    肅宗望了李俶一眼,歎道:“不是朕不偏幫他們,實在是他們有時太令朕失望……”沈珍珠聽到耳中,甚是惶恐。她素與皇帝接觸不多,知他自為太子以來,總是小心翼翼,不與他們爭鬥,性格軟弱,易受人調唆。從今日情形來看,皇帝分明對李俶已然諒解,——李俶擅離軍營之事,他必是早已知道,卻沒有特意難為他。大唐全盤大局之下,身為皇帝,他或者會忌憚李俶乘平叛之機擁兵自重,威脅其帝位,但更怕郭、李諸將不服管束坐大成弊,傾奪大唐江山。兩害相較,權取輕者,一時之間,定是更信重李俶,絕不會自斷胳臂。然而張淑妃和李輔國一唱一和,有意調撥他們父子,讓皇帝對李俶之不滿無法卸除。瞧這情形,皇帝比在長安時更加信任寵愛這張淑妃,長此以往,李俶危殆。


    正在思索中,聽肅宗說道:“珍珠曆險歸來,朕有一份大禮要送與她。”


    沈珍珠連忙跪下:“兒臣勞父皇費心,兒臣不敢受禮!”


    肅宗笑道:“這份禮幹係重大,你非受不可。”對李輔國道:“擬詔——”


    李輔國和張淑妃似乎都不知肅宗此意何為,李輔國執筆屏氣聽著。


    “冊封廣平王妃沈氏為一品鎮國夫人,欽此。”


    李俶大喜,拉拉沈珍珠衣袖道:“還不趕快謝恩。”沈珍珠忙叩首謝恩。她為郡王王妃,僅為正三品品階,如今加封一品鎮國夫人,卻是連跳幾級,極為特殊。要知肅宗因上皇玄宗尚在蜀中,連李俶等郡王皆未進封,維持原品階封號不動,卻突然加封她小小王妃,是何用意?莫非——


    她偷偷抬眼瞧肅宗表情,見他眼瞅葉護,似有深意。


    原來如此。這一場戰爭,流血的爭鬥,男人的功勳,皇帝卻是立意要她也摻合起來。


    給予她這般高的名份,既是讓她安心——連皇帝都認可的媳婦,誰敢多言。更是讓她牽住過往對葉護情義之線,達成唐室平定天下的目的。


    她,沈珍珠,區區弱女子,何時竟到達這般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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