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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時喜愛的,往往是這般簡單直捷的吃食,及至嫁與李俶,吃不完的山珍海味,還會常常憶及那一小撮羅漢豆,香味縈繞夢境,綿綿不斷的少年迴憶,青澀甜美的憧憬。


    就連那時的愁,那時的憂,真真是無事上層樓,滿目河山強說愁,哪似年長之後,每每欲說還休。


    然而,今日真的嚐到這思慕已久的東西,卻發覺物是人非,香與脆,總與記憶中相差一截,原以為入口綿連,難舍難棄,卻不過如此。


    原來一路成長而來,口味混雜,戀戀不舍的隻是那朦朧如詩的美好感覺。


    最美好的隻該留在記憶深入,不被打破,永葆緘默。


    瑟瑟寒風拍打窗欞,隔窗望去,幾處破損房宇,枯草萋萋,有一縷風由窗隙擠壓入室,一片雪花飄落在窗欞外,如琉璃般晶瑩剔透。沈珍珠看著微微一笑,伸手去顧那片雪花,然窗欞的格子是由外朝內釘死的,她黯然的收迴手。


    “隻要你願意,不止可以走出這間房屋,這大好河山,萬千黎民,都是你的。”安慶緒不知何時已走進來,在她身後說道。


    沈珍珠不理他,走過幾步,坐到幾案旁,抬頭問道:“這到底是什麽地方,你到底想怎樣?”


    “你還不死心?”安慶緒在她對麵坐下,道:“這世上除了我,再也無人知道你在這裏。就算讓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也毫無用處。”沈珍珠心中微涼,那日她自蘇醒便已身在此房中,也不知究竟昏迷多久,此是何處。兩名侍婢垂手侍立在門前,連眼角也不往安慶緒和沈珍珠身上掃略,宛若兩個無聲無息的死人——隻當是死人罷,她們早被安慶緒毒啞,每日除了例行逼她喝藥吃飯,侍奉穿衣洗浴,連眼神都是直的,木的,沒有生機的。


    房間特別暖和,地上鋪的氈罽似乎都是熱的,一應起居設備都是極好極全的,然沈珍珠隻覺窒息無法透氣,身體雖是漸漸康複,那心上的壓迫之感卻愈來愈沉。


    “世上多是大好女子,我早已結縭他人,我不明白你何以依然如此偏執。”沈珍珠望向窗外那慢慢紛揚灑下的雪花,說道。


    “可惜這天下之大,沈珍珠卻隻有一個。”安慶緒順手拿起桌上酒盅,自酌自飲。他每日必至此房中,不管沈珍珠勸說喝罵,自飲自樂自醉。


    “你真以為能關我鎖住一生一世?”今日沈珍珠一改常態,竟奪過安慶緒手中酒盅,滿斟一杯,說話間送至自己唇邊。


    安慶緒神色稍變,迅捷出手扼住她手腕:“你傷病未愈,不可喝酒!”


    沈珍珠執拗的將手一送,啟唇將酒全咽入口中,喝得太急嗆住,連連咳嗽,牽住胸部傷痛,麵上自現痛楚之色。


    安慶緒冷冷看著她,啟口說道:“你何苦跟自己身體過不去。我就如此不堪,昔日你寧死於我劍下,今天你視我如無物?”


    沈珍珠咳嗽兩聲,道:“你既已知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你若不肯放我,不如給我個幹淨痛快。這般的折騰我,又有何益!”


    安慶緒麵色乍變,揚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手掌微微一捏,聽到“哧”的脆響,酒杯粉碎,安慶緒揚手隨意往後一擲,正正擊中身後一名侍婢的麵部,碎片劃過處,那侍婢鮮血流淌,卻不敢去拭,跪地“呀呀”的叫喚著,不住的磕頭。


    安慶緒隻作無事發生,撫案而起,對沈珍珠道:“你休想再逃離我的掌控。我的忍耐有限,就算要不了你的心,也要定了你的人!你莫要逼我用強,莫要逼我毀了你!”說話中,似是無意朝那侍婢望一眼,拂袖而去。


    沈珍珠呆立當場,半晌無法動彈。


    他是安慶緒,再不是當年的安二哥。早在歸還那枚珍珠當日,他心中僅存的那抹暖色已全部褪去。是她逼他的,為著自己的名節清白,逼著他一劍斬下,從此心如鋼鐵,視萬物為草芥,摒棄所有情義。


    她無法預料他還會做出什麽事來。


    他雖摒棄所有情義,惟有對她,因著親下殺手,因著乍然失去,方知決不可舍,竟立意不惜一切奪迴。大婚那日,他與她近在咫尺,終失之交臂,卻更激起他之欲望。婚禮未成,或者在他心中,卻早已將她當作天定的妻子。


    他一步步退讓,甚至順著她的心意,有意放走默延啜等人,竟是下定決心要留住她的心。


    他日日來視,當她臥床不起時,甚至親侍湯藥,讓她身體日漸起色。


    或許,他一直是在等,等她迴心轉意,等她重識眼前之人,是否方是可托終生之人?


    若有一日,當他發覺,無論如何,她已不能將心留在他之身畔,他會怎樣?


    他如今對她,到底是愛,還是不甘?是想挽住在這世上唯一深心眷戀,還是想挽住過往年少的美好年華。是對她如眷如戀,難分難舍,還是不甘她情著別處,一心逆轉?


    她現今已經求死不成,他還會怎樣?


    “就算要不了你的心,也要定了你的人!”


    腳底陣陣寒意泛起,她一個踉蹌,早有一名侍婢搶上前冷冷的扶住她。她定住身形,對她們狂唿道:“滾!你們滾出去!”


    那兩名侍婢隻若無聞,隻謹慎又謹慎,防備又防備的盯住她,防她有任何異常動作。


    沈珍珠頹然坐到床塌上。


    安慶緒一連數日未來。


    這日天色已晚,沈珍珠正欲歇息,安慶緒推門而入,她勃然變色,正欲逐客。卻見安慶緒從懷中掏出一物,放於桌上道:“今日是你生辰,總算找到此物,也算是賀禮罷。”


    沈珍珠呆了呆,問道:“已是十二月十九?”


    安慶緒一改往日清冷孤寂表情,居然笑著點頭,展開那卷物什,陣陣馥香撲鼻而來。沈珍珠緩步上前一看,原來竟是一包羅漢豆,應是輔以茴香、桂皮、食鹽煮成,那香味確是誘人之至。


    安慶緒說道:“我總記得你當初最愛這東西,那年你過八歲生日,宴席上滿桌的魚肉不過稍動筷子做個樣,一退席,便纏著我偷偷出府買羅漢豆吃。”


    “可惜時間太晚,你趕到店鋪時,早已關門打烊。最後還是空手而歸……”沈珍珠隨手拈起一塊,放入口中咀嚼。


    少年時喜愛的,往往是這般簡單直捷的吃食,及至嫁與李俶,吃不完的山珍海味,還會常常憶及那一小撮羅漢豆,香味縈繞夢境,綿綿不斷的少年迴憶,青澀甜美的憧憬。就連那時的愁,那時的憂,真真是無事上層樓,滿目河山強說愁,哪似年長之後,每每欲說還休。然而,今日真的嚐到這思慕已久的東西,卻發覺物是人非,香與脆,總與記憶中相差一截,原以為入口綿連,難舍難棄,卻不過如此。原來一路成長而來,口味混雜,戀戀不舍的隻是那朦朧如詩的美好感覺。最美好的隻該留在記憶深入,不被打破,永葆緘默。


    安慶緒顯然心情甚好,還在興致勃勃的述說如何湊巧得到這一包羅漢豆。


    沈珍珠喚了一聲:“安慶緒,……”


    安慶緒停下話語,警覺起來,“你不喜歡麽?”


    沈珍珠開口欲言,卻聽房門輕扣,安慶緒不耐的說道:“能有什麽事?”說話間,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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