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尋覓間,又聽到另一個聲音說:“你休要聽她胡言,她痛失愛女,精神失常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她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離間你們姊妹間的情分,讓宮裏不得安生罷了。”平日和煦的聲音此時聽著有幾分焦急,想必是霽月,隻是他一直對大姐姐尊稱‘大公主’,怎的今日直接說‘你’。


    “可是她為什麽要從我這裏下手,若是妖言惑眾,她大可去找二妹妹三妹妹,我年紀不小了不是那無知孩童,她迷惑我會有幾分勝算?”


    “那是她的手段啊,她就是想挑起你們的內鬥。”


    “若她說的是真的呢,若我真的不是父皇的孩子呢,那我該怎麽辦,我會被便為庶民,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沒了!”說著說著,她竟哭了起來。


    “那話不好,你若再想著那些話,我便離了你去。”其實霽月雖是閹人,說話卻不掐尖拿掉,一直都是溫溫和和的,他這句話說得卻像是姑娘家鬥氣一般。


    “我不想了,你不要離我而去,你說過要一直陪著我的….”


    靜檀咂舌,大姐姐這是在嬌嗔?!對霽月!等等,大姐姐方才說的什麽,什麽叫‘不是父皇的孩子’?大姐姐在胡言些什麽。


    嵐清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果然,靜檀不多時便見到不遠處背對著她的兩個人,在一樹梅花後的長椅上坐著,嵐清伏在霽月懷裏抽泣著,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脖頸,像是怕他跑了一般…


    “別怕,無論如何,我都會一直陪著你,即使到你出降那日,我也會陪著….盡管我是個閹人…”說到出降,他的聲音裏盡是苦澀。


    “我不想出降,我隻想與你一起,即便做不了你的妻,便以主仆的身份一直下去也好….”


    靜檀半張著嘴,“大姐姐”三個字到了嘴邊硬生生發不出來,明顯是被眼前的場麵給驚到了,她方才聽到了什麽,大姐姐說想做霽月的妻?她雖不知道‘閹人’到底有什麽含義,但是她從教習姑姑那裏學到的,閹人不可科考不可做官,更不能娶親,不過好像可以對食,之前也是聽過宮女與內侍對食的傳聞的,她想著,對食也該算是妻子了吧….


    “大姐姐可以與霽月對食啊!”靜檀以為嵐清哭的這樣傷心是因為不能霽月之妻一事,看著兩個相依的背影忍不住開口,盡管…雖然…這個時候開口真的非常不合時宜。


    二人被這一句稚嫩的童聲喚醒,雙雙迴頭驚恐的看著這個身量隻有一半梅樹的小人,嵐清的淚水還掛在眼角,背過身去揩了揩眼角。還是霽月先反應過來,一把將靜檀拉過來隱在樹後,小心的問道:“三公主何時來的?怎麽一直不出聲?”


    “我在梅園迷了路,也沒站多久…”


    霽月長籲一口氣,接著又聽到令他窒息的一句:“隻是聽到大姐姐說不是父皇的孩子有些不解,大姐姐怎麽會不是父皇的孩子呢?”


    這麽說,後麵的話也都聽到了…..


    霽月強做鎮靜道:“三公主,聽到的那些話千萬不要當真,不久不就是中秋夜宴嗎,奴這是在和大公主練習那日的節目呢。”


    靜檀恍然大悟,方才的疑惑也都解開了,輕笑道:“原來是這樣,這節目真特別,想必到了那日一定會很有趣,這可比那些咿咿呀呀的戲文有趣多了!”


    “不過這是要給皇上一個小驚喜的,三公主可不要說出去,便是梅娘娘也不可說,不能奴和大公主就白白準備了。”


    靜檀一臉的了解,笑道:“這個我懂的。”又看向嵐清,她卻是冷冷的盯著她不言語,正奇怪著,霽月走過來擋住了她的視線。


    “三公主是不是迷路了,聽聞梅園養了守院子的惡犬,不如奴引著公主出去罷。”說著,便提了腳下的那盞琉璃宮燈拉著她出去。


    靜檀迴頭看看,嵐清依舊站在原地,便問道:“大姐姐不走嗎?”


    霽月在她頭頂說道:“大公主不像三公主一般不識路啊。”


    “大姐姐雖識路,大姐姐生的好,碰上那惡犬怎麽辦?”她軟糯的聲音裏透著擔心。


    聞言,嵐清怔了怔,說了一句:“….我隨後便來。”她的聲音悶悶的,靜檀隻當她是惱自己打擾了他們的練習,便也不再多言,隨霽月出去了。


    霽月走至有燈處便停下了,“公主沿著這些燈直直出去,想必就能看見阿衡了。”


    她見了那幾盞有些眼熟的燈,欣喜道:“有勞霽月了,你快去接大姐姐吧,大姐姐可能還在那一片漆黑處呢。”


    “她確實還在一片漆黑處….”這話像是在迴答她的話,又像是對自己說的。


    有了霽月的指路,她對這路便有了幾分底,心內想著阿衡此時怕是找她找急了,便邁著小短腿跑起來。


    “我的小祖宗,這是跑哪去了,到處尋不見公主,奴差點就要去冷宮尋人了。”阿衡一臉緊張的看著正跑過來的她。


    “我….”話到口邊,想著霽月說過的要保密,便改口道:“我一個人害怕,便想著去尋你,後來在園子裏饒了一圈,發現尋不見你,怕迷路便又折迴來了。”


    “此地不宜多留,公主我們迴去罷。”


    “走罷,東西可都送到了?”


    “奴辦事公主還不放心嗎,自然是送進去了。”


    於是二人便一前一後的迴了棲鳳閣。


    ……


    後來的靜檀時常想到在梅園的那個夜晚,若是她一直在原地等著阿衡,若她在聽見嵐清的聲音時不要去尋她,若是沒有看見她與霽月相擁….現在嵐清會不會對她沒有那麽多敵意…..


    “公主在想什麽,已經到棲鳳閣了!”


    靜檀迴過神,轉身一看,果真是已經到棲鳳閣了,原來不坐步攆,信步走迴來也不需要多久。


    見她神色異常,一路上也是甚少說話,阿衡擔心道:“公主是在擔心大皇子的傷嗎?”


    “大哥哥有整個太醫院照看著,應該也無事。”她若有所思的說著,才踏進棲鳳閣,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匾額,“棲鳳閣”三個字是被父皇換過的,之前那塊匾額沒有這塊大氣,但是她寧願要之前那塊。


    這日靜檀不像平日的要小酌兩杯阿衡的酒才肯入睡,到了掌燈時分,她便由鶯兒服侍了沐浴,早早的躺上了床,聞著床頭焚著的檀香,沉沉睡去。


    關於霽月的那段迴憶,若是止在那個她誤闖梅園的夜晚該有多好….


    這夜她睡的不穩,一直在做夢,夢見多年前那場金秋宴,夢見她原先的那塊牌匾…..那些記憶本來是已經在記憶裏淡化了的,隻是不知為何,在夢裏竟然是這樣清晰。


    她是後來才知道,在那個時候,霽月是嵐清生命裏唯一的光。


    多年前,皇後對兩個女兒不如現在溫和,那時候全宮上下皆知,皇後湘蕪為人冷清,性子也冷清,對別人也就算了,尤其對自己的一雙女兒,素日也是愛答不理,日日隻是將自己關在康寧殿裏,除非特殊場合肯出來見見人,別的時候,連自己女兒的近況也不會問一兩句。不過在那場金秋宴後,她對兩個女兒的態度卻是突然來了個大轉變。


    那場金秋宴,宴請了遍永安所有的王親貴胄,本來國師到場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隻不過誰也沒有想到那一次是無念國師最後一次參加宮宴,此後的幾年,無人見過無念。


    那年天朝在西境才打了勝仗,西境各國懼怕天朝的勢力,便紛紛派遣使臣帶上特產上永安聯絡感情,迴紇來的使臣裏有個喚做仆骨的,也在宴會受邀名單之列。


    舞樂司此次獻的舞是《十六天魔舞》,因為天朝人大多尚佛,凡是重要的日子皆會跳這迎佛舞。


    編鍾敲響,十六個舞姬赤腳踩鼓點而入,頭發打成若幹小編由象牙製的佛冠高高束起,脖頸上是明晃晃的瓔珞,上穿金絲小襖,下罩了大紅色鑲金邊的紗裙,肩上是煙霞色繡金的披肩,腳踝上皆套了鎏金浮雲腳環,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妖豔至極,各人手執不同的法器,對應了佛教各妖魔,其中一人手執鈴杵領舞,姿態各異,引人注目。


    “聽聞母後從前也跳過這迎佛舞,難以想象母妃跳起來的模樣…..”座下的嵐清看了看皇帝,隻見皇帝看著台子上的舞姬,卻是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而皇後在一旁自顧自飲著酒,頭也不曾抬一下。再看那無念國師,看著迎佛舞似乎也出了神….她再去看皇後時,那鳳椅上卻是空空如也。


    身後的霽月用隻有兩個能聽到的聲音提醒道:“皇後娘娘貴為一國之母,自然做不得做那些取悅人的事,那是要遭人恥笑的。”


    想起皇後,嵐清便是一陣心寒,她在婭白那個年紀的時候還能想著母後是有苦衷才不與她們親近,隻是後來越發大了,又聽了陳氏的那些話,更是怨怪起母後來。


    正想著,眼前便驚現了一碟子冒著香氣的蟹黃,原來是霽月給她剝好了螃蟹….她記得,霽月也愛吃蟹。


    “霽月,這裏怪悶的,不如你幫我拿幾個蟹,我去山後頭坐會兒。”說著,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退了席。


    霽月答應著,便也隨她離了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寂寂檀香晚生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魚歸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魚歸池並收藏寂寂檀香晚生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