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靜檀睡的不穩,夜裏醒了七八次,後來竟然睡不著了,喚了阿衡進來陪著,待天微微放亮,她才有了困意,不過一刻,鶯兒跌跌撞撞的闖進門來,帶來的一陣冷風將她驚醒。


    “公主——”鶯兒趴在地上,臉上滿是淚痕,靜檀見她這模樣,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阿衡罵道:“越發沒了規矩!公主還在安睡呢。”


    鶯兒顫顫巍巍的說:“公主——貴妃娘娘不好了——”


    聽了這話,靜檀不及穿鞋便衝出了寢殿,阿衡提了鞋襪追上去。


    一路上,她安慰著自己,母妃不會有事的,太醫一直在守著,不會有事的…


    踏進承歡殿,宮人跪了一地,裏麵一片死寂,時不時聽得見有宮人抽泣,哭的讓她心煩。


    靜檀穿過宮人,便見母妃躺在床上,臉上毫無血色,唿吸若有若無。她腦子‘嗡’的一聲,楞了半晌,紅玉似乎說了什麽,她沒聽真切,手足無措的靠近母妃,待反應過來,母妃已經緊緊抓住她的手了。


    “檀兒,母妃時候不多了,想和你再說幾句話….”梅貴妃斷斷續續的開口,聲音輕的像是隨時要消失一般。


    靜檀不住的搖頭,“母妃不會有事的,別說這些氣話…”


    “母妃出身不好,卻動了不該有的念頭…雖有了今日富貴,背地裏卻不知受了多少詬病…所以檀兒,答應母妃,切勿動妄念…法師才明俊義,你年紀尚小,難免分不清對法師是敬是愛…”


    她一時難以消化這些話,隻是呆呆的看著她,任由眼淚在臉上縱橫。


    “你是我天朝堂堂正正的公主,你以後出降…夫家必定是品貌端正,能護你一生的君子…這是你父皇他允母妃的一諾…你答應母妃,離前國師和他徒弟遠些…不動妄念,不動僧人心…”說最後這句時,她的手似乎掐進了靜檀肉裏,眼睛瞪的極圓,眼神看向門口,像是等著誰來…靜檀隻是不住的點頭,眼眶被淚水遮了模糊,她看不清母妃的表情,似乎是不甘心…


    梅貴妃盯著門外喃喃:“若是再能嚐一口葡萄酒便好了….”


    靜檀正欲湊近去聽,不消片刻,靜檀感覺手裏的指甲突然鬆了,她驚慌的迴抓住那雙手,奮力的搖晃梅貴妃的身體,嘴裏唿喚著“母妃”,卻始終都沒能等到她迴應一句…


    底下是一片跪拜哭泣。


    “你們給我閉嘴!母妃還活著,你們哭什麽喪!”靜檀幾乎是吼出來的,伸手推開身邊的一個女官,眼神在屋內掃了一遍,將跪正在屏風後的一個太醫拖過來,“救救我母妃…救救我母妃…”


    那太醫為難的用手在梅貴妃鼻息下探了探,連忙跪在她麵前,顫顫巍巍道:“娘娘她已經薨了——”


    “你們騙人,你們太醫院都會騙人!”她將那太醫推開,趴在床上,想將她搖醒。


    皇帝進來的時候剛好聽到她說了這句。


    靜檀此時腦子混沌,也不知道來的是誰,隻是護在梅貴妃身上,來人了或推或咬,任誰也不給靠近。


    “你母妃這樣疼你,她走了你也不給她安心是嗎?”皇帝也不顧被她咬出血印子的手,再次去拉她,紅玉又將她環住這才拉開。


    紅玉抱著她,聲音顫顫,也是停不住的抽泣著在她耳邊說道:“公主——公主!娘娘薨了,您這是對娘娘的不敬!”


    靜檀看著父皇以手將母妃的雙眼闔上,渾身力氣就像是被人抽空一般,好像聽到有人說要送她迴去,身邊也不知是紅玉還是阿衡,她隻知道,她失去意識之前,周身圍繞的是那股熟悉的檀香…


    “皇後娘娘,梅貴妃薨了!”這邊,康寧殿的宮人及時的報著消息。


    “啪——”


    侍女話音剛落,湘蕪手中執著的琉璃酒盞應聲碎在地上,那侍女喚人來清掃了大理石磚,又拿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琉璃盞上來。


    她將酒杯斟滿,往地上一灑,出神道:“那年父親從邊疆過來,帶了好些葡萄酒,我給你留了,你沒見過,嚐了說喜歡,我便為你偷偷藏了好些,如今這一盞葡萄酒敬你,你盡飲了,好好上路罷….”


    這日皇後娘娘難得的去了承歡殿,去的時候,帶了滿院子桔梗花。


    承歡殿正在設著靈堂,因著貴妃娘娘院裏盡是海棠,宮人們一直以為他們娘娘生前最愛海棠,故在棺槨前設了大片的海棠,後來皇後來了,改成了大片的桔梗花,他們才知道,原來自家娘娘愛的是桔梗花。


    “皇上與她共處十餘載,竟然不知她愛的是什麽花嗎?”皇後上了香,在皇帝身邊冷冷說著。


    皇帝也不迴話,腦中盡是從前的畫麵,猶記當年初入宮時,梅貴妃便被安排在了承歡殿,本來這裏住的應該是皇後的,那時他與她鬥氣,為了氣她便將梅貴妃安排在了這裏,他也沒對梅貴妃的喜好多加上心,隻是覺得看著滿園的海棠,他才能安心,仿佛是湘蕪在他身邊一樣的….後來無論是誰得寵,院子裏必定植滿海棠。


    是不知,還是裝作不知,誰知道呢…


    靜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傍晚。睜眼便見眼眶紅紅的阿衡用手揩了揩眼角,扯出一個笑:“公主可算是醒了,太醫吩咐了,待公主醒了後便先將這補氣血的藥喝了,迴迴神。”說著便從桌上端來一碗藥。


    她盯著垂珠帳子出神,半日後憋出一句:“母妃薨了…”像是反應過來一般,拉了被褥蒙過頭,將自己捂在裏頭低聲抽泣。


    被褥被扯了扯,她感覺有一隻大手隔著被褥罩在她頭頂,仿佛能感覺暖暖的熱意隔著被褥傳來,她小心的露出一隻眼睛,隻見初寂坐在她床前,“或許公主哭出聲來,心裏會好受些。”語氣輕柔,溫潤如玉,她想也沒想便撲在那隻手的主人懷裏,竟真的聽話的放聲哭出來,像一個孩童,卻比孩童多了幾分嘶啞…


    他的手放於她頭頂,手串上陣陣檀香彌漫下來,此時聞的更為真切,她沒由來的覺得在他懷裏是這樣安心…


    “母妃….”


    他安撫著腿上哭到顫抖的人,說了一句:“公主是公主…”


    良久之後聽不到哭聲,想是睡過去了,初寂正欲將她移迴榻上,誰知她抓著他的衣服不肯鬆手,怕將她驚醒,隻得拉了拉錦被,又將她臉上的淚痕擦了,任她將頭埋在他腿上,迴想日前,他得到了消息趕往承歡殿,那裏亂作一團,靜檀跌跌撞撞的衝出正殿,後麵幾個宮人在追她,她赤著腳,身上隻著了一件中衣,單薄的像個紙人,臉上涕淚縱橫,猩紅了雙眼…不是沒見過她狼狽的模樣,隻是那樣隻能用失魂落魄來形容。他皺了皺眉,還沒等他開口,她便一頭栽下去,不偏不倚的栽在了他懷裏。


    不知她是幾時哭累的,幾乎是半暈厥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是半夜。


    她扶著有些昏沉的頭坐起來,便見趴在床角睡著了的阿衡,他睡的不深,聽了動靜馬上醒過來,又是問感覺如何又是問餓不餓。


    她環顧了四周,這裏是她的寢殿,她已經迴來了,周圍也沒了那股濃濃的檀香,是她的錯覺嗎…想了想,還是開口問:“先生呢?”


    阿衡將剛熬好的湯藥端過來,說道:“公主是不是病了,法師並未來過。”


    手上傳來陣陣涼意,她下意識的抬手看了看,隻見掌中鮮紅的指甲印已經結了痂,被羲和膏覆蓋著,想來是阿衡給上的藥吧。


    “看來是我夢魘了…”說著,接過那碗湯藥大口飲盡了,藥的苦勁上來,苦的逼她咳了幾聲。


    “太醫院的藥總是這般苦,檀兒不如來嚐嚐你右君哥哥的梨花糖糕。”王右君聲音隔著屏風傳進來,原來王右君在此已經守了半晌。


    “你什麽時候來的,也不讓人說一聲,我現下還未梳洗,恐怕招待不周。”一麵說著,一麵穿著衣服。


    “招待什麽,是我不讓他們說的,你病著,該是好好休息才是。”說著命人將糖糕送進去。


    靜檀嚐了一口,確實是甜膩膩的,倒解了那湯藥的苦澀。


    屏風外傳來他調笑的聲音:“你右君哥哥親自做的,檀兒嚐著如何?若是覺著好,那我日日給你做。”


    靜檀披了外裳走出來,白眼道:“呸!你在永安府斷案也是這般沒臉沒皮的嗎?”


    “且不說這裏不是永安府,你我有著幼時的情誼,想來旁人也不會非議什麽。”王右君給自己倒了盞茶,看著她又往嘴裏塞了塊梨花糖糕,也給她倒了盞茶,笑道:“你暈了一日,今夜睡個好覺,明早起來便什麽都好了。”


    “會嗎….”她眼淚又噙了淚水。


    “貴妃娘娘的身體你是知道的,你這樣苦著自己,她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會安心….”


    其實她也不是不知道這些,隻是不願去接受母妃已經離開這個事實,她甚至不確定能否麵對母妃的靈堂,她是在逃避…


    阿衡端了一些養胃的粥上來,王右君給她舀了一碗,說道:“皇上想著你的精神狀況,便免了你守靈,不去也好,去了難免傷心….”


    她看著粥怔了怔,“我這個公主做的是不是很怯懦…”


    王右君安慰道:“事發突然,人之常情罷了,何來怯懦。”


    公主是公主….靜檀腦內突然跳出了初寂的話,一時間如醍醐灌頂,她是母妃的女兒,母妃就她一個女兒!為什麽她這般懦弱逃避現實呢?


    她囫圇吞了幾口粥,一字一句的看著他,眼神堅定:“我要去守靈。”


    王右君看著她,眼裏多了幾分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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