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嵐清攜了婭白去康寧殿請安,過後便在偏殿閑話。


    進了門婭白便緊張的問她:“聽聞父皇抓住了下毒的人,此事可真?”


    嵐清抿了一口茶,才道:“自然是真的,聽聞下毒的是個冷宮的太監,在敬事房受問了一夜,隻說是多年對陳娘子不滿,所以下毒謀害。”


    婭白絞緊了手上的帕子,問道:“怎麽找到的?”


    “聽聞是夜裏法師在宮學研究救治鴛藕的藥,不想引來了賊人,法師便跟了過去,竟在冷宮裏找到了那賊人。”嵐清瞟了一眼略為緊張的她,又道:“對了,今日早晨父皇便解了三妹妹的禁足。”


    “是嗎…”


    嵐清看著她的手,攥著帕子的手關節漸漸發了白,便伸手握在她的手上,笑道:“你別憂心,此事你做的確實是過了些,好在現在沒事了,想著阿貴在裏麵受盡了苦楚,一夜過去也沒說什麽,想來也是個嘴嚴的,之後或堪重用也說不定…”


    聽了這話,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咬牙道:“姐姐是個心善的,卻總把人想的太好了。”


    嵐清隻得安慰道:“妹妹且別想這些了,此事就讓她過去罷,過些日子父皇做壽,你心心念念的王少尹也會來,便永安的貴戚和西域的使臣都在場,你可別再作妖了啊。”


    她轉過去沉思片刻,迴了一句‘是’。


    這日靜檀得知解了禁,又聽聞了破影台一池子鴛藕盡數活過來,蓮池也現了生機,先生醫術了得,她並未感到意外,隻是想起他昨夜他奇異的藥,心下還是存了幾分疑慮…


    “公主該去承歡殿請安了,皇上還在北宸殿等著公主迴話呢。”阿衡在門外催促。


    靜檀應了聲,用脂粉遮了遮脖頸上的紅痕,正欲遮這臉上的紅印,想了想,還是收了脂粉,出了門便去偏殿用膳。


    “怎麽今日殿裏焚的香這樣濃鬱?”靜檀皺眉抱怨。


    “香還是那樣的量,是公主心不淨罷。”鶯兒沒看出自己主子的心神不寧,便與她打趣。


    阿衡在一旁訓道:“小蹄子大早上便不讓人安寧,公主聞不慣,便將它熄了罷。”


    鶯兒才知失言,便忙著請罪,靜檀隻得笑道:“是我的不是,倒叫你難做了。”


    皇帝下了朝,便在北宸殿接見迴紇使臣,靜檀來的時候剛好遇上幾個使臣出來,靜檀給他們見了禮,其中一個使臣用奇怪的眼光看了靜檀半晌,才給她迴禮,她也沒做多想,便進去了。


    皇帝正坐在偏殿裏批閱折子,抬眼便見靜檀一臉委屈的走來,穿了月白的蜀錦繡花百跌裙,外罩茶色霞影紗,上鏽了金絲銀線的百蝶,踏了繡錦靴,頭上還是簪著那支白玉朝陽攢珠釵。臉上的手掌引微微泛紅。一時也有了幾分悔意,開口問道:“那日打疼了你吧?”


    “……”靜檀低著頭,以沉默迴答他。


    皇帝又輕聲問道:“怎麽不說話了,是覺著委屈?”


    她抬頭看著他,目光清明:“父皇今日召我前來是問罪嗎?”


    “你是朕的女兒,朕不會找你問罪,朕隻是要你記著,與鴛藕有關的一切是禁忌,任何人都不能動,便是朕的女兒也不可以。”說這話時,他的語氣冷了幾分,像極了那日打他的父皇,讓人不寒而栗。


    “父皇還是認為是女兒做的嗎?”


    他揉了揉眉心,聲音透了幾分無力,“阿貴已經畏罪自殺了,但是朕選擇相信你,朕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阿貴死了,想也不用想便知是幕後之人怕阿貴說漏嘴將他滅了口,靜檀聽懂了他的意思,不想追究,懶得追究….事情涉及陳娘子,父皇便什麽都不想了….


    想明白這些,她隻得說道;“兒臣知道了,兒臣告退…”


    靜檀走的急,頭上的攢珠釵磕得叮當作響,連珠子掉了一顆也不知道。


    “公主別惱陛下,陛下昨夜在皇後娘娘那兒受了氣,今日又是早早的接見迴紇的幾位大人,正是煩躁之際,方才陛下說的話若是重了,公主可千萬別放在心上。”門口的高誠見她匆匆出了門,眼角還噙著淚珠子,趕忙跟上去安撫。


    靜檀停下腳步,迴了迴神,困惑道:“皇後娘娘?昨日滿月之夜,父皇不是應該在昭容閣嗎?”


    高誠頓時悔的打了打自己的嘴,又歎道:“是在昭容閣,隻是碰巧路過康寧殿,誰想在裏麵受了氣…此事畢竟讓皇上麵上無光,公主…”


    父皇是百年不去一次康寧殿,如今去便罷了,還是在滿月之夜去,父皇這樣寵愛陳娘子,平日都是陪伴在側的,怎會撇下她去康寧殿呢?


    聽此八卦,靜檀也顧不上委屈,抹了眼角的淚珠,對他說道:“總管放心,我知道的。”


    於是二人寒暄一番便散了。


    “阿衡,晚上你去司膳局查一下擋,查查這些年陳娘子的藥膳記錄,在冷宮有無送藥記錄和人員出入也要查,還有,查清康寧殿的藥膳記錄。”末了,她又補上一句:“最好去將那本子偷出來。”


    阿衡遲疑開口:“奴哪有那手藝…”


    靜檀掐了掐他嘟起的臉,“本公主相信這點小事你還是能辦好的。”


    “奴是怕公主再陷入什麽危險中…”


    靜檀笑笑,“你也看到了,我不犯人,人也要犯我,此次的事父皇不想節外生枝不願再查,我卻不想這樣不明不白的,凡事講究個證據,我就不信一個看守冷宮的小太監還能有這樣長的手。”


    一路說著,二人便到了承歡殿。


    “公主可來了,娘娘可等候多時了!”一進門便有幾個侍女便迎出來。


    “適才父皇喚我去迴話,這才來遲了些,母妃莫怪。”說著一路往裏間走。


    “母妃近日感覺如何,有沒有依太醫的囑咐吃藥?”一進屋子便聞見一股濃烈的藥香,梅貴妃側臥在那張灰鼠椅上,見她來了,由紅玉扶著坐起來,緊緊握著她的手。


    “我無礙,近日還覺得身子越發輕了些。倒是你,這兩日被禁足,可苦了你….”她越說越傷心,末了連眼角也濕潤了。


    “父皇終究是心軟的,怎的會苦了我,我還擔心母妃會因此過度掛心,傷了身子。”


    梅貴妃笑笑,說道:“哪裏就這樣虛弱了。”


    靜檀在承歡殿用了膳,母妃麵色紅潤,晚間便拉著她在裏間多說了會兒話。


    “母妃打小便教女兒父皇很少去康寧殿,凡事不要與大姐姐二姐姐計較,女兒也是遵從的,隻是如今各人都大了,女兒便有了疑惑,母妃為何總是對康寧殿唯唯諾諾?”


    屋子裏沒有別人,紅玉在門口守著,梅貴妃思索片刻,才道:“若說是因為前塵往事,想必你也不會信,畢竟過去了那麽多年。其實當年,皇後還在府裏的時候,書畫琴棋,識禮大方,是名滿京城的第一美人,她善歌舞,卻因為高門貴女的身份不得示於人前,那日是千燈節,永安街上眾人觀鼇山,拜觀音,可巧那日她喬裝出府,沒見過這陣仗,便說也要酬神扮的觀音,後來她在蓮花座跳了一曲《迎佛》,驚豔了整個永安,蓮花座抬上了南山酬神,她邂逅了一位男子,那時她情竇初開,時常偷偷出府與之相會…”


    “那男子一定不是父皇。”若是父皇,這麽多年他們不會是如今這幅光景。


    梅貴妃點點頭,接著道:“後來有人上門提親,那人便是你父皇,當時他還是太子,原來當日一曲《迎佛》,你父皇看了一路,跟了一路…她不願意入主東宮,與家裏鬧了許久,眼看到了婚期,她便想逃婚,與那男子私奔,誰想出逃那夜,被你父皇帶兵圍堵,把他們抓了迴來…讓那男子受了宮刑…”


    “父皇是怎麽知道他們的計劃的?”


    梅貴妃沉默許久,表情痛苦,“我當時是她的心腹,在一次出府送消息的時候,遇到了賊匪,當時你父皇舍身相救,我便埋下了情根,我自知對不起皇後,後來也想過一死了之,但是被你父皇救下,這些皇後都知道,當時她告訴我,讓我不要犯傻,離開府裏,去追尋他,後來我便離開了府裏,跟了你父皇,我本以為她會和那男子遠走高飛,皇上也會慢慢忘記這件事情,後來婚期至,在婚禮上看見她,我才頓悟,你父皇說的淡忘是假的….”


    “父皇是想讓他們放鬆警惕,以此讓他們犯錯,便可釜底抽薪,把皇後娘娘迎進宮。”靜檀歎了口氣,原來這其中還有這麽複雜的因果,突然想起什麽,問道:“父皇當時或許早知曉母妃的心意,或許本就是在利用母妃,母妃也十年如一日的待父皇,沒有悔恨嗎?”


    梅貴妃釋然一笑,“即便當時知曉,我也不悔。”


    “母妃與父皇都是執念過深的人…”


    梅貴妃掩著帕子輕咳了兩聲,又抿了口茶,摸著靜檀的頭說道:“記著母妃的話,執念過深不是一件好事…”話音剛落,她便又是一陣咳嗽。


    “母妃!”


    “娘娘!”門外紅玉聽見聲響,急忙闖門而入,便見梅貴妃伏在床頭咳的要斷氣一般,她趕緊拿了之前準備的藥來,二人扶著她喂下去,又拍著她的背緩了半日才好些。


    靜檀低頭看那痰盂,裏麵竟然是好一大口血!一時也慌了神,緊張道:“適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咳血了?”


    紅玉欲言又止,梅貴妃抓著紅玉,對靜檀扯出一個虛弱的笑:“母妃無事,那是死血,咳出來才好,你來了這許久,且迴去罷,我好靜靜的躺會兒。”


    “那母妃安睡,明日我再來找母妃說話。”知道她是硬撐,雖說肅清過宮人,但還是不放心母妃的身體,想著趁她入睡,去找太醫來瞧瞧。


    於是二人服侍梅貴妃飲了安神湯,待她平靜入睡後,留下幾名侍女照看,又遣了阿衡去太醫院請人,靜檀這才放心的拉了紅玉去廊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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