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了籠香樓,在永安大街上隨意亂逛。


    “我看著那蘇娘子當真是與莫姑娘不同。”


    靜檀卻還在迴味著那小廝的一番話,迴過神才道:“我看她也是胡人,但是確實與莫姑娘有很大的不同……”


    “想來你將人家錯認,下迴可得給人家道個歉。”


    靜檀頷首,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勾欄瓦舍還在鶯鶯燕燕的唱著鬧著,房簷與房簷間架起的紅燈籠似乎要亮到天明…靜檀此時卻沒了第一次來坊間時湊熱鬧的心情,忽地想起那個小廝,看向王右君,“皇宮裏對待內侍宮人是極其寬厚的,就像阿衡那樣還有閑情去做自己的事,我一直以為外麵的仆人也像這樣…”


    王右君笑笑,問道:“你家阿衡他也是從最低的看門內侍爬上來的,能有今天的閑情你可知道他經曆了多少?”


    靜檀默了默,阿衡跟了她這麽些年,她怎會不知,這些年阿衡一直小心翼翼對每個人,除了有時候閣裏沒有旁人的時候,他才會自在些,內侍們的勾心鬥角她也知道一些,因為怕觸及他的傷心事,她從來不問阿衡的從前。


    靜檀迴過神,突然道:“王家會不把仆人當人看麽?”


    王右君失笑,“自然不會,我母親待人是極和善的,便是犯了錯的下人頂多也隻是發賣了。”


    “方才那小哥說永安城郊外有個地下奴役市,那裏的奴隸大多是胡人,居然任人買賣!有人買走的還好,若沒人買的,日日遭受著人牙子的鞭打,若有長的好看的胡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會被那裏的人…”靜檀頓了頓,似乎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代替將要脫口而出的詞。


    最後她道:“淩辱…”想了想,憤憤道:“父皇不是早就禁了這買賣奴隸的勾當了麽,天朝人不該是這樣的。”


    王右君一改調笑的模樣,突然嚴肅道:“胡人也有許多中原奴隸,那是他們的命。”


    “那是父皇不知,若是知道了,便不會再有人私自買賣奴隸了。”


    王右君沒答話,默了一會兒,又道:“公主殿下,該迴宮了。”


    見他截斷了這個話題,靜檀也未留意,上了迴宮的車馬。


    迴宮前,王右君拉住她,嚴肅的說:“今日公主所見所聞,不可說與任何人聽。”


    靜檀想著或許他怕他帶她私自出宮的事暴露,便隻得微微頷首。突然又想起什麽,便笑道:“下迴出宮給莫姑娘帶一壺好酒,近日我在和阿衡學釀酒,帶開壇之日我給你嚐嚐……”


    王右君恢複往日的調笑,對她道:“想來定是比不過仙醪,


    不過就是再難喝我也會喝完的。”


    南山極樂寺。


    “這麽晚了,莫姑娘方才去了何處?”


    “法師不在自己屋裏坐禪,怎麽關心起莫素的行蹤來了?”


    見她眼裏的調笑,初寂依舊神色平淡。


    “莫姑娘雖是國師的舊識,但既然宿在極樂寺,就需遵循極樂寺的規矩,極樂寺的規矩,宵禁之後是不得出山門的。”


    莫素笑笑,將身後的包裹攤開,笑道:“不能總穿著三姑娘的衣服罷,莫素下山置辦了自己的東西。”


    果見包裹裏是靜檀的那件衣服,熏香淡了一些。


    她抱歉一笑,又道:“隻是莫素的手傷未愈,好在並未將衣裳弄髒,想來三姑娘不會嫌棄。”說著將包裹遞給他。


    初寂遲疑了一下,將包裹收好。


    他看了看莫素手上包紮的白布,滲出了點點血跡,狐疑道:“莫姑娘的手傷並不重,昨日不是快要見好了嗎?”


    她本能地將手往身後藏了藏,笑道:“想來是今日出去走了走,挑揀衣物的時候傷口又裂開了罷。”


    初寂看像那雙手的眸子深了幾分,也沒說什麽,拿上衣服便迴了院子。


    莫素看著她遠走的背影,不禁出聲:“想來也不是所有的和尚都那麽無趣……”


    “不要你家主子了?”就在她自言自語之時,身後走過一個黑影,沉沉開口。


    莫素似乎也不意外,悠悠轉過身,說道:“主子是主子,隻有他要不要我,何來我要不要他的說法。”語氣中透了幾分寒意,接著又道:“永安東南西北四個城門夜巡的人是往日的兩倍,永安府更是進不去,想來計劃得緩一緩。”


    那黑影悶悶開口道:“那是你們的計劃,與老夫無關,老夫隻想知道,你們答應老夫的事,還需要多久?”


    莫素笑笑,“別急,不遠了,如今我已經引起永安府懷疑,你的事需得從長計議。”


    說著,她便迴了自己的禪房。這夜,初寂院子裏的燭火直亮到了天明。


    這夜,靜檀迴了宮後,將莫素的事全全說與阿衡聽,自然除去了籠香樓小廝的言語。


    阿衡聽後一臉的擔憂,焦急道:“夜闖永安府的賊人!那公主此次出宮可有任何損傷?”


    靜檀笑道:“若是賊人,我早就交代在宮外了,且我與右君兄證實過,或許真是我錯認了。”


    “不過…永安城是天子腳下,治安必定是好的,那女子究竟惹上什麽事會受如此重傷,想必她來曆不凡,你說她會不會傷害先生?”靜檀略略思襯,又道:“你去幫我查查永安胡人投宿的驛館有沒有莫素這個人。”語氣中的幾分緊張或許連她也未曾發覺。


    阿衡眼神突然黯了黯,隨即恢複如常,笑道:“是。公主先擔心自己罷,法師是天朝未來的國師,誰會敢傷害他。”


    見她鬆了口氣一般,阿衡又道:“公主出宮便出宮罷,隻是少去極樂寺,想來那莫姑娘是個危險人物,公主少接近為好。”


    靜檀隨意頷首,注意力被書案上的畫吸引過去。


    她伏在書案前,端詳著麵前用了一半朱砂卻未描好的梅有些發愁。這畫她描了許久,卻總是畫不出她心中想要的樣子。


    見她發愁,阿衡笑道:“公主與其日日對著一副半成品煩惱,還不如改日去請教一下大皇子。”


    “是了,大哥哥的丹青繪得極好,若明日大哥哥得閑定要將他請來給我指導一二。”


    阿衡像是想起什麽,又道:“聽聞近日大皇子在垂文殿隨陛下批閱折子,時常要很晚才出來,因此陛下便幹脆讓大皇子住在會寧宮裏。”


    “那二哥哥不在垂文殿嗎?”靜檀困惑,是自己父皇準備立儲君了麽……


    “倒是沒聽說。”


    靜檀莫名有些不安,兩個哥哥如今已至弱冠,父皇又年過了半百,朝堂對未來儲君的議論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父皇卻一直避而不提立儲君之事,如今特意召大皇兄去垂文殿,是要立大皇兄為儲君嗎…不知為何,她突然感到有些心慌…


    次日,婭白身邊的貼身侍女小荷從康寧殿角門接了什麽東西,又與來人說了幾句,便喜滋滋的迴了裏屋伺候自家公主梳洗。


    梳洗畢後,小荷遣退了眾人,在婭白耳邊悄聲道:“少尹大人遣人送了東西過來。”


    婭白聽後,喜道:“這兩年右君哥哥再沒給我送過東西,怎的今日就送來。”雖是這樣說,卻是喜上眉梢,結果那隻匣子,仔細端詳起來。


    那是個紅木填漆匣子,鏤空雕了荼蘼花,婭白推開匣子,隻見裏麵靜靜躺了一把手掌長的青岡木劍,劍柄上刻了一個簪花的‘白’,旁邊並一朵荼蘼花。


    婭白用手摩挲著那個‘白’字,喃喃道:“右君哥哥還記得我喜歡荼蘼…”


    小荷在一旁笑笑,促狹道:“這青岡木可不好找,且木質堅硬,再雕刻上這麽些個花呀字呀更是費事,可見少尹大人對公主是上了心了!”


    聽了這話,她想起昨日她無意中向他提起的木劍,頓時雙頰緋紅,作勢去掐她,羞道:“不過一把木劍罷了,被你說成了什麽稀罕物,平日我得了什麽好東西也沒見你說嘴!”


    小荷掩嘴笑了笑,接著道:“奴可是記著公主幼時被皇後娘娘問起為什麽單愛荼蘼花,公主當時可是大聲迴話:因為荼蘼花又名白蔓君!”


    小荷卻不住口,又道:“又是‘白’又是‘君’,公主幼時大著膽子說了出來,如今怎的奴的幾句頑笑話也聽不得……”


    婭白聽了更是羞紅了臉,小心的收了匣子便欲去掐她。


    “幼時的事兒我可不記得,怎的你比我還清楚!”


    兩人又是玩鬧一陣,小荷突然板起臉道:“奴自小便陪著公主,公主的心思又如何能瞞過奴…公主大了,也該為自己的以後考慮,奴隻想公主早日明白什麽是自己想要的,為以後早做打算。”


    婭白絞著手裏的帕子,歎道:“右君哥哥若真心有意與我,自然會向父皇請旨,我說了有什麽用…”


    “少尹大人的心意公主光靠猜怎麽成…”


    小荷還欲說什麽,門外傳來嵐清的聲音。


    “小妮子莫不是還睡著,這個時辰該去破影台了,可別惹了法師笑話。”


    嵐清說著,便踏進來,便見婭白與小荷嬉鬧,剛挽好的發髻也鬆了些,便皺眉道:“想來是二公主寬厚,縱得你們越來越沒了規矩,大早上還同公主嬉鬧,誤了宮學時辰你們擔當的起嗎?”


    婭白清了清嗓子道:“起的遲了些,姐姐也別怪她了。”說著,忙遣退了她,又對嵐清笑道:“姐姐不如來幫妹妹挽個髻罷,姐姐許久未幫妹妹梳過頭了……”


    嵐清輕啐一聲道:“這麽大的人了也不害臊,還讓我幫你梳頭!”


    嘴上雖這樣說著,但還是拉了她坐於銅鏡前,幫她重整妝發。


    婭白看著銅鏡中的姐姐,眉目清晰,似乎每迴去宮學,她都會畫眉點唇,今日她還戴上了前日母後給的紅玉眉心墜。


    “姐姐…”婭白略略思襯,還是道:“姐姐可有意中人?”


    嵐清拿梳子的手頓了頓,微微失神,隨即恢複如常,笑道:“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婭白想到那把木劍,掩了掩嘴角將要浮起的笑意,不言語。又聽得她道:“有沒有的不重要,或者說,我們不該有意中人,有了隻會是徒增煩憂……”


    聽得她這樣說,婭白眼中的笑意隨即轉為愁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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