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明明霧氣是縈繞在身邊,伸手所觸卻是虛無。


    “彼所見皆吾所憶,混沌者,言萬物相渾淪而未相離也。”蒔泱的聲音忽而在耳邊響起。


    鳳南珹驚訝地迴頭望去,隻見蒔泱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旁邊,隻是不同於剛才所見的她。


    現在的她一身白衣,額上還有一對銀白色的犄角,透過眸子,他從中隻感覺到了無盡的孤寂。


    “你……到底是什麽?”鳳南珹問道。


    然而這個蒔泱聽到問話,卻是無動於衷地站在那,恍如沒有意識一般,鳳南珹擰眉,想了想,便伸手碰觸了下蒔泱的袖子。


    下一瞬——


    手卻從中穿了過去,蒔泱便就此消散在了眼前,忽而白光一現,場景從混沌轉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緊接著,便是蒔泱所有的過往浮現在了鳳南珹的眼前——


    自己的身份,因何而下人間,下人間之後……


    但奇怪的是,鳳南珹發現,在蒔泱的過往記憶,有一段記憶是模糊不清的,宛如一團迷霧纏繞在此,就連本人,大概也是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待最後一個場景閃過,鳳南珹再睜眼時,發現自己仍是身處在王府中,而蒔泱跟那小白虎如同做錯事的孩童一般,縮在了一旁站著。


    見他從自己所造的場景出來了,蒔泱想上前來,剛往前踏了一步,又把腳收了迴去,委屈地癟著嘴,“我記憶都跟你共享了,你可以給肉我吃了嗎?”


    鳳南珹看了一眼桌上的殘羹剩飯,都要被氣笑了,除了那幾碟青菜和米飯外,那是一點肉沫都不剩了。


    就這樣還問他給不給肉?


    而且重點是,現在不該是擔心他會不會把她的身份捅出去嗎?


    算上昨天,也不過才見兩麵而已,就這麽相信他?


    正想著,蒔泱突然又說了一句:“你不會的。”


    鳳南珹詫異地朝她看過去,隻見她的一隻眸子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琥珀色,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篤定道:“你不會說出去的。”若是說出去,我便動手把你殺了。


    結果也是一樣的,蒔泱心想道。


    蒔泱說完這句話後,兩人皆陷入了沉默,好一會,鳳南珹沉聲道:“我可以選擇保密,甚至可以給你一個在這裏行動自如的身份,但我有個條件。”


    蒔泱挑了挑眉,“你說。”她本來就是來跟他做交易的。


    “其一,華陵國內若沒有威脅到你生命的事情,不可使用你的……那些能力。”


    “可以。”她肉搏也是可以的。


    “其二,試著當個凡人如何?感受這人世間的美好。”鳳南珹突然放緩了語氣,問道。


    他想到了在混沌時所見的蒔泱,那般的孤寂,還有她的力量……他感覺不到一絲的生機。


    就好似站在他麵前的整個人,是一具行屍走肉一般……不知道為何,他便心軟了。


    蒔泱表情頓了頓,眸子透出了幾分錯愕,“沒了?”


    “沒了。”


    鳳南珹轉動著輪椅朝蒔泱走近了幾步,想著撩撥她耳畔的幾縷黑發,覺得有些唐突,又把手放了下來。


    輕咳了幾聲,又板起了臉,淡道:“可吃飽了?”


    蒔泱點了點頭,又搖頭,舉著白澤的爪子送到了他麵前,“他沒吃飽。”他剛剛沒有搶的過她。


    “喵~”白澤配合地叫了一聲。


    鳳南珹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你不是老虎嗎?”


    “……”那還不是為了肉肉!


    ……


    從頭到腳都被婢女按著洗了個澡,蒔泱換上了一套白襖素裙,濕發隨意地披散下來。


    抱著同樣洗了澡的白澤,蒔泱跟隨著婢女來到了一處宅院前,婢女朝她畢恭畢敬地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蒔泱走到了門前,想到記憶裏那些所謂的禮儀,抬手敲了敲門。


    “進來。”裏邊傳來了鳳南珹低沉悅耳的聲音。


    蒔泱推門走了進去,看到屋子裏堆滿了厚重的書籍,獨有的書塵味讓她止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她走到了鳳南珹的身邊。


    鳳南珹抬起頭,上下掃了她一眼,嘴角勾了起來,“這身打扮,挺適合你的。”


    蒔泱“嗯”了一聲,紅暈悄悄地爬上了她的耳尖子,揉了揉耳朵,蒔泱把白澤放了下來,移步看起了書架上的書來。


    隨意拿起一本,翻了幾頁便丟到了一旁,接著又拿起了一本翻看了起來。


    鳳南珹撿起她丟掉的書重新放好,注意到她手裏拿著的,嘴邊的笑意愈發大了。


    “你拿反了。”


    蒔泱便把書轉了個方向,這會鳳南珹注意到,她又是打橫拿了。


    鳳南珹無奈地搖了搖頭,把她手裏的書接了過來,問道:“是不識字嗎?”


    蒔泱點了點頭,她所知道的都是閻王伯伯他們口頭上告訴自己的,能記住的便記了,記不住也就那樣了。


    “那你在那幽冥時,又是如何會看那生死簿的?”


    鳳南珹想到自己所看到的畫麵,明明是有著蒔泱有模有樣看著生死簿,這裏寫寫,那裏改改的。


    “看哪個名字不順眼,哪些寫的過長了,便劃掉。”蒔泱歪頭想了想,迴道。


    就是自從那次之後,鬼差們那段時間都變得特別忙,閻王伯伯也是不肯再讓自己碰那本子了。


    “……”所以他這是該慶幸得虧沒劃掉自己的名字嗎?


    鳳南珹捏了捏眉心,喚了一聲:“落三。”


    話音剛落,門外就立馬走進來一個黑色勁裝的女子,俏皮地對著蒔泱眨了眨眼,隨即朝鳳南珹恭敬地單膝跪了下來。


    “主子。”


    “嗯。”鳳南珹應了一聲,指著一個書架上的書,對著落三吩咐道:“三日之內,把華陵史書和律法給她讀明白了,最好的話……”


    “教她認一下字。”


    說完,便劃著輪椅朝門外走去,突然想到什麽,又停了下來,朝著白澤招了招手,“你過來。”


    他總覺得,這小老虎還瞞著蒔泱什麽,為了不必要的麻煩,他還是全部了解清楚為好。


    現在這兩個家夥,就等於是一點就著的鞭炮了,他可得把他們看好。


    白澤噔時被嚇得身子一抖,要朝鐲子裏邊鑽,哪知蒔泱抓住了他的後頸毛,親自放到了鳳南珹的懷裏。


    “你會迴來的對嗎?”蒔泱問道,看向鳳南珹的眼裏有著幾分期待和忐忑。


    鳳南珹把白澤縛在懷裏,抬手安撫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會的。”


    “還管飯嗎?”


    “……管。”


    得到了鳳南珹的保證,蒔泱“哦”了一聲,主動推著鳳南珹的輪椅到了外頭,便頭也不迴地走迴了書房裏,關上了門。


    隨著門縫一點點關上,蒔泱看著坐在輪椅上的鳳南珹,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掌心,低喃了一句,“消耗太快了……”


    要不然,還是有機會的。


    正想著,落三已經抱著一遝書噠噠噠地走了過來,“姑娘,我叫落三,您也可以叫我三兒。”


    “您是要認自己的名字呢?還是先讀華陵的律法這些?”


    蒔泱看著落三抱著的已經遮過了她頭頂的書,咕嚕一聲咽了咽口水,“我可以先吃飯嗎?”


    ……


    三天後,太傅府。


    “姑娘,到了。”


    落三跳下馬車,掀開了帷帳,蒔泱探出了頭來,扶住落三的手下了馬車。


    經過了落三這幾日的教導,蒔泱總算是弄懂了自己所處的華陵是怎樣的一個情況,還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至於律法,蒔泱表示,青石板磚和拳頭比較好講道理。


    當然這話她定是不敢當著鳳南珹和落三的麵說的,要不然,又要找夫子在她耳邊念著“之乎者也”了。


    鬆開落三的手,蒔泱站穩後抬頭看向了掛在府門上方匾額寫的“蒔府”,隻覺得心裏一陣沉悶。


    她如今所在的位麵,東起平川,南為華陵,西是山宣,北為暮荒。


    而以南為尊的華陵,是鳳家當朝。


    當朝天子即位起已過了二十四年,相對於其他皇帝來說,子嗣是尚少的。


    能存活下來的,並且現如今長大成人的隻有著一個妃位所出的承王鳳錫,嬪位所出的越王鳳延,和已逝貴妃所出的鳳南珹和鳳琰了。


    而正宮皇後,並無所出,自然也就沒有立太子。


    於是這儲君之位的爭奪,就不光是皇子們的事情,更是影響了朝中大臣的站隊了,眾人遲疑不決著生怕壓錯寶。


    在這些大臣之中,便有著蒔泱這名義上的父親——蒔興。


    可笑的是,蒔興並不像其他朝臣一樣選擇皇子站隊,而是表麵上表示自己是忠心耿耿的保皇派,背地裏卻是利用自己的官職出賣朝廷機密給敵國的山宣,以求得到無上的榮華。


    等皇帝發覺不對勁之後,蒔興已是把所能找到的證據都銷毀掉了,沒有證據也不能就此定他的罪,隻能一邊防著他,暗地裏一邊讓鳳南珹找證據。


    一晃,就這麽多年過去了……


    而今日,為她的胎魄,亦為了幫鳳南珹,是來砸場子的!


    望著那匾額,蒔泱眼神示意下了落三,落三領會,嘿然一笑,腳尖一踮,一躍而起朝匾額踢了過去。


    主子說了,今天要讓姑娘玩得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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