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得怎麽樣?”萬長嬴問。


    趙剛渾身血痕,用手緊緊捂著胸口的裂口往前院大步飛奔,鳳凰化作不灼人的微弱火光纏繞在他身側,聽到萬長嬴詢問,他趕忙清了清喉管裏的血痰,盡量穩著聲音答:


    “宗主放心,有鳳凰在,沒受重傷,弟子現在就趕過來。還請宗主替我告訴師尊師兄,玉承恩手段陰狠毒辣,已經確定走入邪途,務必小心。”


    於此同時前院中,紅花喜布飄然破碎,殘存的寸縷還懸掛在房梁木柱之上,掉落在地的碎片被靈力劍氣激蕩地漫天紛飛,院內死去的修士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汩汩,在冬夜裏冒著熱氣,宛如紅色溫泉,嫵媚妖豔。秦梅香屏氣凝神,不想去聞那刺鼻惡心的血腥味。


    玉元之前說,蛛絲會在該來的人來時就解開。雖然他並沒有聽到趙剛用傳音符告訴萬長嬴的話,但也能猜到。


    閃過劈頭蓋臉的攻擊後,秦梅香咬著牙沉聲道:


    “看來這下是真正的玉承恩來了。”


    隨著傳音結束,萬長嬴一把將所有人身上的符界收迴,用縛靈符將密密麻麻的傀儡紛紛捆住。


    太多了,而且還不是一起來的,是一個一個接著湧上來,他恨不得一鼓作氣將這些玩意兒全殺了,可……


    這些弟子有何辜,又要再屠一次宗嗎?


    萬長嬴如夢初醒,使勁搖了搖頭,終於擺脫了心中的桎梏後,目光霎時變得更加堅毅。


    既然這些弟子已經中了蛛絲儡,就算是捆著也不會停止殺意,隻會無上限地消耗自己的靈力。


    他側頭衝著人群大喊:“能打架了就趕緊起來,還躺著看戲的是要等著一起死嗎?。”


    “宗主,來。”


    冥器宗的弟子趕忙把賀覽扶起,其他各大宗門也都緩緩站起身,諸多法器捏在手中,開始抵擋起傀儡的進攻,獨獨隻有肖龍還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麵,垂眸看著人們拚死搏殺和遍地的血肉屍塊無奈地搖了搖頭,低笑道:


    “沒想到兩個小老鼠就把我和玉承恩都耍了。真的是……我說他怎麽能蠢到連那些話都說。”


    懷光宗一向對民間有意修仙者持廣納態度,不管天賦如何能否結丹,通通可以加入宗門,所以這些弟子傀儡的修為其實都不高,不然也不至於這麽容易就中了玉元的蛛絲儡。而正因為這點,導致現在的傀儡數量實在太多,仿佛殺不完似的,任憑再厲害的人也扛不住。


    所以就算現在各家宗門都已經起身參戰,一心殺敵,可畢竟他們右手都才受了重傷,又被吞金蟾長期汙濁了靈力,現在根本起不了什麽太大的作用,甚至在這麽多傀儡的圍攻之下,恐怕他們連自身安危都很難顧及。


    刀劍相撞,術法齊出,靈光擊碎喜燭,霎時火花迸裂,引燃院角的碎布。


    賀覽還沒從喪子真相的悲痛憤恨中出來,他滿眼熱淚,口角還掛著血跡,指著肖龍怒斥道:“肖宗主!你好歹也是五大宗門之一,竟真的和懷光宗苟合,殘害無辜!”


    不僅是他憤恨難泄,方才假玉承恩所提到的那些宗門也紛紛怒懟。可盡管肖龍正被無數劍端指著也毫不畏懼,依舊氣定神閑,波瀾不驚,隨意地抬手撫了撫衣襟上的血漬,挑眉問:


    “怎麽,大家不都看到了那個玉宗主是假的嗎?賀宗主怎麽還真的被這種妖言惑眾之詞蠱惑了呢?”


    話音剛落,傳來驚唿。


    “若塵師兄!”


    “塵兒!”


    肖若塵忽然分了心,右肩頭被一把長劍穿刺而過,痛得他齜牙,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此時此刻,心裏的悲痛更甚千萬倍。


    萬長嬴飛身而上,刹那間便將那傀儡擊殺,帶血長劍應聲落地。也不知是不是痛得麻木了,肖若塵還木愣地立在原地,淚水滾滾而下。他猛然吐出從胸腔裏一湧而上的熱血,眼眶濕紅,神情恍惚,僵硬地轉頭看向雲淡風輕的肖龍,哽咽喚道:


    “父親!為什麽啊!到底,那些事是不是玉承恩做的,你又為什麽會……”


    “塵兒,連你也不信父親嗎?”


    肖龍皺眉,臉上心疼,眼底卻冷淡,甚至在說話的聲音裏找不到絲毫擔憂的情緒。


    “難道你因為萬長嬴與我意向不同,就要與父為敵嗎?”


    與父為敵……


    肖若塵渾身一震,瞳仁更加散大,一張臉蒼白得像個死人,肩頭還在止不住滲出汩汩冒著熱氣的鮮血。


    好生疏的詞語,一輩子都沒有想過的詞語。


    幼時的逼迫也好,強硬也好,每次努力都隻會換來嚴厲無情的懲處也好,他都隻想過反抗,反抗無果之後就想著逃離。


    就算肖龍得知了他的下落,無數次找上門來,打也好罵也好,他要是真的有一天逃離不掉,大不了命予黃泉,成為沒入汪洋中的一泊孤舟,成為天地之間的無依幽魂,也要換得自由無羈之身。


    所以,獨獨的,他從來都沒想過的,就是有朝一日會與父為敵!


    可他顫著聲卻不知道該答什麽。


    他想信,可怎麽敢信。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他的父親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肖若塵才七歲之時,肖龍就已經在夥同玄清宗一起殘害無辜妖族,還試圖和玄清子一同修煉巴瑤神女遺留的那本丹派邪法秘籍。但玄清子並不是一個願意交出底牌的人,所以也就隻透露給了肖龍一點細枝末節的東西。


    可誰知就是這點細枝末節,肖龍拿到手之後甘之如飴,沒日沒夜地修習,以至於有一日走火入魔,失手殺了自己的妻子後才清醒過來,可他的金丹中的靈力卻遭到反噬,幾十年的修為消散殆盡,若不走邪門歪道,隻能重新修煉,從此以後再也沒了問鼎宗師之位的能力,隻是這些事,除了肖若塵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


    直到那時,肖龍才終於停手,又把振興宗門的重擔強行壓到隻有幾歲的肖若塵身上,為了地位,還與昆侖宮早早就定下聯姻之盟。


    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一心隻為宗門。又或者說,隻為了他那欲壑難填的癡望。


    肖若塵苦苦笑了笑,自嘲地暗罵自己。真相不是明擺著的嗎,還問那麽多做什麽呢?


    真是諷刺。


    肖龍定是已經與玉承恩合作了,隻為能踏上那一條他心心念念的,用無數血肉澆築的——青雲之路。


    見肖若塵落淚,悲痛地說不出話,肖龍以為有了成效,於是急迫如追擊般問道:


    “為父也是為了宗門著想……塵兒能理解為父的,對吧?”


    “父親,母親已經死在你手裏了,收手吧。”


    “什麽……”


    肖龍的神情終於不再平靜,變得震驚,指尖細細顫抖,語氣裏滿是慌亂。


    肖若塵心如死灰,揮劍將衝上來的傀儡刺穿,眸中仿佛藏著萬丈寒窟。他長籲一口氣,任憑淚水從眼眶滑落,顫聲繼續說道:


    “我看到了,母親不是妖殺的,是你。”


    秦梅香愕然,他唯一對肖若塵往事的了解還是當初從說書先生和宋樂渝口中得知的,玄山之變時肖龍和玉承恩悄然離場,作壁上觀,他是對肖龍厭惡至極,卻沒想到這個人,連自己的妻子都不放過。


    與此同時,聽到這個消息的修士也是無一不震驚,昆侖宮的人更甚。


    霜白白衣染血,皺著眉頭吃力應付著傀儡,可目光還是下意識地去跟隨肖若塵的動作,難以集中精神。短短一句話的時間,她手臂上就被亂劍新劃出了好幾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肖若塵忍著悲痛,步履沉重地,一寸寸朝肖龍走去,他輕喚:


    “父親。”


    肖龍怒斥打斷:


    “夠了!你一個背祖忘恩的東西也配叫我父親!”


    “父親……”


    見肖若塵提著劍越走越近,他顫巍巍地朝後退了幾步,故作氣勢,用力瞪著眼喊問:


    “逆子!你!你要做什麽!”


    肖若塵用肖龍從小逼迫他修煉的劍術,清除了走近父親的這條路上的所有障礙,隻為了能將長劍遞到父親眼前。一雙眸子暗沉,就像幼時受罰時要交出佩劍那樣,誠懇,堅毅,又帶著悲傷,落寞。


    北方的冬天真的很冷,比巴蜀冷多了,雪花通常是六瓣的,它們從天空飄落時,如同鵝毛一般輕盈、蓬鬆,大片大片地落到雪地裏罰跪的孩子頭上,身上。練劍後身上殘留的熱氣會將它們融化,打濕衣袍,後麵又會因為寒夜太長,把它們重新凝結成冰。


    真的很冷,像現在這個季節,白樺宗已經積雪很厚了吧。


    一定很美,但他不想再迴到那個地方了。


    總算是站到了父親身前,肖若塵以前從來不敢靠肖龍這麽近的,因為他的父親總算無情的,嚴厲的,讓人害怕。可今日不一樣,他哀求似地看著肖龍,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遞上沾滿傀儡鮮血的長劍,聲音止不住打著抖:


    “父親,殺了我吧。”


    肖龍一驚,身形顫抖,口唇一開一合,不知道要說什麽,但終究都是啞然無聲,隻剩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柄劍。


    “塵兒!”


    萬長嬴生怕肖龍發瘋真地對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下手,想衝上前去阻攔,可還沒動作,身側就有十幾個傀儡圍了上來,讓他難以顧及。


    隻見肖若塵深深一鞠躬,俯身繼續道:


    “殺了我吧,不然的話,得知真相之後,我會親手殺了父親的。”


    這語氣,神態,動作,誠摯又認真,仿若在朝聖。


    ……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於夜風中戰栗。


    “肖宗主還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啊,忘恩負義,背祖離親,如今還要親手弑父。”


    玉承恩的聲音如鬼魅般在庭院中空靈迴蕩,不知是何方向傳來的。餘音還未散盡,頃刻間,隻見月夜空中驟然落下一團“滋滋”作響的煞氣,如黑色的波濤般怒湧,咆哮著朝依舊躬身托劍來不及反應的肖若塵砸去。


    霜白驚恐大喊:


    “肖若塵!危險!”


    她的目光沒有片刻從肖若塵的身上挪開過,所以也就隻有她發現得最迅速。千鈞一發之際,眼看駭人的煞氣就要擊中,她來不及多想就躍身飛撲上前,將肖若塵猛然按到地上,用身軀將他護了個嚴實。


    下一瞬,黑色風暴攜帶著能撕裂靈魂的恐怖氣息席卷而至,她合上眼簾,毅然地等待著被冤魂煞氣咬碎吞吃。


    但半晌過去,想象中的疼痛並未襲來,撲倒在地的二人一同詫異地睜眼,隻見秦梅香托起一方金色流光,緊咬著牙關,雙腳穩穩地釘在原地,衣袍在靈風的衝擊之下獵獵翻飛,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被這股力量攪得混亂不堪,發出尖銳的唿嘯聲。


    “走!”


    秦梅香緊皺著眉頭,聲音因對抗而變得嘶啞。


    肖若塵抬頭,正好看到肖龍的麵色由緊張變得鬆懈,盡管就隻有那一瞬間,可卻還是被收進了眼底。


    緊張是在緊張什麽呢?是緊張方才自己的命懸一線,還是隻是怕自己真的會殺了他?


    這次,肖若塵沒有再留戀,很快就挪開了眼。他迅速伸出手臂摟住霜白的腰身,掌心拍地一躍而起,刹那,二人的身影就閃至了另一片空地之上。


    萬長嬴抬掌至頭頂,一道刺眼的白光猛然朝天幕之上射去,頓時將整座山林照得透亮,宛如白日。


    之前用劍跟那些小傀儡纏鬥了這麽久,總算是等到該用靈力的時候了。


    果然,有了這道靈光,玉承恩隱匿在黑暗中的身影總算是能被人看到,沒了夜色遮擋,一覽無餘。他立於房簷之上,手持金玉長劍,劍身和軀體都環繞著一層令人膽寒的黑色氣息,絲絲縷縷朝外湧動,發絲在這股強大的力量衝擊下肆意飛舞,仿若來自地獄深淵的魔影。


    萬長嬴麵容冷峻,雙眸猶如寒星,深邃而明亮,手中緊握著一把散發著刺眼白色光芒的長劍,青雲的劍身嗡嗡作響。


    二人目光相撞之時,萬長嬴眼神一凜,身軀似流星般衝撞,尖銳地穿梭而上,直至與玉承恩兩兵相交,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好似驚雷炸破,震得庭院中的樹木枝葉斷碎。


    玉承恩為了接下萬長嬴的進攻,被迫收迴了與秦梅香相抗的煞氣,總算讓秦梅香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原本他在帶著萬長嬴破入殺妖界之時就已經耗費了不少靈力,甚至受了點不輕不重的內傷,方才又纏鬥許久,說不累是不可能的。強撐著衝上去擋下玉承恩那一擊時,他感覺自己腿都在打顫,胸口悶痛難忍。


    秦梅香手捂胸口喘著粗氣,蹙眉望向天空中的兩道身影。


    玉承恩劍法果然不愧是當世第一,迅疾精湛,招招式式都殺意凜然。但若放在以前,他就算劍法再好也打不過靈力高出他許多倍的萬長嬴,可現在,他有了那麽多冤魂和妖丹的加持,兩人竟一時半會分不出個勝負來。


    脊背發涼,所有人看到此情此景就知道,一切難以相信的事都分明了。


    不管那個假玉承恩說的那些事跡究竟幾分真幾分假,但至少現在看來,玉承恩殘害無辜作惡多端,生吞活人,煉化妖丹之行,一定是真的。


    玉承恩靠邪術,終於達到目的,跨入宗師境了,又或者,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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