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喬國在六百年之前,根本沒有如今的仙門盛況。直到巴瑤神女攜上古之秘術行走世間,斬妖除魔最終飛升成仙,才開啟了真正的百家修仙之勢。


    玄清宗掌門玄清子執著於收集一代一代的上古秘術,邪魔怪道,凡世傳聞,均將其編撰成書,藏於後閣之中。


    據典籍記載,巴瑤神女為開辟南喬修仙之道者鼻祖,並提出:一脈之至強者方為宗,可傳承者為師。


    所以在人們口中能被稱為某一術法宗師的,一定是將此術法修煉至極致的人。六百年來南喬國一共隻出了五位宗師。


    第一位是玉久聞,四百年前將巴瑤神女所傳劍術秘籍融會貫通,建立了最早期的懷光宗。作為第一位大宗師,在位掌門時將懷光宗發展得頗有一番盛景。但後來修仙門派越來越多,權威爭鬥頻繁,同期出現了一名自稱寒策的丹派宗師。兩宗相鬥,兩敗俱傷。懷光宗至此沒落,甚至而後兩三百年都銷聲匿跡,丹派更是徹底失傳。


    直到懷光宗第二十三脈弟子玉承恩於二十年前繼位掌門,才逐漸又有了一席之地,如今踏足五大宗門之位。可劍術秘籍淪落幾百年,早已殘缺不全,懷光宗就再也沒有弟子能夠重現當初宗師之力。


    上兩位都較為早期,近百年來玄門弟子數不勝數,修仙界盛況空前,竟現了三位術法頂修。單符法便有兩位,分別為玄清宗前掌門玄冥子的大弟子:楊梅。牛鼻宗現掌門:萬長嬴。


    玄清宗是五十多年前散修玄冥子在凡間雲遊時偶然得到一本古籍:《符咒集結錄》而所創立的。開宗立派之後他滿心想發揚符法,正巧遇到曾經的玄清山,如今的牛鼻山腳下一戶農家夫婦誕下個十分適合修行符法的女嬰,便從小收為弟子。


    玄冥子一輩子都在苦心鑽研《符咒集結錄》,卻始終無法真正參透。大弟子是女的,二弟子玄清子又十分執著於丹派修煉,玄冥子正想收第三名弟子傳承符法時,十九歲的楊梅竟將《符咒集結錄》完全掌握,成為了南喬史上第一位符法宗師,也是迄今為止五大宗師中唯一一位女宗師。從此,玄清宗成為了繼鼎盛時期的懷光宗之後的第一大宗門。


    而後玄冥子覺察自己命不久矣,苦於自己一輩子未能將符法參透,便想傳位於楊梅,讓她代替自己傳承這個上古秘術。但楊梅不僅不願做掌門,還因為世俗之情退出了宗門,從此音訊全無。玄冥子沒過多久駕鶴西去,玄清宗至此落於玄清子手中,成了丹派宗門。


    世人紛紛惋惜,擔憂符法失傳,又擔憂玄清宗至此也如懷光宗一般徹底沒落。可玄清子不知哪裏得來的丹派邪門秘法,依靠殺妖刨丹修煉之術也穩穩站住了天下第一宗的位置。


    再後來萬長嬴繼位掌門,重建玄清宗,將其改名牛鼻宗後還是選擇傳承先人遺誌,一心鑽研《符咒集結錄》。隻幾年時間,萬長嬴就成了符法大宗師,修為極高,將牛鼻宗再次推至宗門之首。


    而還有一位,便是如今的懷月山宗主齊鳴。他從小跟隨父親學習結界術,幼時就展現出了非凡的天分。齊鳴幾歲掌握了五行八卦陰陽生克,十歲就能輕鬆施布方圓五裏的結界,十五歲更是了不得,修為竟快要追上他的父親了!到十九歲,他就成了六百年來結界術的第一位宗師,光宗耀祖名極一時!誰見了不叫他一句齊宗師?誰不對他讚賞有加?


    有了齊鳴,齊嶽山就能成為唯一一個敢和牛鼻宗爭鋒的宗派…


    但僅僅不到半年時間,這位被人人誇讚有仙人之姿的齊宗師就成了被萬般嘲諷蔑視的月亮公子,齊大笑話。


    所以當齊鳴拖著一張苦澀難堪的麵容趕來,輕輕揮手替他們擋住雨水時,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對著所有望向他的人,擠出了個尷尬的笑,仿佛在說:我來晚了。可這個笑在他垂眉癟嘴的苦瓜臉上,比哭還難看。


    其實齊鳴年輕的時候長得是極其俊美的,不然也不會被誇稱為仙人之姿。仙人者相,仙人者法,他都占全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那雙清澈堅韌的眸子沒了光,天生溫和帶笑的臉也變成一副苦相,時時刻刻都生無可戀的模樣。如今他年齡也不算大,不過也就三十出頭,滿臉全是哭出來的皺紋。


    或許是這些年被唾罵諷刺說成笑話,夜夜捂被窩中偷偷抹眼淚吧。


    這麽多修士,此刻卻寂靜無言。有些人久年沒見到過齊鳴,一下子都沒認出來這是誰。而有些人隻是聽過月亮公子的名號,還有他的那些不知廉恥的風流事跡。總而言之就是,無人主動跟這位姍姍來遲的大宗師搭話,看是看見了,不過還是裝沒看見的好。


    玄山之變都一天一夜了,自己宗門管轄地界出了事,死傷了多少宗門修士無辜百姓,齊鳴竟還能慢慢悠悠趕來。簡直不知道是該感謝他在最後關頭能趕來,還是該氣憤他不早點趕來。


    這位月亮公子,做事風格真的總是那麽奇葩。


    秦梅香上山的一路上殺了許多殘餘的發狂妖物,染了一身的血腥氣。既然跟著妖屍走沒遇到萬長嬴,那說不定萬長嬴此刻正和酉金長老一塊兒在化仙台處修補結界。他憑著記憶朝巴瑤女神像的方向禦劍,果然看到了參天巨樹群中那一片偌大的空地,酉金長老此刻就在化仙台前打坐,細碎的靈流如水般注入陣眼。


    一旁還有個血肉模糊的碎屍,身上的金色錦袍早已破爛不堪,沾滿汙穢。


    但除此之外,沒有別人了。


    秦梅香覺得是自己沒看仔細,又在空中環視了一圈,確實沒在空地上找到那個白衣男子身影。他深吸了一口氣禦劍落地,樹枝化作靈光融入掌中。


    “酉金長老!”秦梅香站在沈玉冰身後輕聲唿喚。沈玉冰沒答。


    “酉金…長…”


    “秦梅香。你師尊在百葉蘭叢中。將他帶出去吧。”


    沈玉冰抬頭看向秦梅香時,眼眶是通紅的,淩亂的發絲已經被淚水打濕了個徹底。若不是符界內淋不到雨,秦梅香都差點以為沈玉冰臉上潺潺滑落的是雨滴。


    他口唇微微張了張,沒聽懂沈玉冰的意思。但似乎是感覺沈玉冰身前那片花叢中確實有什麽東西,下意識地,秦梅香挪了兩步。


    百葉蘭叢茂密,有男子的小腿那麽高。花身又白嫩,正好能遮擋住一個平躺的白色身影。難怪秦梅香在空中時沒找到,原來是藏在花叢中。


    那張臉安靜又蒼白,累到睡著了吧?


    秦梅香還沒來得及問沈玉冰具體情況,就聽到一個溫潤如玉的嗓音自身後傳來。


    “這位姑娘,我來吧。玄山禁製特殊,你這樣是修不好結界的。”


    兩人迴頭,看到極為憂傷的臉,黯淡無光的眼。


    沈玉冰警惕問:“閣下是?”


    齊鳴為難地撓了撓腦袋,尷尬答道:“在下齊月山宗主…齊鳴…”


    齊鳴?聽到名字,秦梅香嘴角抽了抽,眯眼仔細打量了一番。來人身形修長清瘦,仿佛被風幹過一般臉頰微凹,穿著褐色暗紋長袍,顯得整個人更加疲憊無色。


    看上去如此憔悴的一個人,卻是曾經人們口中稱讚的仙人之姿,謫仙之人。看上去如此溫潤的一個人,也是如今人們口中侃笑蔑談的月亮公子。


    沈玉冰本來還想開口說些什麽,但靈力將盡,她也確實嚐試了各種辦法都毫無用處,隻好點點頭。虛弱道:


    “齊宗主,拜托了。”


    齊鳴又苦苦地笑了笑,聲音倒還是與他那張苦瓜臉違和至極,語氣仍然十分溫和輕柔地對著沈玉冰說:


    “那你先撤靈,不然你會死的。”


    聞言,秦梅香上前扶起身軀發顫的沈玉冰,此刻她仿若風中殘燭,好像隻差一陣細碎的打擊就會破裂成片。


    二人退至一旁,秦梅香把沈玉冰安頓坐穩之後又趕忙上前去把百葉蘭叢中那躺得平靜,軀體寬厚又結實的人打橫抱起走到遠處,坐下後把萬長嬴的頭輕輕靠在自己的膝頭,摸了摸他的鬢角。


    怎麽睡得這麽沉,明明都入夏了,還那麽冷。


    齊鳴站直身子,背對著他們沉沉歎了口氣,具體掐了什麽手訣也沒看到,隻是雙手抬起,霎時靈光刺眼,他衣袖被靈流震地翻飛不止,整個人挺拔傲氣,背影顯得意氣風發。


    隨著他施術,化仙台的石塊之上黯然升起一道霧氣,慢慢擴散流動,漸漸飄至巨樹頂端蒼穹之中,不知不覺之間就籠蓋住了整片山野。


    “好了。”齊鳴頷首,將手臂垂落轉過身來,又恢複了那副頹廢滄桑的模樣,仿佛方才的背影根本不是他。


    “這便好了?”沈玉冰詫然。


    “嗯,好了。”齊鳴點頭。


    偌大的玄山,幾百年來舉辦試煉大會都要數十個專精結界術的長老共同施法才能撕開一道裂口的禁製…沈玉冰源源不斷傳輸靈力都無法修補的結界,被齊鳴孤身一人,半刻之內,就徹底補施完善。


    人們念叨了齊鳴多少年的笑柄,直至今日才真正意識到,他也好歹是一個宗師。


    肖若塵感覺體內的靈力終於不再往外洶湧而出時,已經頭腦發暈聽不清周圍的人在說什麽了。


    再醒來是在牛鼻宗弟子堂內,他的臥室裏。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有些熱。


    他茫然地起身推開門,聽到有人在哭,有人在爭吵,總之嘈雜極了。但是聲音離得太遠,聽不清到底在吵鬧個什麽。


    今日的牛鼻宗,仿佛有些不一樣。


    肖若塵跨步出門,看到秦梅香正坐在院落中的梅樹下,呆呆的,如同一個僵硬的雕塑般木然望著天空,一動不動。


    “秦師兄?”肖若塵疑惑地走過去。


    秦梅香緩緩轉過頭來,眼眶是紅腫的,整個人仿佛透著一股死氣,都有些不像活人了,周身的氣息冰冷又寒涼。他見肖若塵醒了,無力地道:“走吧,去大堂。”


    七日前,玄山外。


    齊鳴將一切都處理完善了之後,沈玉冰和秦梅香就跟隨著一並禦劍出了玄山。秦梅香抱著萬長嬴冰涼的軀體緩緩落地,周圍的修士各個都喜極而泣,感歎著那位月亮公子修為非凡,不愧是第一結界術宗師。


    可秦梅香卻沒心思聽。


    “師尊,一切結束了。”


    秦梅香低下頭眸色柔和地看著懷中那張蒼白又俊美的臉龐,輕聲喃喃,生怕將他吵醒。


    “師尊,你冷嗎?”秦梅香又問,但萬長嬴睡得太熟,沒有任何反應。他便將手臂收地更緊了些,把懷中之人癱軟的頭靠在自己胸口,企圖能夠渡給對方更多的溫度。


    一開始觸碰到萬長嬴毫無波動的手腕時,秦梅香是不信的。


    那個人說了一定會迴來的。雖然上一次這句話也沒作數,可這一次不一樣,他此刻就在自己眼前,不可能不迴來的。


    江潤之原本正在給其他受傷的修士傳渡法力,看見秦梅香抱著萬長嬴出來時,隻是遠遠望的一眼,就愣住了手。


    沒氣息了。


    醫師是最清楚傷者病人的狀況的,是最能感知到生死的。江潤之清楚,萬長嬴沒氣息了。


    秦梅香又何曾不知道,靠在懷中的人胸口沒了起伏,鼻唇沒了熱氣。


    他隻是不信。


    盡管江潤之過來一遍又一遍確認,麵色一遍比一遍難看,秦梅香也不信。


    盡管他抱著那具僵硬冰冷的軀體迴到聽香閣時,他也不信。


    盡管牛鼻宗的長老們各個抽泣抹淚地過來商議喪葬之禮時,他也不信。


    這麽安靜祥和的一張臉,這麽俊俏孤傲的麵容,幾個時辰前還湊在他耳側跟他說“我一定會迴來的。”


    怎麽會像江潤之所說,已經死了。


    秦梅香坐在床邊靜靜托腮看著床上躺好的人,輕輕替他掖緊被角。萬長嬴的身體太冷了,沒有一點溫度,蓋好被子說不定會暖和一些。


    “又騙我。”秦梅香眸色陰沉,麵無表情。隻是淡漠地自言自語著。


    “又騙我…”


    你究竟是騙我會迴來,還是騙我你死了。


    天下第一宗門牛鼻宗掌門人長嬴仙尊,因玄山之變時以身護衛眾生,最終力竭而亡,命終於化仙台。


    靈柩前,諸君痛哭。


    秦梅香跪在白墊上,換上了一襲喪袍。他倒是莫名落不下淚,隻是悶得慌。


    隻聽有人高聲念道:


    駕鶴西遊歸天界,世隔人間一堵牆


    要得親人同相會,除非南柯夢一場


    分別五年,重逢四月,如今又是生離死別。


    秦梅香竟輕聲笑了起來,他伸手緩緩撫上棺木,卻壓根不敢去看躺在裏麵的人。


    哪兒有人一睡睡七日的…


    師尊總是睡到日上三竿,外出降妖也遲到。隻是這次太久了,該起床了。再不起來別人都以為你死了…上一次你就騙得我好苦。


    這次我不信的。


    別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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