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膳後,秦梅香和肖若塵就去了念梅園。而萬長嬴已經在園中站了許久了。


    “師尊。”二人恭恭敬敬地同拘一禮。


    “坐吧。吃什麽飯能吃這麽久?”


    萬長嬴走向園中樹下的石凳坐下,看著兩個小徒弟還呆愣立在原地,又重複了一遍:“坐啊,站著不累嗎?”


    秦梅香覺得有些不自在,幾年沒見的師尊此刻就在自己眼前,卻頂著一張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臉龐…人還是那個人,卻心裏總是不敢再那麽親近,不敢再逾矩分毫。


    同樣是一身白衣,現在的這個人卻不是記憶中那個溫和的樣子,反而眉眼深邃低垂,透著邪氣,讓人難以接近。


    還有這庭院…與梅院竟十分相似。


    “來秦師兄,坐坐坐!”肖若塵拉著發呆的秦梅香坐到了石凳上,笑嘻嘻衝著他開了口:“其實師尊私底下很好相處的,一點都不兇,他就是在人前裝裝宗主的樣子而已。”


    “哦?這就是你中午偷偷跟小香香講我多兇多可怕的托詞嗎?”


    萬長嬴眯著眼看著肖若塵,嘴角上的笑意若有似無,盯得肖若塵脊背發涼急忙又站起來:“師尊我錯了!你打我吧!你罰我吧!”


    這耍無賴的性子簡直一脈相承,伸手不打笑臉人,肖若塵又哭又笑地在一旁貧嘴,秦梅香垂著眼簾。還是有些不適應。


    “小香香。”萬長嬴在叫他。


    “嗯?”


    “你怎麽不說話。”萬長嬴在問他。


    “師尊叫我和若塵師兄來,是有什麽事嗎?”


    好奇怪,沒有了以前的熟稔,沒有了以前的親昵,甚至有些,措手不及。秦梅香迴話的語氣很生硬,甚至有些冷淡,仿佛身邊的肖若塵都比他和師尊更為親密。


    是了,別人是五年,而他和師尊又隻有多久呢。


    幼時或許還好,現在自己已經年近弱冠,許多事都不一樣了。


    此時此刻秦梅香那思維纏繞的腦海中竟莫名其妙生出一句醋酸味極濃的話:


    人生若隻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靜默了好一會兒,肖若塵見二人情緒有些不對,也收起了逗樂的樣子默默坐在一邊,隻等著萬長嬴開口。


    “叫你們來是有兩件事,第一件是小香香如今的傷勢,昨日卯木長老來看過,說需要一味藥引子才能重凝靈氣,第二件事是三月後的玄山試煉,試煉的彩頭是懷光宗出的一把寶劍,名字叫樹枝。”


    “我的樹枝!?”秦梅香聞言霎時抬頭看向萬長嬴。


    當初秦梅香還在懷光宗之時,曾被派去剿滅一隻樹妖,可那隻樹妖十分狡猾,聽到秦梅香的佩劍名叫樹枝時,竟不與人纏鬥,萬千根藤蔓就將黑色長劍奪了過去吞吃入腹,而後就逃之夭夭,再也沒找到。


    萬長嬴點點頭,麵目嚴肅:“通體烏黑,土屬性靈光,正是你的那把佩劍。”


    “這殺千刀的懷光宗,扣了人還扣劍!真是不要臉的!我們一定要給秦師兄拿迴來!”肖若塵憤憤然拍案而起,仿佛這件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一樣,把懷光宗罵了個狗血淋頭祖宗十八代挨著數落,聽的秦梅香在一旁目瞪口呆。


    “若塵師兄息怒息怒…”他拽了拽肖若塵的衣袖,才把人又拽下來重新坐好。


    “秦師兄,你放心,上次玄山試煉正逢我們宗門還在重建就沒去,但是去的話玄山肯定是頭籌,絕對穩穩的!”肖若塵拍著胸脯語重心長對秦梅香說:“你也別太難過!懷光宗那個狗娘養的玉承恩一直都這麽卑鄙無恥下作!”


    又是一通罵。


    秦梅香沒想到,當初第一麵見到肖若塵的時候以為他是個優雅沉穩的翩翩公子,結果私底下其實是個嘴裏能跑十輛馬車的豪放派…


    再次印證了那句話:人不可貌相。


    見他如此仗義執言,秦梅香倒覺得之前自己的想法有些太小氣了…


    “好了塵兒,說正經事。”萬長嬴出言安撫。“小香香需要的那味藥引名叫百葉蘭,生長在玄山之內靈氣最旺盛的地方,有凝聚靈力之效,所以這次的玄山試煉大會,我們必須去。”


    玄山傳聞是六百年前仙人飛升之地,靈力充沛,草木妖獸成精無數,山外有一層結界將妖獸困在其中,所以山下村鎮都安居樂業。


    所以玄山試煉大會是幾百年來宗門百家定下的一個固定時間來相較宗門弟子實力的大會,一般是三年一次。通常會有幾十上百個大小宗門同時到場,為首的幾大宗門就是懷光宗,齊月山,白樺宗,昆侖宮,牛鼻宗,分別區管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


    通常大宗門帶一百名弟子,小宗門帶三百名弟子,但小宗門究竟有沒有這麽多弟子都看各自宗門實力和造化了。宗門之間弟子進入玄山結界當中,以最終先登頂玄山頂峰的宗門弟子為頭籌。


    成千上萬的弟子比爬山,誰先爬上頂誰就贏。看似簡單,但玄山之內妖邪當道,樹木成窟,每次大會死在其中的宗門弟子也不計其數。


    所以每年都會由一個宗門拿出個像樣的彩頭,引得大家去爭奪,才有動力。


    上一屆的玄山試煉大會舉辦得就十分盛大,雖然沒有彩頭,但修仙界幾乎全部到場共同圍剿玄山淩波鎮害人的大妖,稱為百家屠妖會。


    今年懷光宗出的彩頭,就是秦梅香幼時在紅閣中選中的那把以黑龍護心鱗所鑄造的絕世神兵——樹枝。


    關於玄山的這些事,秦梅香在幾年間聽過不少,隻是沒想到自己的佩劍竟落入了玉承恩手中。


    萬長嬴繼續道:“所以這次我們的任務就是,先去玄山化仙台中取百葉蘭,而後登頂。”


    “是,師尊!”肖若塵已經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他還沒參加過如此大的盛會,更何況又是為了自己這個新進門的大師兄。


    “師尊,若塵師兄,多謝。”秦梅香起身,感激之情難以言表,隻好對二人行一大禮,肖若塵卻率先將他扶住。


    “秦師兄何必客氣,都是長嬴座下,以後叫我若塵就好!”


    萬長嬴一向知道秦梅香的性格,總是別扭又害羞,於是衝肖若塵笑斥道“你小子倒是熟得快,別把我家小香香嚇著了。”


    肖若塵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直唿師尊偏心!師尊不講理!師尊偏愛大師兄!


    秦梅香心道:嗯,我家小香香,這才對嘛。


    想到高興之餘,“噗…”秦梅香沒忍住竟笑出了聲,惹得兩人直愣愣看著他。他有些尷尬,急忙捂住了嘴,耳根通紅。


    此刻雪下的小,已經到冬末了,春天要來了。


    秦梅香覺得,好像其實也沒那麽差。


    正事談完,萬長嬴也拍拍衣袖站起身,對著二人說道:


    “好了,先迴去收拾行囊,宗門昨日接到個委托,清溪鎮有妖靈作祟,明日一早啟程。正好帶你們先去試一試,免得玄山上丟了小命。”


    “清溪鎮?”秦梅香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心中不免一顫。


    “正是,清溪鎮四麵環山,冬日化雪寒涼,你們穿厚點,明日辰時各自用完早膳後在牛鼻門前集合。”萬長嬴話音剛落,肖若塵就一溜煙跑沒影了。


    長嬴仙尊雖偶爾和藹可親,可畢竟是師尊,肖若塵心中就算恭敬也難免懼怕。況且中午說壞話的事好不容易才被糊弄過去,能跑就跑,少待在師尊麵前晃悠就能少被罰。


    秦梅香看著眼前這人,立了一會兒,正準備也退下時,對方卻輕歎了口氣開口:“你怎麽長這麽大了…”


    萬長嬴本來想說的是:我沒陪你這段時間,你都長這麽大了。十七歲了,和我初次見你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沒辦法再說出口。失去過一次之後人總會下意識變得小心翼翼,生怕再次失去。


    “師尊。”秦梅香咧著嘴笑著看著他。


    “嗯?”


    “我找過你。”秦梅香笑的更加燦爛,像是在告訴對方,那句“我們一起。”是真的,你走之後我從未放棄過找你,就算是得知你死了的消息,我也來玄清宗門前看過你懸掛著隨風而動的屍體。


    那張熟悉的臉,那個熟悉的白衣身影。


    再無春風,再無生氣。


    我真的被你騙到了。


    “我也一直在找你。”


    很多話萬長嬴深深埋在心裏,要說出來實在太複雜了,太多了,要說很久很久。以後再告訴你,有時間再告訴你。這次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說。


    秦梅香走過去,緩緩摟住身前的人,這一刻霜雪輕撫,隻有你我。


    “明日見。”秦梅香在念梅園內輕輕說。


    “明日見。”這次終於有人應。


    第二日,牛鼻食膳堂內,長嬴仙尊依舊是披散著頭發穿著隨意地就走了進來,瞬間又鴉雀無聲。


    “幹什麽,聊你們的啊,我又不吃人。”


    萬長嬴輕飄飄一句話,反而嚇得眾弟子連咀嚼聲都不敢發出…更加小心翼翼。


    其實他隻是覺得弟子堂的飯菜好吃,有家常味道,而長老堂的那些山珍海味真的是很讓人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啊!


    原本他創建牛鼻宗之後,想走的是清正高雅,是非分明賞罰有度的高貴冷豔掌門仙尊路線。


    結果清正高雅在弟子們眼裏變成了麵目嚴肅,高不可攀。是非分明在弟子們眼裏變成了古板固執不容置否。賞罰有度在弟子們眼裏變成了忽好忽壞性情難測…


    壞妖壞人通通都殺了就變成了人們口中的殘暴不仁…


    如今他非但不高貴冷豔,反而外界都覺得:長嬴仙尊一笑,生死便難料!


    上次宋樂渝闖念梅院的事其實非常尷尬,正好他當時在閉關融合妖丹之氣,虎耳虎尾都還露在外麵,自然隻能將聽香閣外附一層攻擊結界以防萬一。誰知道宋樂渝直接來敲門,被彈飛了出去。


    他裝模作樣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想嚇一嚇打擾的人,免得對方再受傷,就一本正經說了句:“誰再在我剛睡醒的時候打擾我,格殺勿論!”然後讓梅樹輕輕將宋樂渝抬了出去。


    為了避免這種事再發生暴露身份,他隻能當著所有弟子的麵以這件事為基礎小施懲戒。


    十戒鞭灑灑水啦~


    又不是讓寅木長老打,他親自下手知道分寸的!


    結果萬長嬴不知道的是,他堂堂一代仙尊的十戒鞭打在一個本就身體柔弱的女徒弟身上,簡直離打死就差臨門一腳了。


    最後宋樂渝因未通報私闖念梅園,被結界彈飛,梅樹扔出梅園,還公開處刑十戒鞭,養傷三十七日之事,一傳十,十傳百,最後人盡皆知長嬴仙尊有起床氣…


    萬長嬴端著自己的餐盤,在弟子堂內躊躇了一會兒,見大家實在小心翼翼地難受,就準備去長老堂吃飯。


    “師尊!”


    “師尊!”


    弟子們看著萬長嬴腳都跨出弟子堂的門一步了,正準備鬆了口氣。結果肖若塵和秦梅香一前一後從外麵正好來用早膳,看到萬長嬴從門口出來,遠遠的就打了招唿。


    所以長嬴仙尊抬頭看向二人,就這麽直愣愣停在了門口!!!!


    “啊!肖師兄作孽啊!”一個男弟子小聲無奈歎道。


    “誒,肖師兄旁邊那個師兄是誰,長得眉清目秀的!”身旁的女弟子擠了擠他的手臂,低聲問著,同桌的另一個女弟子悄悄湊過去說:“那是秦師兄,長嬴仙尊新收的大弟子啊!”


    “大弟子?”


    “對啊,長嬴仙尊五年的大弟子之位就是給他留的呢!”


    “我的老天爺…那這個師兄肯定有特別厲害的過人之處了…”


    “還是長嬴仙尊去懷光宗搶迴來的呢!”


    眾人在底下細聲討論著,你一句我一句,忽然之間氣氛又活躍了起來,壓根管不著那個殘暴不仁的長嬴仙尊還在不在門口了。


    秦梅香問:“師尊這是要去哪兒?”


    萬長嬴微怔,總不好說自己是覺得待在弟子堂和你們一起用膳怕你們壓力太大,想溜出去給你們點私人空間吧。


    肖若塵一把摟住秦梅香的肩膀,仰著頭笑著說:“師尊要去長老堂。咱們弟子堂的夥食可跟長老堂差遠了,師尊總吃也會吃膩的啦!”


    肖若塵待的時間久,性格又自來熟,很多弟子之間的小秘密他都知道,所以自然也知道師尊的心意。


    “正是!”肖若塵這個台階給的正好,萬長嬴鬆了口氣,心道不愧是他的徒弟,就是有腦子!必成大器!


    說罷,秦梅香和肖若塵也沒再多說,給師尊讓開了路就自顧自進弟子堂吃飯去了。


    長老堂內很空曠,牛鼻宗共十二個長老,有幾個喜歡在自己的小廚房做飯吃,有幾個起得早,有幾個起得晚,反正總而言之基本上很難碰到一起。萬長嬴太久沒來長老堂吃飯,莫名覺得有些不適應,隻自己悄悄摸摸端著盤子跑到一個角落裏坐著吃。


    “掌門師弟稀客啊!”


    說話的女子是酉金長老,名叫沈玉冰。專司宗門內的財務和結界。


    “沈師姐…好眼力…”萬長嬴尬笑迴應著。沈玉冰卻直接端著自己的餐盤坐在了他的對麵。


    “就你一天到晚披頭散發穿的跟個女鬼一樣,看不見才怪了。”沈玉冰說著,往嘴裏塞了一口蟹黃粥。“你今日不是要帶弟子下山去辦事嗎,怎麽還這個鬼樣子。一點掌門樣都沒有。”


    沈玉冰也是當初玄清宗三遺徒的其中之一,入門比萬長嬴早,從小就與他相識,所以麵對這個嘴巴十分難纏的師姐時,萬長嬴總是被拿得死死的…可能這就是血脈壓製吧。


    “對了,你新收那個大弟子,就是以前你在梅院那個吧?”沈玉冰一邊嚼著嘴裏的東西,一邊抬眸看著萬長嬴,眼睛裏就差明晃晃寫著四個大字:心知肚明!


    “嗯,是他。”萬長嬴輕輕應答一句。


    “懷光宗幫你找到了?”


    沈玉冰一邊問,一邊沒耽誤喝著碗裏的粥,反而萬長嬴聽了這句話,還停下了筷子,眼神晦暗莫深。


    “他一直被藏在懷光宗。”


    “好啊!玉承恩這個狗賊,為了咱們這個合作他就一直把人藏起來不交出來!死雜種。”沈玉冰唾罵著,轉眼間碗裏的粥就見了底,她掏出塊帕子擦擦嘴,複而又說:“沒事,人找迴來就好。”


    “嗯,上次我去懷光宗就是想說此事,但是香兒受了重傷也顧不得太多。但凡再讓我碰到懷光宗的人私下殺妖刨丹,我見一個殺一個。”萬長嬴手裏緊緊攥著筷子,險些就要掰斷掉,突然又想起什麽,對著沈玉冰繼續說:“香兒的佩劍也被懷光宗私藏,這次卻在玄山大會上拿出來做彩頭,似是故意引我們過去的。”


    “又在搞什麽鬼東西。這死老頭當上宗主之後一天都沒停過!簡直就是個攪屎棍!”沈玉冰一臉鄙夷,嘴裏口吐芬芳,清豔絕倫的臉都快皺成了一個倭瓜。


    “師姐…他是攪屎棍…那……”


    “沒事,師姐沒這個意思!你知道的啦!”


    沈玉冰擺擺手打著哈哈,然後起身端著餐盤走了。


    而萬長嬴坐在原地想了很久,一頓飯吃得忘了時辰,等他吃完起身抬頭一看日頭。


    兩個徒弟已經在牛鼻門前等候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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