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隻見鋪天蓋地、不知是什麽品種的蟲群,正一縷一縷的從山穀中各處花叢裏飛出,如縷縷黃煙。


    “黃煙”正往一處匯集成一片巨大的“黃雲”。


    這些蟲群若說是蜂類,如此多的數量,卻丁點聲息沒有,如非雲燃忽然傳音提醒,沈憶寒恐怕還得過一會才能發覺。


    不到一個唿吸的功夫,蟲群已匯集成型,這次終於發出了聲音,嗡嗡的蟲鳴山唿海嘯般疊在一起,明明是蟲聲,聽起來卻竟然像是個人在說話。


    不僅像個人,還像個女子。


    蟲聲組成的女聲輕笑兩聲,笑聲中有種說不出的溫柔寧靜。


    “正道弟子,入我殺門。”


    這聲音一落,鋪天蓋地的蟲群便朝沈憶寒湧來,他已抽了鸞鴛吹奏起來,淺紫色的音波圍成一道屏障,將他護在其中。


    笛音肅殺,沈憶寒這次吹的曲子,名為《七王破陣曲》。


    這曲子描繪的是七位妖王被人族修士圍攻,落入絕境,殊死反抗的故事,本為一名同情那七位妖王,覺得人族修士陰謀算計、以多欺少,不夠光明磊落的樂修所作,所以雖叫《七王破陣曲》,那七位妖王最後卻無一生還,曲名中譏諷之意可見一斑。


    這曲子素來不大受玄門正宗待見,但經過數千年驗證,殺傷力卻毋庸置疑,沈憶寒不在乎這些,所以不暇思索,便信手拈來。


    其實有些大材小用了。


    不能怪沈宗主反應過度——


    他從小到大怕蟲子。


    偏偏方才雲燃叫的突然,沈憶寒受驚之下看見這麽多密密麻麻的蟲子,險些嚇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


    數不清的蟲群被音浪衝擊,落在地上,沈憶寒看見自己被小山似的蟲屍包圍,更加發毛,笛音越催越急。


    等終於將蟲群悉數解決,他立刻一把火將那小山似得蟲屍全給燒了。


    一股油焦味在靜謐美麗的山穀中彌漫開來,將原本的詩情畫意毀的一幹二淨。


    雲燃的聲音似乎欲言又止:“……此蟲是煉製丹藥的上好藥引。”


    沈憶寒恨不得把火再燒大些:“什麽丹藥要用這麽惡心的蟲子煉?就是飛升丹我也不吃。”


    “……”


    沈憶寒忽而想起什麽。


    “對了……你是怎麽看見的?”


    不待那頭雲燃迴答,他心中已有了答案,把那護身符摸出來,果然發覺有些厚,展開一看,護身符底下還有一層。


    沈憶寒一眼就認了出來——


    三眼符。


    此符顧名思義,符紙所在之地,如同驅符者的第三隻眼睛,畫得越好,其所視範圍就越大,於符篆一道精通的修士,甚至能畫出如靈識一般、可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三眼符來。


    沈憶寒沉默了一會。


    心中默念:阿燃隻是一片好心阿燃隻是一片好心阿燃隻是一片好心阿燃隻是一片好心……


    沈濯,你別胡想八想,自作多情!


    自己給自己做完思想工作,沈宗主把符紙折吧折吧,裝了迴去,若無其事道:“方才那群蟲子說,這裏是死門。”


    雲燃的聲音頓了片刻,從他識海裏傳來。


    “嗯,此處傳承,似乎不是我派劍主所留。”


    沈憶寒道:“此處像個幻陣,我便想原路返迴,恐怕也已無路可走了。”


    果然迴首依來路循去,再也不見那個連通著石門的洞口了。


    雲燃:“既已入死門,唯有死中求生,才可破死門而出。”


    沈憶寒想起方才自己千挑萬選,費盡心思,結果卻選了個死門,那群蟲子方才也說“正道弟子,入我殺門”,這顯然是“祖師婆婆”有意設計的。


    看來即便上古正邪不分,等到“祖師婆婆”留下傳承時,人族修士卻也已經分出正道魔道了。


    “祖師婆婆”顯然看正道弟子很不順眼,所以特意把他們騙進來殺。


    ……隻能說不愧是魔修,果然隨心所欲的很。


    沈憶寒重新打量了一下山穀中的地形,忽然愣了愣,心道:“這冷泉自山壁上泄下,四周湖畔開花的樣子……怎麽同‘祖師婆婆’的那處洞府那麽像?”


    他往泉水落下的水幕邊走去,果然看見一如那處洞府,這裏的水底也有條細密排布,可供人過的石道。


    沈憶寒吃了一迴虧,這次便謹慎許多,沒有立刻進去,而是禦鸞鴛往四周絕壁的山穀頂端飛去,然而不出所料,足足飛了半柱香|功夫,仍是不見崖頂。


    這山穀,自然也是個幻境了,當然飛不到頂。


    不僅是幻境,而且是死門、殺門之幻境。


    在此類幻境中,唯有找到一線生機,也就是那唯一的生門,才能脫身出去,可這又談何容易?


    沈憶寒隻得迴了山穀底部,他剛想進入水幕,忽然感覺到身後一股勁風,這次他反應極快,不必雲燃提醒,鴛劍出鞘,“嗖”的一聲,不知把什麽東西斬落,掉在了地上。


    那是半截足有碗口粗、還在蠕動的植物觸|手。


    不過兩三個唿吸的功夫,整個山穀中的植株仿佛活了一般,變大變粗,近乎詭異的飛快生長,然後朝沈憶寒攻擊。


    沈憶寒有了準備,這次解決起來不見慌亂,很快便脫身,進了水幕後的山洞,洞口擠進來一隻巨大的植物觸|手,因為太粗,隻進來了半截,另外半截卡在外頭。


    觸手在洞口著急的擺動。


    雲燃的聲音再一次從識海中傳來:“你進山洞後,靈識印記變弱了。”


    沈憶寒一愣。


    難道這幻境裏的山洞,也和那座洞府一樣有隔絕靈力的效果?


    可現在除了這山洞,他已無路可走了。


    往前走了兩步,沈憶寒傳音道:“阿燃?”


    識海中傳來雲燃的迴應。


    “我在。”


    沈憶寒又走了兩步。


    “阿燃?”


    “我在。”


    ……又走了兩步。


    “阿燃?”


    “我在。”


    一連問了數次,那頭的雲燃都不厭其煩的給了他迴應。


    看來聯係隻是削弱了,並未隔斷。


    不知怎的,分明眼下雲燃也隻能和他說話,幫不了他什麽,沈憶寒卻覺得安心了許多。


    可能是因為他這友人隻要一張嘴,便會散發出一種可靠的氣息吧。


    這次在洞中,並未發現什麽密室,看來幻境和現世畢竟不同,沈憶寒心裏鬆了口氣。


    他方才其實產生了一些聯想,有點怕萬一前方真出現一個密室……密室裏還有謝小風的屍體,那該如何與雲燃解釋?


    好在沒有。


    山洞中出現的是幾個少年的聲音。


    沈憶寒精神一震,尋聲而去,果然走了一段,在拐角處與數名少年相遇,他看見其中一人,眼睛頓時一亮——


    賀蘭庭。


    既然見到這位,那幻境中就是沒有生門,天道也得給他們硬造一個生門出來了。


    賀蘭庭既然在,沈憶寒目光一掃,果然便發現了他那好師弟。


    幾個少年身上十分狼狽,灰頭土臉,有兩人還負了傷,顯然剛經過一番險境。


    這幾名弟子服色不一,瞧著並非同一峰座下弟子,卻不知怎麽走到了一起,結伴而行。


    見了沈憶寒,幾名少年緊張起來,一人抽劍指著他,明顯有些色厲內荏道:“你是哪峰弟子?!”


    沈憶寒易容而行,但此刻手中的鸞鴛卻已恢複本來麵貌,常歌笑見了鸞鴛,立刻瞳孔地震。


    沈憶寒皮笑肉不笑,雖是在迴答那弟子,眼睛卻看著常歌笑。


    “我是他師兄。”


    幾名弟子一愣,紛紛扭頭去看常歌笑。


    “常師姐,他是……”


    “他是我師兄。”


    常歌笑似乎在這幾名弟子裏地位很高。


    沈憶寒略掃一眼也明白了。


    都是練氣築基,已結丹的常歌笑當然地位高。


    隻怕這幾名弟子,能在這幻境裏活到現在,便多是仰仗他師弟……


    呃,還有賀蘭庭的好運氣。


    “既是常師姐的師兄,咱們自當結伴而行。”抽劍的弟子收迴兵刃,垂劍向下拱手道,“還未請問師兄貴姓,方才不知師兄身份,多有得罪。”


    沈憶寒笑道:“免貴姓沈。”


    一行人又重新踏上了在石洞中摸索前行的道路。


    沈憶寒發覺賀蘭庭身上似乎受了傷,看了常歌笑一眼,問道:“你們怎麽這樣狼狽?”


    眾弟子見他身上衣裳完好,以為他運氣好,沒遇上什麽危險,歎了口氣道:“我等不比沈師兄好運道,這一路走來步步九死一生,若非合力禦敵,隻怕我們眼下已沒命在了。”


    有個受傷的少年哽咽道:“劉師兄,王師兄、他們便已經……”


    眾少年都有些默然,顯然那兩位的下場,已經不言而喻。


    沈憶寒心中暗歎了口氣。


    天道安排給賀蘭庭這氣運之子傳承,這些弟子半點不知,進來了,自然也不過隻能是當炮灰罷了,運氣不好便白白送了一條小命,修仙者比凡人長命的多,然而真要死起來,卻也容易得很。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天道無常,人的命運亦如此,比一朵花、一棵草,並不高貴、特別到哪裏去,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


    修仙正是與天爭命,並非人人都有賀蘭庭的好運氣,大多數人是不爭,活不成——


    爭了,也未必就活的成。


    大約他是早看倦了這些,所以才對修行漸漸沒了興趣吧。


    眾人在山洞中走了一會,前方出現兩條岔路。


    不知這幾個少年先前遇上了什麽,見到這條岔路,紛紛都麵色緊張起來,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


    “這……這可怎麽辦?”


    “咱們這次走哪邊?”


    有個少年聲音帶著哭腔。


    “我聞到了,左邊那條路……又有那種氣味,怎麽辦?怎麽辦?”


    “我也聞到了,是那東西……肯定又是那東西!”


    “走右邊吧,我們走右邊吧!”


    沈憶寒正想問他們是什麽東西,卻聽得一個虛弱的少年聲音——


    是角落裏臉色蒼白的賀蘭庭。


    “不……不行,不能走右邊。”


    眾少年見說話的是他,麵色都憤怒起來。


    “不走右邊,難道再去和那東西拚命?去送死?剛才就是聽了你的,我們才遇上了那東西,若不是你,劉師兄就不會死!若不是你!”


    賀蘭庭聲音不太穩,顯然身上傷重,痛得厲害,額頭冒汗道:“相信我……真的,如果去右邊,會有比那東西更可怕百倍的怪物……我感覺到了……相信我……請你們相信我……”


    幾個少年弟子顯然不願信他,其中一名提到那劉師兄,又嗚嗚哭起來,看著賀蘭庭目中恨色更甚,顯然認為是他把那“劉師兄”害死的。


    “常師姐,沈師兄,讓他一個人去跟那東西拚命吧,咱們走右邊!”


    常歌笑看了看賀蘭庭,又看了看沈憶寒,顯然有些猶豫,賀蘭庭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啞聲道:“你……你別去……會死的……你相信我。”


    沈憶寒也聞到了他們說的“那種氣味”——


    那是一股奇妙的異香。


    謝小風留下的那半瓶紅色藥粉、還有那裝蠱蟲的黑色罐子裏,都是這種氣味,幾乎一模一樣。


    才聞到這味道不過一息功夫,他尚未細想,這味道會不會和蠱蟲有關,忽覺一股酥麻感自紫府擴及全身,小腹處也聚起一股熟悉的熱意。


    沈憶寒心裏咯噔一聲,險些變了臉色。


    他早猜到這蠱毒,隻怕不會簡單放過自己,所以才急著尋找祛除之法。


    誰知下一次發作竟這樣快?


    正在此刻,一聲接一聲的“咚”、“咚”聲自左側岔道遠處傳來,像是什麽重物砸在地麵。


    “那東西……是那……那東西過來了……”說話的弟子已經嚇得舌頭都不利索了,也顧不得等眾人迴應,扭頭就朝岔道右側跑去。


    他一跑,立刻又有幾人跟了上去。


    最後隻剩下一人,迴頭看了看,見沈憶寒與常歌笑兀自不動,咬了咬牙,道:“常師姐,沈師兄,再等那東西過來,就什麽都遲了!你們真不與我們走麽?這小子就是個拖油瓶,別管他了!”


    沈憶寒哪裏是想管賀蘭庭?


    他是調動了全身靈力壓製蠱蟲,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罷了。


    偏偏洞穴內光線昏暗,別說築基煉氣期弟子,連常歌笑也沒察覺到他師兄的異常。


    這時雲燃的聲音卻忽然在他識海中響起。


    “沈濯,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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