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山房,蒙雨去找孟先生,宣布禁區開放,從明日起,植蘭山房全體員工由範寶寶領著,學做天下文章,在各大書院就讀的暮城學子,如想學習也可自由出入山房,紙書筆墨夥食一並供應。


    此時孟洲剛剛寫完二翁同遊稿,正是放鬆的時候,聽聞蘭室主要去西地找藍玉,頓時高興起來,緊接著被委以重任,一時又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


    蘭室主,請讓阿秦幫我發稿?代我向藍玉問好?一定盡心協助範老先生……蒙雨沒有時間理會孟先生的淩亂,說完就跑。


    暮城不比王都,王都是不夜城,暮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一黑店鋪就關門了,得趕在關門之前買吃的。


    要是有阿秦搭把手就好了,但這事不能讓他知道,知道了肯定要跟著去,跟著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她總覺得他的囉嗦會減慢行程。


    她交待過孟先生,“等阿秦找來,請你告訴他,這次沒帶他去,是因為他對暮城來說實在太重要了,暮城許多行業都離不開他的苦心經營。”


    等她騎著馬迴到隴端山,卸下采買的吃食,已經累到虛脫。


    三十套衣服?算了,帶上兩身便於騎行和換洗的便裝就好。


    臨要睡下,突然想起一個事,趕緊起身翻找,果然被阿爹收在書房專門存放重要信件的抽屜裏。隨即又提了一盞風燈,策馬下山去找陳伯伯。


    陳暮雲前腳剛跨進院門,蒙雨後腳跟著敲門進來,聽她說明來意,見夜已深,便不多話,不一會就從書房裏找出她要的東西,並執意讓家中管事送她迴去。


    ……


    第二天,二十輕騎準時待命。


    蒙雨將帶來的包裹分發給六個清瘦的輕騎,似是認為這樣不壓馬,不會耽誤行程。


    背上莫名多了一隻大包裹的輕騎看著她,其中一人問道,“二十二人份的幹糧都備好了,包裏這些好吃的,是咱們路上改善夥食的嗎?”


    蒙雨搖頭,看了一旁有她半個人高的小花豹,又看其中兩名輕騎,“你倆背的都是肉,給黝黝吃的。”


    “你們身上背的,是給藍玉公子帶的,”蒙雨叮囑另外四人,“雖說旅途奔波,但盡量別顛壞了,也別壓壞了,他這人比較講究,再好吃的東西,隻要外觀不好,便要覺得美味減半……”


    等她轉身去同特意跑下山來送行的孟先生和範寶寶說事,輕騎們便低聲展開議論。


    “打之前先讓他吃幾頓好的?”


    “這是要把人打死的節奏啊。”


    “這藍玉公子到底犯了什麽事?”


    “咱們雖然是軍人編製,但從來沒殺過人啊!”


    “凡事總有第一次,殺著殺著就習慣了。”


    “當初我想幹文職,我爹非要讓我進這輕騎司,說暮城沒人可殺,也不用殺人,這不,攤上事兒了。”


    “作孽喲,殺人一定很痛苦。”


    “那也好過被人殺。”


    ……


    等沈冰清輕裝策馬而來,眾人一路向西。


    能吃人的黝黝跑得比誰都快,跑上一段便趴在路邊喘氣,等它的主人。


    前世輕騎經過沙場曆練,經驗豐富,惟命是從,人狠話少,非常好用。


    今世輕騎首次出來執行任務,很多事情都覺得新鮮,容易激動,沿途還愛發表各種見解。單看騎行的速度和衝闖的勁頭,輕騎們業務能力都還行,就是溝通和磨合有些困難。


    蒙雨和沈冰清都不會帶兵,這一路,與其說她們是領隊或是被保護的對象,不如說是結伴出行。而一開始,竟然連結伴而行都實現不了。


    二十輕騎仗著自己騎得快,一溜煙跑了,她二人落在後麵,怎麽都追不上,他們似乎也沒有等的意思。


    輕騎們自行成隊。


    蒙雨和沈冰清,連同天上飛的四對沒有用掉的信鴉、地上跑的黝黝自成一隊。


    索性不追了。


    沈冰清下馬,坐在草地上休息,“老娘倒是要看看,這些不長眼的到了西境如何出去,到時還不是得乖乖等著。”


    蒙雨坐在一旁,取下帷帽喝水,看著前方不說話。


    本以為重活一世,很多事情會變得容易些,現在看來,還是得從頭做起,難度絲毫不減當年。這一世,不見得命運就握在自己手裏了。


    藍玉再次奔赴戰場,戰場不似暮城,戰場上有生死。


    荊風大哥想要奪權,奪權便免不了你死我活的撕殺。


    誰生?誰死?


    本以為一切盡在掌握,而今,前路茫茫,已成未知。


    ……


    沈冰清知道她在想什麽,勸解道,“凡事都有個過程,給自己和大家一點時間,總會成長起來的。單看個人實力,雪域老者夠強了吧,即便如此,也仍要花費幾十年的時間,盡心竭力地謀劃,借天運,集眾力,人,才是成事的根本。”


    蒙雨歎道,“老者心懷天下,多年專注一事,世間紛亂,其心淨闊。”


    這話沈冰清並不認同,“老者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麽純淨開闊啦,當初看你我二人竟能修好殘魂,既不服,又眼紅,放出話來,他要用粘土捏出個人來,這是你死之後,我死之前的事,也不知後來捏出來沒有。”


    蒙雨看沈冰清氣鼓鼓的樣子,“這正是老者可愛的地方啊!”


    沈冰清附和道,“對對對,就跟他那人神共憤的棋品一樣。”


    二人說著便忍不住笑起來,之前的陰霾一掃而光,戴上帷帽繼續趕路。


    輕騎們按照之前的野外訓練要求,每跑上三個時辰,便停下來休息半個時辰。深夜裏搭上小帳篷,安排好值守的人,輪流睡上兩三個時辰。


    如此過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背著小花豹肉食的二人這才想起,小花豹從昨天起就找他們身要過肉。


    其中一人道,“這小家夥,還挺能扛餓。”


    另外一人道,“你不覺得少了點什麽?”


    二人摸了摸身上的包裹,什麽都沒少啊。再一看草地上坐著的、躺著的全是男人,再一數,二十人。


    這才發現少了兩人,調令小娘子和大臉姑娘不見了,小花豹和黑烏鴉也沒跟上來。


    ……


    這次出來,同樣沒有實戰經驗的司長為體現公平精神,一視同仁,除了調令小姑娘臨時分發給清瘦輕騎的六個包裹,眾人身份、裝備、負重一樣,也沒個隊長。


    “我原本以為,我們的任務是盡快趕到西邊去打藍玉公子,現在看來,這次的任務沒這麽簡單,不說別的,沒有那兩個姑娘,我們連目的地在哪都不知道。”


    “可不是嘛,我現在才領會司長的良苦用心,之所以沒任命隊長,是要我們聽命於調令小娘子。”


    結果光顧自己跑得歡,把主事的人甩在後邊了。


    大夥聚一塊,簡單商量之後,派兩個騎得最快的輕騎原路迴去接人。


    此時離西境尚遠,蒙雨和沈冰清投宿於暮城西部的一家客棧。西行的第一夜,吃住還算舒適,黝黝吃上了肉,烏鴉們自行覓食。


    第二天,蒙雨小分隊晨起趕路,直到臨近傍晚,才在路上碰到趕迴來接應的輕騎。為了和眾人盡快匯合,沿途雖有客棧,卻隻管趕路,不再投宿。


    第二天晚上,眾人宿於野外。


    之後,連著這樣趕了四天路,在第六天的傍晚,沈冰清指著一家客棧對蒙雨說,“這應該是暮城西邊最後一家客棧了。”


    於是眾人投宿,補給,沐浴,休整。


    沈冰清讓蒙雨寫第二封信,怕她浪費時間,自己口述,蒙雨落筆。


    “四月十日,暮時,至邊城客棧。雨。”


    沈冰清照例放飛兩對信鴉。


    之後的行程,再無城鎮、客棧,眾人慢慢接近暮城與西地交接處的無人區域,沿途景色越發壯麗遼闊,卻因杳無人煙而顯得空寂荒涼。


    ……


    蒙雨出行出行的第七天,即離開邊城客棧的那個清晨,西部兵營內,一個文雅的小兵不願窩在鬧哄哄的食堂裏,捧著一杯酥油茶坐到門口的台階上,一邊悠悠喝著,一邊仰望蒼穹。


    因為陳統領喜歡打鳥,附近的鳥兒得到風聲,再也不肯飛來。空中除了偶爾飄過幾朵雲絮,什麽景致都沒有,但喜歡蔚藍天色的文雅小兵就是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天空中出現四個黑點,越飛越近,越飛越低,竟是四隻黑色的鳥!


    這樣的景象,多麽難得,多麽令人驚喜。


    文雅小兵衝迴嘈雜的食堂,這會顧不上文雅了,大聲叫喚道:“溫小雲,溫小雲!”


    溫小雲從人群裏走出來,看著從未打過交道的文雅小兵。


    文雅小兵激動不已,“鳥,天上有鳥!”


    溫小雲跑出去一看,可不是有鳥嗎!那鳥已經飛得對麵的屋頂上,根本不用弓箭,可以直接抓來玩了。但藍玉哥哥不喜歡抓活鳥,他隻喜歡打活鳥啊。


    想要讓藍玉哥哥高興,還得想辦法讓那些鳥飛起來,飛高了,飛遠了。


    溫小雲是可以和鳥兒們進行簡單對話,但他要哄騙它們去死,卻又狠不下心來。怎麽辦呢?


    鳥兒們在屋頂上四處張望,似是尋到了什麽目標,竟然從溫小雲的眼皮底下飛走了。


    溫小雲去追,追著追著,就追到賈統領昔日辦公兼居住的地方,現下為藍玉哥哥所用。


    ……


    陳藍玉正和一名年紀相仿的男子坐在大廳裏吃早飯。


    溫小雲衝進大廳,見陳藍玉和男子同時轉頭看他,正糾結著是直說還是耳語,陳藍玉笑道,“平時不是挺能說的嗎?難不成你怕祖越世子?”


    祖越世子也跟著笑起來,“沒想到我這般長相,竟然能嚇著小孩子?”


    溫小雲看二人拿他取笑,不管了,“藍玉哥哥,外麵有鳥,一共四隻。”


    鳥?四隻?


    陳藍玉一聽,手癢心更癢,生怕鳥兒飛走,忙向同桌人行禮,跑進側室拿弓箭便衝出門去。


    因為匆忙,陳藍玉行的隻能算半禮,祖越世子並不介意,跟出來看熱鬧,臉上始終保持著輕微卻撩人的笑意。


    四隻黑鳥齊齊地落在廳外最矮的牆頭上,看到陳藍玉拿了弓箭出來,同時瞪大了眼睛。


    不遠千裏給你送信,你舉弓箭相迎?信鴉們覺得這口氣實在是咽不下去。要不是大儺千叮萬囑,務必把信送到主人手上,傲嬌的它們此刻轉身就走。


    溫小雲準備去趕黑鳥,它們飛起來了藍玉哥哥才好打,被陳藍玉攔住了。


    陳藍玉和黑鳥互相打量。


    陳藍玉:暮城信鴉?還真是!暮城通了?


    信鴉:別愣著了,快取信啊。


    陳藍玉試著向它們伸出手,第一隻信鴉飛到他手裏。


    待他取下腿上的信筒,它又飛迴牆頭上。


    陳藍玉打開字條一看,頓時心怦怦。


    之後又用同樣的方法,拿到了另外三張內容一樣的條子。


    ……


    還真是她寫的。


    那寫得極其不耐煩的,應該是第三、第四封吧?


    怎麽能說不耐煩呢,隻是寫得急切了些。


    陳藍玉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沒有注意到祖越世子已站至身後。


    “藍玉公子,我有一問。”


    “世子請講。”


    祖越世子快速地搶過一張字條,“這寫信的人,怕是沒上過學吧?”


    陳藍玉繼續欣賞手中的三張字條,“字能認出來就行了,我隻在意字麵的意思,不在乎筆跡上的風流,再說了,她那麽忙,哪有時間練字?”


    既不認識多少字,字也寫得極其難看的溫小雲勉強看懂了信的內容,“竟是雨兒姐姐的信?”


    三人還想說什麽,忽聞牆頭四隻烏鴉齊鳴。


    陳藍玉,快寫迴信啊,等著迴去複命呢!


    陳藍玉反應過來,跑迴屋內畫圖紙,標注出石頭小院的具體方位,估算著等她收到信,大概已經走到暮城西境邊界,便將進入西地之後的路線簡明、清晰地畫出來。


    祖越世子和溫小雲一邊替陳藍玉盯著信鴉一邊交談。


    “藍玉公子還沒娶親?”


    “他還年輕啊,不急。”


    祖越世子又問,“也沒有孩子嗎?”


    這話在暮城長大的溫小雲有點聽不懂,“沒成親哪來的孩子?”


    沒成親的祖越世子倒是有幾個孩子,是同陪房侍女生的,雖是庶出,但有勝於無。


    “我的意思是,藍玉公子年紀輕輕就上戰場,沒有孩子,萬一不幸負傷或戰死,豈不是……”


    溫小雲打斷他,“世子哥哥不是也沒娶親嗎?你都敢一個人到沽美做人質,藍玉哥哥是來助禹王爺一統西地的,深得王爺信重,郡主厚愛,要說危險,世子哥哥的處境更危險。”


    祖越世子道,“我與藍玉公子一見如故,關心則亂,是我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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