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小雲16歲,是個孤兒。當大家知道有他這麽個人時,他已經14歲了。至於他是怎麽長到14歲的,誰都沒打聽出來。


    當時剛剛年滿二十的陳藍玉接手自家產業植蘭山房,帶著幾位同事下鄉收集民間文化素材,一行人快馬前行,騎出暮城主城不過數裏,就看到路邊突兀著一間破敗的小屋,眾人以為是鄉間茅廁,紛紛下馬準備解決內急。


    卻見一個人,或是一隻人形猴子躬身從低矮的門框中走出來,穿著乞丐般的破爛衣裳,手裏舉著一隻硬邦邦的饅頭,從容地坐在門口僅有的一小隻破竹凳上,張開大嘴用力地啃起饅頭來。


    野蠻生長的溫小雲個子很小,膚色黝黑,深栗色的頭發卷曲、蓬鬆、發硬,一飛衝天,拿破布條束發也不管用,他索性讓它們長著,隔斷時間找把鈍刀把它們割了。


    溫小雲早就發現有人看自己,但他不在乎,愛看不愛,看了又不會少根毛。


    “饅頭好吃嗎?”為了確定眼前的是個人而非人猴,陳藍玉上前搭話。


    “你說呢?”溫小雲懶洋洋地迴答。


    是個人啊?陳藍玉看著髒兮兮的溫小雲,再看一眼那孤零零的小破屋,突然覺得這一娃一屋都散發著令人心碎的魔力,眼眶裏有淚霧漫上來。


    “你爹娘呢?”陳藍玉有些哽咽地問。


    “沒有。”


    “一個人住在這裏?”


    “嗯。”


    陳藍玉心裏盤算著把溫小雲帶迴家照料,又因手頭有工作任務,便囑咐他:“你在這裏等我好不好?等我迴來帶你迴家。”


    溫小雲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陳藍玉,這個哥哥有病吧?平白無故對他這麽好,是要賣了他?但他這樣的,能賣幾個錢?


    陳藍玉卻又擔心他跑了,提議道:“幹脆跟我們一起走吧?”


    “有什麽好處?”一向鐵石心腸的溫小雲,竟然有些心動哎。


    “穿好衣,吃好飯,睡好覺,還有零花錢買冰糖葫蘆,算不算好處?”陳藍玉故作誘惑地說道,落在溫小雲眼裏,卻是一臉天真和誠懇。


    “等等啊!”溫小雲進小破屋收拾出一個小包裹,便跟著陳藍玉騎同一匹馬出發了。


    入夜,到了一座頗為繁華的集鎮,他們住進鎮上最好的客棧。


    店小二張羅著給溫小雲洗澡換衣,一桶又一桶的熱水提進去,一桶又一桶的髒水提出來,沒過多久,小二就給陳藍玉送來一個笑容羞赧的清爽少年。


    不算醜。陳藍玉對洗白白後的溫小雲總體滿意,示意他坐下來吃晚飯。


    溫小雲抓起碗筷就狼吞虎咽,長這麽大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一眨眼的工夫,桌上就隻剩下空盤子了。陳藍玉根本想不到一個人吃飯可以如此神速。


    “不好意思啊,藍玉哥哥,下次,我一定吃慢點。”溫小雲一邊打嗝一邊說,並且確定自己並不是因為吃撐,而是因為害羞才打的嗝。結果那些難堪的嗝就一直打一直打,喝多少水都不管用。


    同一張床上躺著的陳藍玉側身朝外假裝睡著,屏聲靜氣,腰酸背疼。


    為什麽不要兩間房?還不是擔心小家夥因為所謂的自尊心悄悄跑了。


    唉,早知道他不會跑,就不會委屈自己一動不動地躺到大半夜。


    ……


    到了縣境,溫小雲就成了陳藍玉的小跟班。


    陳藍玉差他去書院取資料,才埋頭翻了幾頁書,溫小雲的腦袋就在門邊晃蕩。


    “快去快迴,不許偷懶哦。”陳藍玉督促道。


    溫小雲邀功般地遞過一遝資料。


    “這麽快?”


    “跑著去,跑著迴,自然快。”溫小雲額頭上淌著驕傲的汗珠。


    陳藍玉很想說,跑一個我看看,有多快,說出來的卻是:“很好,去玩吧!”


    溫小雲一溜煙跑個沒影。


    午間昏昏,陳藍玉看了一上午的資料,午飯後差點衝起了瞌睡,溫小雲見狀又跑出門去,不一會提了一把新鮮的酸角進來,示意他吃幾顆提神。


    陳藍玉一邊吃著酸得要命的酸角,一邊看院子裏高高的酸角樹,問:“你爬樹了?”


    “沒爬。”溫小雲看他眉頭緊皺,生怕他不高興,連忙解釋道:“我隻是跳起來夠了那麽一下下。”


    “跳一個我看看。”陳藍玉繼續皺著眉頭說。


    溫小雲為了證明自己沒爬樹,這邊跳一下抓下一把酸角,那邊跳一下又抓下一把酸角,一小會工夫陳藍玉的書桌前就排滿了帶著綠葉的酸角果。


    這孩子蹦得可真夠高的!陳藍玉心想,這棵樹結的酸角太酸了,吃一莢酸豆子可以提神醒腦大半天,以後犯困都不用愁了,便招唿溫小雲把樹上能摘的酸角都摘了。


    結果溫小雲為了證明自己是個有用的人,又是跳高又是爬樹的,硬是把整棵樹摘得一顆酸角都不剩,院子的空地曬滿了,溫小雲又爬到屋頂上去曬。


    迴去的時候,陳藍玉請鄉民趕了幾頭毛驢幫忙送資料,溫小雲得意地牽著兩頭大毛驢,驢背上馱著他采收的所有酸角。


    酸角成了陳藍玉的書房伴讀佳品,有時是酸角汁,有時是酸角糕,有時是酸角糖。總之看著陳藍玉長大的廚師為了讓他高興,使盡渾身解數,也不管他牙酸不酸。


    次年酸角成熟時,溫小雲親自帶管事去采收那棵樹結出的所有酸角。


    從此那棵默默無聞的樹有了自己的名字:藍玉公子的酸角樹。


    ……


    溫小雲的意願是從此死心塌地地伺候藍玉公子,陳藍玉不允。暮城沒有伺候人的說法,隻有各司其職。


    陳藍玉待人溫柔寬厚,想著溫小雲孤苦伶仃,想認他做弟弟。


    陳藍訣堅決反對,她說,哪裏愛得過來嘛!


    “那做朋友總可以吧,有個名頭,才好相互照應。”


    “小雲太小,大字不識幾個,除了你瞪我,我瞪你,平時能聊什麽?”陳藍訣再次反對,不過她提出了一個可行性建議,藍玉負責教他識數認字,她負責教授武藝箭術,他倆都成了溫小雲的老師,便有了師徒之情。


    溫小雲不愛讀書寫字,陳藍玉教得腦殼疼,最後決定耐著性子教會他最基本的東西,比如怎麽算清楚一筆賬,怎麽把自己的名字寫漂亮,並帶著他滿大街小巷地轉悠,認識暮城各大商號、鋪子、宅院的名字。


    僅用半年,陳藍玉就讓溫小雲從他這裏畢業了。


    溫小雲去習武場投奔陳藍訣,很快就成了陳藍訣的得意門生。溫小雲不僅跑得快,蹦得高,還是天生的騎馬好手,溫馴的馬到他手裏獻媚式地跑得飛快,平時不聽話的馬兒被他安撫兩下,乖得跟頭嬌氣的小毛驢似的。


    溫小雲慢慢地長開了,個子比同齡人略矮些,卻正好保持了猴子式的靈敏。他在習武上沒有太大天分,勉強及格,但箭術了得,百發百中,結合自身驚人的騎藝,小小年紀就有“暮城第一騎射手”的美名。


    溫小雲頂著那頭極具辨識度的衝天毛發型,騎著駿馬從中心城區如風般急馳而過,引得隻愛英雄不愛美男的豪氣女子發出陣陣尖叫,並在心裏激情地呐喊:小小少年郎,快呀麽快長大。


    溫小雲每次見到陳藍訣總是畢恭畢敬地稱唿“老師”,見到陳藍玉,便一路追一路喊:“藍玉哥哥,藍玉哥哥!”


    陳藍玉每次都跑不過他,被攔下後,聽他親昵地撒嬌:“藍玉哥哥,你別不理我呀!”


    竟然這般油腔滑調,還是當初那個引他同情當場淚奔拴在身邊才能安心的小可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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