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說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一片寂靜中,第一個出聲詢問道是薇莉安娜。她艱難地將這些字眼從喉嚨裏擠出來,語氣幹澀得仿佛喉道都被堵塞了一樣。


    而西爾維亞似乎一點都沒有被現在所有人心急如焚的情緒影響到,她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那些現在正在受到生命威脅的愛德絲蒂人與她沒有一點關係一樣。


    ……雖然事實好像本來也是那樣。


    “嘀嗒嘀嗒——”


    綁架犯之前給她們留下的時間儀器還在屏幕裏不停作響,原本低微的聲音卻在現在聽起來震耳欲聾。


    『1:15』


    西爾維亞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再重新認真地想一想——一切從那個人工智能登場開始……不,從她踏入愛德絲蒂星的那一刻開始,事情就變得如同脫韁之馬一般不可控製,而她居然也被一步一步地跟著兇手的思路被推到這裏。


    即使她已經千方百計地想要擺脫這個路線。


    『兇手』是誰?他為什麽要針對她?又為什麽給她留下了這些線索讓她來到愛德絲蒂?


    她又一次在這種不合時宜的情況下開始陷入了沉思。


    但是現在沒有托奈莉在。


    因此沒有人能夠頂著所有人的目光向她們解釋,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他們不對西維產生誤解。


    現在隻顧著自己一個人沉默地思考卻不加以必要的解釋,可想而知不是什麽好的做法——在在場所有人看來這種托詞,不過是又一次普蒙托利對普通人的傲慢。


    ——或許不是,但誰知道呢?一個普蒙托利究竟在想什麽,又是誰能夠知道的事情?


    眾人對她的不滿開始膨脹,打破這種無聲的寂靜的第一個人是薇莉安娜。她受夠了這種一直活在普蒙托利陰影之下,當事人卻總是一言不發的事情了——她一個箭步衝上來就直接拉起西爾維亞的領子把她推在牆角。


    驟然被拉出自己世界的西維反應過來後想直接動手,卻在看到那雙近在咫尺的粉色眼眸逐漸在憤怒中紅了眼圈後微微一怔。


    “西爾維亞,我拜托你了,求你了,我必須要救出她西爾維亞——那個孩子……那個孩子……”


    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她能夠感覺到薇莉安娜的手臂正在微微顫抖。


    而西爾維亞猛地反應過來,她第一次叫她西爾維亞。


    此刻眼前人粉色的長發如同瀑布般從頭上垂下,又在發尾處微微打著可愛的小卷兒。她就像這頭美麗的粉發一樣,渾身上下都寫著驕矜的昂貴,是愛德絲蒂最熱情洋溢、高貴華麗的人物,是整個宇宙都極為絢爛璀璨的瑰寶。


    旁人從無半分榮幸能夠得到這人的一瞥,唯獨隻有她麵前的西爾維亞、這個從不曾將將任何人放在心裏的西爾維亞,一直都能得到她全神貫注的注視。


    無論那是帶有怎樣深意的目光。


    無視了過來打著圓場的阿爾弗雷德探長,薇莉安娜怔忪間突然想到了那孩子——那個一直跟在西維身邊的小孩——她努力讓自己稍微冷靜了一點,說道:“我要救下來的那孩子——差不多和你帶來的那孩子一樣大。她的存在是克萊蒙特閣下告訴我的,那天與托奈莉一起同行的那個孩子。她有一頭漂染的金發、粉眼——”


    她咽了咽口水,大庭廣眾之下她不能這麽說,卻已經無可選擇。


    “普蒙托利,她……很有可能是我們諾斯維斯特家的人。”


    *


    『family''s honor is my pride; family''s shame is my disgrace.』(吾族榮光如加我身;吾族之恥我之痛悔。)


    她的家訓,她的座右銘,她一生的規訓。


    不論旁人如何看待她這種如同入魔一般的執念,也不論族裏的人又是怎麽對她的原則頗有微詞,但她一直一直都記得當年她的祖父是怎麽牽著手一個一個認清牆上懸掛著的先祖畫像,又是怎麽教導她身為繼承人、身為族長要在這個即將迎來變革的社會裏執掌這艘船讓它穩穩向前。


    『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以家族利益為先。』


    她不僅如此要求著別人,更是如此嚴格地要求著自己。


    但她同時堅定地認為,家族的成員要比任何虛無縹緲的利益都重要萬分,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讓她放在天平的另一端與家人的安危進行衡量。


    因此當她察覺到那位小朋友有可能是一個流落在外的諾斯維斯特時,她很是大發雷霆地通過星網聯絡將所有可能的諾斯維斯特都叫來準備找到那孩子的父母。


    即使這個決定很有可能讓諾斯維斯特家族蒙羞,但她依舊決定這麽做,也做好了多個那孩子日後迴歸家族可能發生情況的預案。


    而就在下一刻,她收到了線人發來的消息——那孩子被無名之人綁架,現在已有生命危險。


    *


    “……我確實無能為力,”西維本來是要比薇莉安娜高出一點的,隻可惜薇莉安娜身為一個熱愛音樂與藝術的諾斯維斯特,在愛德絲蒂總是一副禮服高跟鞋的打扮,現在站在她麵前就能比她高出一顆頭來。


    她有點不滿地用力鬆開了薇莉安娜拉著她領口的手,又仔細地對著直接拉起的鏡子整理起來自己的領口。


    “兇手真的很了解我,這個密碼現在可能是用某種生物信息進行的加密。而我……你知道的,我對生物學並不感興趣。”


    西維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這個人有時候就是有點別扭,她自然知道人總不可能十全十美,即使是她都不可能掌握世界上所有的知識,因此承認自己的無知並不是一個羞恥的行為;但同時,在大庭廣眾之下用這種看似無所謂的語氣坦然自己知識方麵的缺點又有點讓她覺得不爽。


    ……生氣。


    西爾維亞鼓了鼓腮幫子。


    雖然她並不是在想那孩子,但這種時候要是托奈莉在的話,她就肯定能找到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這件事。


    話也說了,辦法也給了,不想再參與這件事的西爾維亞在整理好自己被弄亂的領口後,直接走開他們的視線範圍,通過自己的光腦詢問道:“賈維斯,現在托奈莉的情況怎麽樣了?”


    現在正是下午三點多鍾,愛德絲蒂的氣候經過智能調控後總是風景宜人、晴色秀麗。溫暖的氣流從天而降,吹拂過所有正在街道上遊玩的愛德絲蒂人與遊客的臉頰,將空氣中微甜的氣息與幸福一同帶給所有人。


    這就是熱烈、幸福與愛為代名詞的愛德絲蒂。


    西爾維亞向左邊瞥了一眼,發現現在得到提示的諾斯維斯特已經打星際長途給她們的同期之一道格拉斯教授——原本這人還是她的師兄,後來在她畢業後不知道為什麽放棄了物理轉去了生物——他正通過遠程屏幕麵對麵地教授諾斯維斯特解開密碼。


    右邊,蓄勢待發準備去拆除炸彈、解救人質的警察們已經在阿爾弗雷德探長的指揮下整裝待發,就等密碼解開後的地址坐標發送到他們的光腦上直接傳送過去。


    ——所以,一切就這麽解決了嗎?


    大家似乎都這麽相信著。


    那些未知規律的嘀嗒聲、剩下不到一天係統時的倒計時、未知的毒藥成分、還有那個古怪的人工智能……這些似乎隻存在於她的腦海裏了一般,不曾在現實生活中產生一丁點漣漪。


    她在等待賈維斯迴答中無意識地望向了窗外,視線透過層層籠罩,似乎能夠穿過這座現代都市、穿過街道上此刻正來來往往、車流如織的道路行人,穿過那在街頭閃爍、播放著最新的時尚潮流和商業信息的廣告巨幕,最後來到那一間豪華舒適的旅館之中。


    她知道,在那間旅館的一個房間之中,再推開其中的一扇門,床鋪中間會有她臨走時為那孩子掖得整整齊齊的被角,而那孩子這會兒估計已經起床,去哪裏自顧自地玩耍。


    這時候她總是會有點嫉妒,但又在看到她的笑臉後不由得放鬆下來。在她心底深處,她總是希望那孩子永遠不要長大,在充滿愛與溫暖的世界裏永遠安寧、幸福……


    因此——她搖搖頭,將那些複雜的猜測全部都從她的腦海裏甩開。


    算了。


    也許根本就沒有那麽複雜呢?兇手不過又是一個隻會誇誇其談之人,等到他們解開密碼、得到完整的炸彈所在之處,愛德絲蒂的困境都將迎刃而解,而她也能迴去搖醒那孩子,她們會再次一起旅行、一起冒險,一起去往各種各樣的地方。


    永遠。


    *


    地下城區。


    此刻空無一人的酒吧裏燈光昏暗、陰沉,沒有了往常的小朋友不怕死的絮絮叨叨,隻剩下酒吧老板一個人站在櫃台後,難道他不會覺得格外孤獨嗎?


    如果你真的問他,大概隻會得到他的否認。


    ——當然不會,因為他從來不是一個人。


    “……失敗了?”


    突然,老板自言自語的聲音迴蕩在這間小酒吧裏,他還是那麽專注、那麽認真地清洗地酒具,即使根本最近不會有人來用。“我倒覺得是大獲成功。放心,那孩子不會因為你察覺到我的——即使是她,也總有不想麵對的人。而大多數人,在真正命運降臨之前,總會找借口去欺騙自己,她也不會例外。”


    聲音沉默了一瞬間,突然整個酒吧的電子屏幕都被那個人工智能占據,開啟的屏幕裏閃過一個又一個被綁架的人的驚恐麵容,似乎隔著屏幕都能聽到對麵之人撕心裂肺的驚唿。


    它在生氣?還是在表達什麽信息?


    沒人能夠理解,隻有這位老板依舊八風不動。


    “……不用生氣,你先就好好休息吧。馬上,那個日子,就要到了。”


    站在亮起來的屏幕中心的老板聲音依舊沉穩、手法穩健,似乎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能夠讓他產生不必要的情感波動。


    ……但那個人工智能知道不是這樣的。


    有一個人可以——那個他一直關注的那一個人,那個他一直尋找的那一個人。


    ——『i am ■■■』。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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