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客人您不進去聽歌劇站在這裏做什麽?”


    “……難不成像我這樣難得一見的客人你也要趕走?”


    對麵的流浪藝人聞言噗嗤一笑,連搭在琴上蒼勁有力的手指都變得鬆弛下來。想到反正現在除了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青年以外他沒有別的客人,他便放下手中模樣古老的小提琴,有一搭沒一搭地同這位黑衣女子聊起天來。


    “您不喜歡歌劇嗎?這首《羅密歐與朱麗葉》可是現在整個愛德絲蒂最著名的演出,一定要說的話,可以算作是來愛德絲蒂必須要聽的曲目之一了。”


    身邊前往歌劇院的客人們來來往往,他們紛紛擾擾地陸續路過角落裏孤零零的兩個人身邊,盡管偶爾會有人因為他們不俗的樣貌迴頭看他們幾眼,但是終究也沒有引起什麽注意。


    在生育率降低到政府不得不擴張對於“人類”定義的這個時代,“邊界感”好像是自聯邦公民從人造子宮中誕生的那一刻就刻在他們dna裏的東西。


    “不,隻是單純不喜歡這一首罷了。”


    西爾維亞有點淡淡地這麽說,她的目光遊弋,好像在這一瞬間迴到了過去,卻又立刻在對方探究的視線中從記憶的深海中浮遊上岸。


    『我願為你投身火海,無畏煉獄,為你舍棄生命中的繁華與安寧,我的羅密歐,你是我靈魂的伴侶,為你,我願勇敢麵對命運的考驗。』


    “誒呀,那您可是不幸了!要知道在旅遊業如此火爆的今天,這首曲子可是……”


    流浪藝人的少年油腔滑調,滿嘴恭敬卻似乎沒有一句真實。西爾維亞並不是來打算和他說這個的,因此她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你明明也不喜歡這首曲子,不是嗎?”看著對方一瞬間卡殼之後她再次搶先迴複,“讓我猜猜看,你是愛德絲蒂本地人,出身……不清楚,反正現在是窮困潦倒,甚至連一份在商店裏拉小提琴的工作都找不到。不過這並不是由於技藝的缺失,反而是因為你對於音樂的熱愛。”


    看著對方在她站在這裏聽他演奏開始就一直掛在臉上的假笑終於維持不住,西爾維亞倒是極為開心地補刀了一句。


    “——少年,我說的有哪裏不對嗎?”


    兩人之間的氣氛隨著西爾維亞的話語逐漸焦灼,又在最後一句自信滿滿的詢問中塵埃落定。


    良久,這位少年流浪藝人像是認輸一般深深歎了一口氣,聳了聳肩:“不得不承認,全中。好吧好吧這位麻煩的客人,我知道您最近在附近一直調查著一件事,怎麽,觀察了我這麽久,您究竟找我有什麽事呢?”


    西維沒有賣關子,西爾維亞拿出之後她陸續收到的一共三張“地圖”,經過賈維斯的破解之後依舊顯示著一段不明不白的文字。


    “我想通過你向這裏地下城區的人發布一項委托。”


    她將之前隨便找到的路線圖與“地圖”嚐試進行過路線重疊,得到的答案卻隻不過是幾大愛德絲蒂附近的熱門旅遊景點——包括但不限於麵前的歌劇院、宗教的鍾樓塔、打算進行婚禮現場的“愛情眼”、遊人如織的沙灘海……


    可以猜想這些信息是兇手提供給她這個偵探的考驗,但也可能這不過是一個無奈的巧合——畢竟愛德絲蒂是一顆著名的旅遊星球,這些廣為人知的大熱景點路線遭到重合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威廉.克萊蒙特不知道她的想法,但其實西爾維亞的行事邏輯一直都不複雜——在保證自己“正確”的前提下,她對於自己的好奇心簡直一點辦法都沒有。


    炸彈客真的隻是以矩陣的形式在整個星球的範圍內布置了隱形反物質濃縮炸彈嗎?ta究竟是什麽人,又究竟懷有怎樣的目的?以及……這三份寄給她的“地圖”的答案又究竟會是什麽。


    不管是哪一個世界線上的西爾維亞,她們總想知道答案,並且熱衷於驗證自己的正確性。


    但總歸她對於愛德絲蒂來說不過是個外來人,當地的問題……自然還是應該交給當地人來解決比較好。


    “你的光腦有愛德絲蒂的地圖嗎?……不行質量太模糊了。這樣好了,我把這份地圖的信息傳給你,你幫我帶著一群人注意這幾個地點,對,有任何你們認為可疑的事情或者突然發生的事情,都可以通過這個光腦賬號聯係我。”


    白嫖一份可以稱為“機密”的地圖流浪藝人少年其實心裏相當開心,卻還是裝作一副不太耐煩的樣子認真聽著西爾維亞的要求。


    “好吧好吧,麻煩的客人,看在您給出的巨額酬金的份上,這些要求我們都可以做到。”少年人收下了地圖,把自己細心保養的琴放迴琴盒。“我會聯係我的人脈幫助您達成心願。隻是我還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您為什麽會選擇我呢?我是指——”


    這附近窮困潦倒的人簡直不要太多。星環旗在上,他的老天啊,看在這位小姐身上這件黑色風衣上精細到一個境界的暗紋,他就應該知道她究竟是有多麽闊綽的富豪了。


    像這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我很貴,你們都不要靠近我”氣場的人,不論本身的舉止有多低調,在他們這群目光毒辣的人眼裏,簡直都是一座移動的金山。


    她向任何一個目光瞟向她風衣或者手上腕表超過五次的人拍拍肩膀,這些人都會為了她開出的巨額金錢而不惜上刀山下火海。


    因此,又為什麽要去找像他這樣看起來不過是個窮困潦倒卻自命清高到連快連營養液都吃不起的窮藝術家呢?


    他看似這麽隨便一問,卻又實實在在地在等待著她的迴答。


    西維倒是不在意,“地圖”也給了,定金也付了,能搜集到的資料她也分析過了,現在計劃a計劃b無論哪個成功她都有兩手準備……最後臨走的一刻聽到少年這樣的問題她也沒放在心上,隻隨便留下了一句“可能是我覺得你的琴音非常好聽”的迴答便就離開了。


    話很隨意,可是真心卻做不得假。


    愛德絲蒂出身的人對於“真心”可是極為敏感,分辨外地人的謊言與真實對他們來說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但正因為明白西維說的是真心話,少年才覺得不可思議。


    記憶裏那張站在他麵前卻冷若冰霜、一言不發的臉突然就變得可愛了起來,迴想過往的少年站在原地像是受到了暴擊一樣愣了一下,過了一小會兒卻又突然害羞似的捂著臉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搞什麽嘛,這不是,這不是……”


    他捂著臉,看著西維離去的方向,接下來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來了。


    *


    她仰起頭看著婚禮天邊飛翔的鴿子。


    其他人都不知道,隻有她和那位流浪藝人少年知曉,這正是他們之間的暗號,在正午之前將婚禮所有的地下出口都團團包圍,與地上明麵上進行把守的警察們一明一暗相互唿應。


    ——如果說所有的兇手都會迴到案發現場過於絕對,那至少沒有任何一個自詡藝術的恐怖分子能夠容忍藝術品誕生的現場自己卻沒有親自參與。


    舉行婚禮不過是對ta要求表麵上的順從,西維卻在暗地裏在蛋糕上埋有毒藥。她精心將場地布置成了一個精密絕倫的陷阱,就連客人的布置都有一定的規劃。


    此刻萬事俱備,就等兇手現身她好請君入甕。


    畢竟破案總有點麻煩,跟著別人的思路走從來不是西爾維亞的強項。然而這個時代對於大腦的探索如此發達,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直接從答案那裏親手掀開問題的謎底呢?


    ——總而言之,這場婚禮對西爾維亞來說不過是計劃的一部分,是可有可無但最好順利的n b,也是她追尋心心念念謎底的必經之路。


    至於婚禮的參與部分,比如證婚人、比如賓客們,比如花童……這些具體人選其實都無所謂,他們隻需要像一盒拚圖裏的那一張老老實實地待在他們應該在的地方即可,至於具體的圖案、拚圖的心理需求……抱歉,西爾維亞一點都不想關心這一部分。


    『“……你說觸犯聯邦法律?我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啊——畢竟如果合法我當然也就不會選擇她。況且我不過是需要一個破案的搭子罷了,婚禮現場到底要怎麽進行你應該知道,這對於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是嗎,小姐。可是如果您真的對此毫不在意的話,為什麽一直沒有對托奈莉小姐說出實情呢?”』


    賈維斯明明隻不過是個她年少時隨手搓出來的人工智能,甚至為了防止發生什麽古早電影裏經常上演的智械危機她甚至一直拖著不肯給它安裝一個廣域實體。


    可即使如此,在那一刻,她真的覺得這個ai仿佛真的成為了一個活著的智慧生命,它問出的那個問題輕描淡寫,卻一刀見血地刺穿了她一直自我安慰的假麵。


    ——為什麽一直沒有向她說出實情呢?


    ——你真的一點都沒有察覺嗎,西爾維亞?


    西維的目光晦澀而艱難地移到了身邊的托奈莉身上。這孩子一直一直都這樣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即使是在她們前往的最危險的地方,這孩子也從來沒有一刻想過要拋下西爾維亞獨自離開。


    她不是那個和她一起被困在遊戲裏的托奈莉,卻是同她一起麵對過恆星墜落、黑洞形成的托奈莉,是同她一起穿越過無數維度偷渡過無數優秀材料到本位麵的托奈莉,是同她一起見證過矽基帝國資本醜惡卻始終不肯放棄人性光輝的托奈莉……


    她突然感到恐懼。


    『你曾經愛過嗎?愛實在是很恐怖不是嗎?它會使你變得脆弱,會掀開你的胸膛和心髒,將你整個人生都搞得一場糊塗。』


    不,停下。


    『啊……你說你會建立全套防衛、穿上整副盔甲,這樣就沒有東西可以傷害你?別傻了笨蛋,你當然可以這樣做,可然後呢?然後你總會發現世界上總會有一個和其他人沒有任何分別的傻瓜會無視掉這些你所有的防禦不管不顧地闖進你愚態的生命……


    這都要怪你自己,是你給他們一小塊你自己。


    他們沒向你要這東西。』


    停下,立刻。


    『一天,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他們做了一些態事,比如親了你一下或著對你微笑,然後你就會發現你的生命就不再是你自己的生命了——愛俘獲了它的奴隸。


    它進入你內心,吃光你並留下你孤獨地在黑暗中哭泣,變成一塊塊細小玻璃碎片插進你的心髒,混在你的血液裏隨著它的跳動流遍你的全身。它會使你受傷,不是指在想象中,也不是隻在思想中。它是一種靈魂創傷、一種眞正進入你身體後然後從中將你徹底撕碎的痛苦。』


    立刻,給我閉嘴!


    『西維,你理應恐懼愛。』


    *


    “嗯……?”


    感受到西維牽著她的手越來越用力的小孩有點疑惑地抬頭看向她那位別扭的監護人,不知道在這短短幾秒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她隻需要看到她的表情——在看到她的表情之後就能明白這究竟是怎麽迴事的托奈莉,心裏之前陣陣的酸澀竟然在漸漸退去之後又升起了一點好笑。


    她輕輕抹掉了自己心裏的淚水,把自己的額頭靜靜靠在年長者的手背上。


    ——什麽嘛西維,你總是這麽說我,可是現在你看看你自己,你這不也是一個十足的笨蛋嗎?


    西維,我不知道我對你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我知道那個曾經死在我麵前的西爾維亞並不是你,她已經隨著風雨一同永久地埋葬在了艾澤拉斯大陸的泥土中,除了我為她獻上的花束,她一無所有。


    ——但她不是你嗎?那個死去的她難道不也是如今我愛著的這個西爾維亞嗎?


    其實托奈莉時常覺得自己也無法看清自己,也無法認清這些。但她知道,西爾維亞所給予她的都是曾經她所沒有的東西。


    ——我是要如何懷著尊重與感激之情接受這份愛意,才能讓我重生?


    『你總說我們不是友人,不是愛人,不是親人,我們什麽都不是,可是我們又什麽都是。』


    西維曾經對她說她不喜歡花,後來她才慢慢發現其實她厭惡的是看見它一點點凋落——為了避免結束,因此而避免了一切開始。


    ……可是,可是對我來說,那些我所度過的所有日日夜夜對我而言都隻是讓我到你身邊去的長久唿喚。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個不真實的奇跡一樣,你又怎麽能夠了解我的真實期望呢?


    托奈莉從來都是一個敏感的小孩,她知道西維給她戴上的帶血的項圈、她知道她們彼此是相互拿著槍的人質與恐怖分子、她知道西維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脖子上、一直在猶豫是否要將一切都一了百了。


    可是正因如此,她也知道想要真正品嚐一顆極其珍惜的糖果,她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在舔去了平淡的糯米糖衣、吃掉了甜膩的巧克力脆皮、品嚐過辛辣刺痛的發麻口感後,她還需要在大多數人都覺得惡心的前提下嚐到接下去那一層酸澀到極致又如同腐爛的水果一般的味道。


    那是西爾維亞的第四層,是如同空腔的心髒裏流出的膿液匯聚而成的味道,混合有酸、甜、苦、辣,是仿佛用盡了一生的淚水熬成的糖果。她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將這一部分藏到了幾乎最深處的位置,一點期待都沒有地想要將它永遠地封存起來。


    可是這孩子還是觸碰到了。在觸碰到那個最隱秘最脆弱最醜陋的角落時,她沒有如同西爾維亞所想象的那樣隨手將它丟在一旁,而是仔細而虔誠地品嚐了起來。她包容著她一切陰暗與腐爛的一麵,甚至不介意這一部分直接或間接地傷害到她自己。


    全宇宙都覺得托奈莉是一個西爾維亞博士隨手撿迴去的小孩,是她一時心血來潮的後果——畢竟她不會重視任何人、不會愛任何人。她是一個離開西爾維亞就無法活下去的孩子,估計馬上就會被失去耐心的西爾維亞隨手丟到什麽地方去自生自滅。


    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西維一直覺得托奈莉才是在她們兩人之間真正勇敢的那個。


    就像現在這樣,她手裏的戒指混合著汗水藏在她的手心裏,她居然怎麽都拿不出來。


    ——按照炸彈客的要求來說,這是婚禮完成的必須流程之一。其實也非常簡單,不過就是拿出戒指,蹲下,給那孩子戴上。


    可是她的手卻一直在抖,抖到她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她想喊、她想叫,作為背景板的賓客此刻從她的腦海裏逐漸遠去,變得一片模糊。


    她預感到她在傷害這孩子,她總是在傷害這孩子。


    “沒關係的,西維。”


    一片沉默中,髒兮兮的小孩穿著潔白的禮服裙,頭上戴著她編織好的花環——她還是那麽喜歡花——輕輕地抱住了感覺快哭出來的西爾維亞。


    “沒關係的,西維。”


    這孩子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即使她心裏也很難過,即使她也為此偷偷哭泣過,即使點出這一切的酒吧老板曾經也給她支招說要她“給這樣虧待一份真摯感情的家夥一個深刻的教訓”,但是看著西維現在仿佛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她突然又開始舍不得她愛著的人如此難過。


    “我願意的,西維——”


    小孩站遠一點,臉上露出一點點微笑伸出手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她的話語同她整個人一樣柔軟而毫無攻擊力,即使也含著淚水,但她依舊勇敢地向著不斷躲避裝著鴕鳥的西爾維亞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我允許你,我允許你——』


    可是最終,那孩子的心口還是在她的傷害之下流出汩汩的鮮血,卻依舊在血泊中忍著穿心的疼痛給予了她一個深深的擁抱。


    “我願意。”


    『——傷害我。』


    *


    “不,不……”


    “啪嗒——”的聲音從她身邊響起,西維聽見一把刀從她手中落了下來,摔到了地上。


    看著眼前的小孩即使在忍不住自己的眼淚,也依舊對她伸出手說著“願意”的表情,西維終於無法再假裝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了。


    她搖著頭驚恐而顫抖地後退。


    曾經規勸過她的人工智能順著現場的監控攝像頭一直注視著現場,此刻閃爍著紅光的監視器像是它在她麵前輕輕而緩慢地搖著頭一般。


    它看著西爾維亞的眼,


    說:“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麽,西爾維亞。”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能,我不能——!!”


    無視了在場所有客人的驚唿與托奈莉慌亂的唿喊,西爾維亞將那枚戒指狠狠扔在了一邊,不顧文書上炸彈客的要求,在最後一刻從禮服裏拿出穿梭器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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