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華法教育協會的資助,越來越多的留學生們都搬進了會館當中。


    鍾壽與他的舍友黃正方也是如此。


    兩人在快要無處下腳的會館內找了塊空地,用床單和木棍搭了一個簡易的帳篷,隨後便將全部家當搬了過來。


    說是家當,其實都抬舉了它們,不過是幾件破衣裳跟著一些破鍋爛碗,裏麵最珍貴的恐怕就是那本已經被翻得發黃發皺的法語詞典了。


    雖然東西都很破舊不值錢,但鍾壽依舊十分認真的將他們整理幹淨。


    他本就是窮人家的孩子,對他來說,隻要有機會學習,其它什麽都無所謂。


    但他的舍友黃正方卻不這麽想。


    此時黃正方正一臉陰沉的搭著臨時帳篷,可能是心中有氣,這帳篷怎麽都搭不好,最後氣得他直接將床單扔到了地上。


    “什麽破東西,老子不搭了,大不了直接睡地上,反正也沒什麽區別!”


    鍾壽知道他心裏不好受,主動上前撿起了床單和木棍。


    “好了,你跟這些死物置什麽氣。不會搭喊我就是了,我幫你弄。”


    鍾壽手指靈活的在木棍跟床單間穿梭,三下五除二,便將一個簡陋的三角帳篷搭好了。


    鍾壽滿意的看著自己的作品,笑著問道:“怎麽樣,我的手藝還不錯吧?”


    黃正方神色懨懨的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鑽了進去。


    鍾壽有些愣怔,半晌輕歎一聲,又迴自己那裏忙活去了。


    附近一樣忙著搭帳篷的學生瞧見黃正方這個態度,紛紛為鍾壽打抱不平。


    “什麽啊,你看他那個臉色,我要是鍾壽,我絕對不帶幫他的。”


    “就是就是,他也好意思甩臉色給鍾壽看,我看就是鍾壽心太好了,這才讓姓黃的這麽過分。”


    說是搭在空地上的帳篷,其實就是搭在走廊間的。


    在這個拉屎放屁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環境,外麵那些閑言碎語黃正方怎麽可能聽不見。


    這讓他的心情越發糟糕起來。


    在他心裏,這些原本都是無妄之災。


    要不是鄧佑君那幫人非要搞什麽抗議,華法教育協會又怎麽會再次中斷資助呢?


    法蘭西政府也不會生氣,他們也就不會丟掉工作了。


    是的,鍾壽跟黃正方失業了。


    不僅僅是他們兩個,許多在法蘭西打工的華人都麵臨即將失業的窘境。


    若想留下工作,便隻有削減薪資這麽一條路可走了。


    可本來工廠給的工錢就少,僅僅隻夠一天吃住的,要是再削減工資,他們怕是要貼錢做工了。


    也是因此,黃正方跟鍾壽隻能暫時辭掉工作,搬到理事會館節省開支。


    黃正方是一個懦弱的人。


    明明他應該去怪北平正府的見死不救,怪法蘭西正府的出爾反爾,他們才是黃正方過得如此悲慘的原因。


    但在黃正方眼裏,鄧佑君和那些學生代表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嫉恨與憤怒的情緒化作養料,開始滋養他心底的那朵惡之花。


    而在會館的大門口,張訓正冷著臉奪走薑伴若的手提箱。


    薑伴若一臉無奈道:“訓之,你這是做什麽。我們要是再不進去,便隻能住在大門口了。”


    羅正新與朱成義也是提著大包小包,正一臉為難的看著他。


    張訓冷笑著注視著三人,隻把三人看的慢慢低下頭,這才說道:“好哇!你們三個也是長本事了,搬家這麽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說一聲!”


    他嗤笑一聲:“怎麽,是瞧不起我張訓,覺得我幫不了你們是嗎?”


    薑伴若趕忙說道:“這是哪裏的話,我們這不是到地方了嗎?再說這離著我們住處也不遠,兩步就到了,何必麻煩你呢。”


    “那就跟我走!”


    “跟你去哪裏?你這不是添亂嗎?”


    薑伴若想上前奪過箱子,哪知張訓的手攥得死緊,最後隻能無奈僵持。


    張訓哪裏不知道他們的意思,不告訴他無非是怕給他添麻煩。


    但張訓怎麽可能是怕麻煩的人!


    “薑伴若!你別在這給我打馬虎眼!你們三個什麽情況我不知道嗎?這裏哪是能住人的地方,天氣越來越熱,到時這屋裏到處都是細菌,生病的人會越來越多,難道你們是想讓我以後給你們收屍嗎?!”


    見張訓情緒如此激動,一旁站著的朱成義無措的撓了撓頭,訥訥道:“其實也沒這麽糟糕,頂多就是住的沒以前好了而已。”


    羅正新也在一旁勸道:“我們也不過是暫時落腳而已,等後麵找到工作,肯定會搬出去的。”


    “找工作?你們知道現在有多少留學生失業嗎?現在就連鋼廠拉紅條的小工都不找華人了,你們去哪找工作?去碼頭扛大包嗎?”


    張訓說的咬牙切齒,根本不懂這三人跟自己強什麽!


    年初時華法教育協會也停過一段時間的資助,那個時候這間公館死了多少人,是什麽樣的情況他一清二楚。


    他張訓無能,做不到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護好自己的朋友。


    見薑伴若三人依舊沒跟他離開的意思,張訓冷笑一聲,直接放開了箱子。


    薑伴若一時沒有站穩,往後退了兩步方才站穩。


    “行啊,你們不跟我走,那我也搬過來住,到時候是生是死便聽天由命吧!”


    隨即便大步往公館裏走去。


    三人清楚張訓這人最守誠信,說是住進去便不會離開,趕忙上前把人攔住。


    他們是沒得辦法才搬到這裏,可張訓不同。


    他手裏有錢,明年還會去英國留學,要是因為他們在公館生了病出了事,他們哪裏承受得起。


    “行了!行了!我跟你去,行了吧,祖宗!”


    薑伴若一臉無奈的說道。


    見薑伴若服軟,張訓立刻看向朱成義與羅正新兩人,兩人均無奈的點了點頭。


    朱成義義正嚴辭的說道:“說好了,我們不白住的,每天的房費我是必須要給你的。”


    見三人點頭應下,張訓心中高興,臉上也有了笑模樣,笑著說道:“行,不過得等你們找到工作才行,要是心裏過意不去,給我打欠條也是可以的。”


    羅正新抿了抿唇道:“那就打欠條,這錢我一定還你!”


    “好了,你們跟我走吧。”


    張訓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


    “時間不早了,咱們再不走天就黑了。”


    不等三人反應,張訓直接上前從東西最多的朱成義身上拿過一個包袱,背在身上就往旅館的方向快步走去,餘下三人無可奈何的追了上去。


    有離著大門口近的學生看了全程,一臉羨慕的看向走遠的四人,隨後便在公館裏將方才這件事傳開了。


    躲在帳篷下的黃正方自然也聽見了,那雙眼睛不斷閃過嫉恨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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