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往寒來,落葉知秋。


    學院內的枯葉剛被掃盡,接這又再凋零一地。但掃地的那位老者卻也沒有抱怨,提了掃帚便重頭再來一遍。


    老者每日重複著抬掃的動作,也將滿地的枯黃掃成了雪白。


    一夜醒來,學院裏下了第一場雪,這亦是玄喻城三年來的第一場雪。


    雪下的很大,身後懷嶺似乎是穿上了一件貂絨,遠遠看去,頗為華貴。


    環抱在其中的玄喻城,亦是穿上了銀裝。


    天亮的很早,清兒醒的更早。


    離夏論已過去數學,離年關也隻有一月時間。他要抓緊時間修煉,因為他知道,他腦海裏經常出現的那些人影,亦是在很努力的修煉。


    清兒坐在屋外,緊閉著雙眼,雙腿盤坐。


    眼前是一片雪白,但尚能聽到流水的聲音,溪流並沒有凍住。


    爺爺在一旁打量藥蒲,看著眼前被壓了厚厚一層雪的藥蒲,笑嗬嗬的自言自語道:“來年收成不錯。”


    片刻後山穀間迴歸了安靜。


    爺爺迴了屋,似乎是沒有看見門口的清兒。


    清兒亦是如此,沒有在意爺爺說了什麽。


    這便是這半年來,這對爺孫的生活。阿爺每日種藥養藥,清兒每日埋頭苦練。爺孫像兩個平行線一般,不問彼此。


    清兒自顧自的打坐,忽然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跌入了一個莫名的地方。這個地方一片雪白,沒有邊際。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刺眼,他看不清周遭的東西,但能聽到流水的聲音,還有爺爺的腳步聲,甚至是雪地深處冬眠的蟲兒劃動沙土的聲音。


    清兒隻是覺得眼前很亮,他有些真不開眼睛。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他找不到出來的路。


    爺爺看到了清兒的神情,默默拎了煮茶的爐子,放在了門口。炭火給屋內帶來了一股熱流,亦是給門口也捎去了幾分熱。


    清兒感受到了一些熱氣,便開始循著熱氣的方向走去。


    爺爺看了眼清兒,坐在爐邊若有所思。


    屋外的雪漸漸的停了,老者起身,去溪邊打水迴來煮茶。


    清兒睜開眼睛的時候,爺爺已經煮好了茶,桌上是準備好的早飯。


    清兒起身迴到屋內,老者也起身坐到桌邊。


    “這兒的雪,可比我們郡城下的大。”老者笑嗬嗬的開了口。


    清兒沒有說話,坐在了桌邊。


    半晌過後,清兒若有所思的說道:“阿爺,我好像已破了雙境。”


    老者拿筷子的手懸在了半空,但停留的時間很短,隨即又伸了出去。


    老者沒有說話,清兒便也沒再多說,屋內迴歸了平靜。


    ……


    飯後爺爺拿出了一柄木劍,木劍雕刻的很精細,上麵還刻了一個“清”字。


    清兒繼續在看那一本《道玄經》,書中還有很多地方他還沒有悟透。


    爺爺走到清兒的身邊做了下來。


    “院裏的孩童都有木劍,我也給你刻了一把。”爺爺把木劍擺在清兒的前麵說到。


    清兒抬頭看了一眼,隨後將木劍拿在了手裏,臉上露出些許驚奇。


    “爺爺,你什麽時候做的?我怎麽沒看到?”清兒抱著木劍一臉開心。


    爺爺看著開心壞了的清兒,笑了笑說道:“你最近隻顧著修習,哪在乎過我這個老頭子。”


    爺爺的話雖然有點醋味,但顯然也隻是跟自家孫兒開個玩笑。


    清兒放下木劍道:“那我以後多陪陪爺爺!”


    老者意味深長的說道:“有你這句話就行!”


    隨後老者站起身子,看了一眼外麵的雪景,說道:“不試試你的劍?”


    清兒便也站起了身來,抱著劍道:“可是我還不會用呢!”


    老者撫了撫銀白的胡子道:“爺爺年輕的時候,學過一點,我教你好不好?”


    清兒歡快的答道:“好!”


    於是老者便帶著少你那去到了屋外的雪地。


    看著周招白茫茫的一片,老者問道:“清兒,你覺得什麽樣的劍才最厲害嗎?”


    清兒蹬著大眼睛搖了搖頭。


    老者又問:“怎麽樣才能將劍更深的刺入雪地之內呢?”


    清兒便拿著木劍在雪中刺了幾劍,然後抬頭說道:“正著刺最深。”


    老者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不錯,劍道即人道。劍有兩刃,心正,則劍無敵。心不正,則損人不利己。”


    清兒聽的半懂半不懂,便開口問道:“那最鋒利的劍呢?還有那最快的劍呢?”


    老者摸了摸少年的腦袋說問道:“那最快的劍跟最鋒利的劍,如果反著刺,能不能刺進這雪地呢?”


    清兒照著老者的說話嚐試了一下道:“不能,會刺到自己。”


    老者點了點頭道:“記住,以後不管修的是什麽劍訣,心正,則劍無敵。”


    清兒點了點頭,老者隨後便迴了屋內。


    老者走後,清兒似乎想到了啥,朝著屋內喊道:“爺爺,你不是叫我練劍嘛?”


    老者沒有轉頭,答道:“已經把世間最厲害的劍法交給你了!”


    清兒一頭霧水,撓了撓腦袋,自言自語道:“這算哪門子劍法……”


    說完便獨自一人沒有章法的舞了起來。


    ……


    ……


    ……


    正午,林堅從院內來到了後山,胸前還抱著一床被子。


    清兒看到林堅過來,便趕緊也迴了屋內。


    “阿爺,天冷的突然,您要多注意身子。”林堅把被子鋪在床上說到。


    “不必擔心我一個老頭子。”老者一邊開始煮茶,一邊說到。


    林堅鋪好被子,便就著老者坐了下來。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麵前的老者,說道:“阿爺,我煉氣將滿,便也準備出山曆練!”


    老者聽完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你既已決,老頭子也不多說。”


    隨後老者起身,從旁邊拿來一個不大的粗布袋子。然後又坐了迴來,擺弄了一下說道:“做的有點粗糙,你不要嫌棄。裏麵老頭子給你寫了幾句話,以後在外麵沒有了方向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林堅接過老者手裏的布袋,怔怔的看著。


    “都給你係了麻繩,第一次不知道怎麽辦,就解係了一根麻繩的,第二次就解開係了兩個麻繩的。最後一個沒係,當然老頭子也不希望你看著。”


    林堅默默的點了點頭,他不知道阿爺的意思,但他也沒又開口多問。


    而老者仿佛是早就知道了少年的心思一般,為他準備好了這個布囊。


    老者有一絲落寞,低聲問道:“準備時候時候走?”


    林堅答道:“過兩天就走,迴家裏陪二老過個年。”


    老者說道:“甚好。”


    林堅想了想到:“堅兒即將弱冠,迴了家中便會行冠禮。”


    老者撫須道:“弱冠便要取字,那老頭子給你取個字吧!”


    林堅一口應下。


    老者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望著窗外若有所思道:“柏樹傲骨直且堅,做屋成宅棟梁材!”


    然後迴頭對著林堅說道:“這柏樹雖然常見,但是傲骨錚錚,歲寒柏青!你看這木屋橫梁便是這柏樹。阿爺希望你能像這柏樹一樣,能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才,便叫你“柏青”吧!”


    林堅聽完自言自語的念道:“林柏青!甚好!”


    一旁的清兒撿了阿哥有了新字,便也來湊熱鬧。


    “爺爺我也要取字。”清兒搭話到。


    “等你再過九年,爺爺給你取!”老者笑著說到。


    “那好吧。”清兒到。


    ……


    清兒又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林堅,問道:“阿哥以後還會迴來看清兒嗎?”


    林堅被清兒的這一問,問的有些迷茫,或許他自己都不清楚。


    但林堅還是笑著迴答了清兒,他摸了摸清兒的腦袋說道:“隻要有機會,我就一定迴來看你!給你帶好吃的!”


    清兒道:“那拉鉤!”


    於是林堅便伸出手跟清兒拉鉤,老者在一旁默默的看著。


    隨後屋內恢複了安靜。


    林堅在穀內久久不願離去,跟阿爺聊起了一年前的往事。


    ……


    “阿爺你還記得麽?當時你跟清兒站在客棧門外?清兒當時可瘦了,瞪著大眼睛看著滿屋子的小孩。”


    “記得哩!當時陪著顏老爺去看兒子嘛。”


    “阿爺你還記得麽?當時在客棧後院,你讓我給清兒當哥?”


    “這咋個能忘?是我提出來的!”


    “還有來玄都那馬車上,我犯困了就鑽進了你們的馬車。”


    “你還好意思說,上了馬車被幾個小家夥捉弄。”


    “對了,走之前我去給你打點酒迴來!那百味樓的酒好,打點給你暖身子!”


    “都說了老頭子已經不碰酒咯!”


    爺孫兩人一答,清兒坐在旁邊仰頭聽,不是發出哈哈的笑聲。


    ……


    林堅總想在走之前給麵前的這個老者坐點什麽,但發現什麽也做不了。


    他迴想起一年前,別人還叫他林校尉。自從認識了這對爺孫,他改變了很多,也開始給自己做選擇。


    想起小郡城的那個少年校尉,想起那個少年也曾豪言壯語,想到自己會為了那個少年的豪言壯語而做出抉擇。


    這一切都要得益於麵前的這個老者,是他幫助了自己,開導了自己。


    是他讓自己的那一滴眼淚落了下來,讓一個荒蕪的少年,再次有了追尋兒時夢想的想法。


    是他把林校尉變成了林堅,然後又把林堅變成了林柏青。


    林堅想到過往的事情,臉上泛出一些愁容。


    他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雪景。白雪映入他的眼中,似是一片白色星河。


    他在窗前站了半晌,隨後猛然迴頭。


    他弓起身子對老者行了個禮,隨後說道:“此去經年,阿爺珍重!”


    林堅站直身子,便頭也不迴的走出了山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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