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梟的聲音又清又潤。


    江燼霜轉身,定睛看去。


    不知何時,陸梟已然白衣長袍,周身朗潤地站在她的身後。


    他撣了撣衣袖,嘴角的笑容恰到好處。


    “殿下,蘇袖願跟您走。”


    江燼霜聞言,看了一眼陸梟身後的鴇母。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陸梟笑笑:“蘇袖心甘情願,所以用自己這些年的積蓄,為自己贖了身。”


    江燼霜瞪圓了眼睛:“你給自己贖身了?”


    陸梟點頭:“是,隻求殿下垂憐,不棄在下。”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議論紛紛。


    “這、這蘇袖公子到底看中公主什麽了!”


    “就是就是!竟肯散盡家財為自己贖身!”


    “蘇袖公子這般清絕冷豔的人,竟然要跟她走!”


    “……”


    江燼霜分明聽到那些議論,卻也隻是勾唇笑笑:“蘇袖公子放心,本宮必不負你。”


    說完,陸梟朝著鴇母的方向拱手作別,江燼霜帶著陸梟,準備離去。


    可她剛走出去沒幾步,便被身後的裴度叫住。


    “殿下。”


    聲音清冷低啞,情緒不辨。


    江燼霜停住腳步,卻並未迴頭。


    落英繽紛。


    那南風館前的青石板路,鋪上了淺淺的一層桃花瓣。


    更深露重,人踩在那些花瓣上的時候,甚至能感受到些水氣。


    那沾了些泥土的花瓣,從他的鞋履旁拂過,浮塵汙穢似都與他無關。


    許久。


    “長安與白玉京不同,殿下的儀止還是應當周全些的。”


    “多謝首輔大人提醒。”


    江燼霜輕笑一聲,帶著陸梟離開了南風館。


    偌大的樓閣,張燈結彩,熱鬧得如同作祟的鬼魅。


    --


    江燼霜迴到公主府的時候,春桃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後跟著的男人。


    她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的:“殿、殿下!這位公子是……”


    “你暫且叫他蘇袖吧,”江燼霜吩咐道,“去給蘇公子收拾處偏殿出來,蘇公子暫住一晚。”


    “是。”


    春桃什麽都沒敢問,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正堂內,陸梟挑眉:“殿下剛剛說……‘暫住一晚’?”


    江燼霜理所應當地點點頭:“自然,今日太晚了,你暫且住在府上。”


    “明日我便叫人去給你找處宅子安置。”


    陸梟勾唇,聲音瑩潤:“殿下……不打算將我留在府上嗎?”


    江燼霜聞言,皺著眉,認真地搖了搖頭:“不行。”


    “為何?”


    “我如今剛剛迴京,許多雙眼睛看著,我要翻三年前的案子,本就是鋌而走險,困難重重。”


    陸梟輕笑:“殿下後悔了?”


    江燼霜歎了口氣:“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身處險境,但我要保你平安無事。”


    似乎沒料到江燼霜會這樣說,陸梟嘴角勾著的笑意有一瞬的僵硬。


    他稍稍抿唇,眼中閃過一抹情緒:“殿下就如此信任我嗎?”


    江燼霜聽了,垂眸笑笑:“陸梟,我知道你現在還不能完全信任我。”


    “我可以等,等你什麽時候相信我了,再把你知道的事情說給我聽。”


    陸梟身姿挺拔,那原本溫柔清雅的眼眸,多了幾分沉靜。


    正堂的燭火晃動幾下。


    “聽說,將軍臨刑前,殿下曾去獄中見過他一麵。”


    江燼霜也並不隱瞞,點了點頭:“嗯,當年的謀逆案撲朔迷離,皇叔肯定知道些內情。”


    “我當時去找皇叔,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幫他翻案。”


    陸梟平靜道:“將軍對殿下說了什麽?”


    江燼霜搖搖頭,自嘲地笑笑:“他隻是拉著我,笑著說我又長高了,讓我多吃肉,不要生病。”


    家長裏短的,江不霍跟江燼霜囑咐了很多。


    卻獨獨對謀逆案閉口不談。


    陸梟看向麵前身子綽約的少女,半晌才道:“那殿下可知,三年前睿陽王身死,兵符被繳,睿陽王麾下二十萬黑甲騎至今仍戍守北邊陲,聽調不聽宣。”


    江燼霜的睫毛顫動幾下:“嗯,我知道。”


    皇叔死後,那兵符原本應到了天家手上,可誰知第二日那兵符便消失不見,不翼而飛了!


    睿陽王的二十萬黑甲騎,若不見兵符,便隻聽從皇帝調令,但若是虎符在手,便隻聽持有虎符者的命令。


    ——換句話說,虎符在誰手上,誰就能調令這二十萬戰無不勝的黑甲騎。


    陸梟頓了頓,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江燼霜的神情:“那殿下可知,這兵符如今在何處?”


    江燼霜搖頭:“自從得知虎符消失之後,我便派人暗中去找了,隻不過這麽多年,依舊沒有消息。”


    想要找迴虎符的自然不止她一個。


    朝野之上,勢力暗潮洶湧,官員八麵玲瓏。


    這幾年她尋找虎符的過程中,遭遇了多方勢力,皆不是等閑之輩。


    ——想要得到這二十萬黑甲騎的人,太多太多了。


    沒在江燼霜的身上觀察到異樣,陸梟微微欠身:“虎符對我們黑甲騎而言尤為重要,若殿下有了虎符的消息,請務必告知在下。”


    “我明白。”


    又跟陸梟聊了幾句,江燼霜便叫人帶著陸梟下去休息了。


    陸梟離開不久,正堂的燭影晃動一下,一道黑影便出現在了江燼霜身邊。


    男子雙手抱劍,語氣冷肅:“他在說謊。”


    江燼霜無所謂地笑笑:“他不信任我,說些謊話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他們之前隻見過一麵。


    她之前的風評惡劣,品性不端,陸梟謹慎一點也是好的。


    黑衣男子聞言,也沒再說什麽。


    夜風順著庭院吹入正堂,男子高束的馬尾辮輕輕飄動。


    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遠處隱隱可見幾分魚肚白。


    天快亮了。


    江燼霜伸了個懶腰,笑著問道:“司寧什麽時候到京城?”


    “後天。”


    算算時間,江燼霜有些意外:“宜春宴當日才能到?”


    黑衣男子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罷了罷了,司寧本來身體就不好,遲一些也沒什麽大礙。”


    沒聽到黑衣男子說話,江燼霜疑惑詢問:“怎麽了?”


    “剛剛有人監視。”


    江燼霜聞言,微微蹙眉:“我們的談話被聽到了?”


    “沒有,離得很遠,應該什麽都聽不到。”


    江燼霜聽了,不解地嘟囔一句:“什麽都聽不到來監視什麽?”


    --


    問山閣,書房。


    “那位蘇公子與公主殿下在正堂待了一段時間,隨後便離開了。”


    “後來也沒再出現在殿下身邊。”


    京墨垂頭,恭敬稟報。


    書案前,男人翻看著手上的書籍,語氣淡泊:“知道了,下去吧。”


    “是。”


    窗明幾淨,紫煙搖曳。


    紙張沙沙作響紙張,男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偏移到了桌角旁。


    桌案上方的白玉質地的花瓶中,插著幾株開得鮮豔的桃花枝。


    ——裴度不喜歡桃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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