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幾天後又見到了那位青年胡人。


    他自稱安鏘。


    羯族人。


    安是胡國中的大姓,林淵無從判斷他的真實身份,且安姓很有可能也隻是隨便取。


    但這青年胡人卻是極為熱情,親自來到他買的小院,邀他赴宴,美其名曰為看宅道謝。


    說他剛剛知道真人隻是幫牙人多寶隆的忙,並非看重那區區錢財,以前有所怠慢還請恕罪。


    “我們國人都很愛宴飲,喬遷新居該請朋友來熱鬧熱鬧,可惜到了新地方也不認識多少人,真人本事非凡,可否賞光?”


    安鏘來到一進小院門前,笑嗬嗬說著,遞過一張請帖。


    現在與幾天前,形勢翻轉了一樣,輪到林淵處於上風。


    安鏘一口流利的大景官話,實際也是陳朝官話,國人是胡國人對自己的自稱。


    林淵當日假生氣,展露一些實力和身份後離去,就是好奇這胡人到底想做什麽,等他自己上門,為這平凡的隱居體悟生活,找點樂趣。


    見他果然親自來了,表現一番驚訝後,隨即也是冰釋前嫌,答應參加他辦的宴飲。


    安鏘一眼看到也在院子裏的殷溪蘭,笑問道:“這位姑娘是道長的伴侶麽?可以一起前來。”


    正在侍弄自己那片菜地的殷君迴頭隻瞥了瞥,對這話不做搭理。


    安鏘略有尷尬,看向真人林淵。


    林淵淡淡道:“不是伴侶,隻是夥伴。”


    前者得到台階微微鬆了口氣,立馬告辭。


    院門關上,林淵坐迴院中的樹下石凳,殷溪蘭站起身摘了一些菜葉走進了廚房,燒灶做飯。


    “你想做什麽?這胡人明顯想拉攏你。”


    “我知道,就想看看他想做什麽。”


    兩人的對話一觸即止。


    殷溪蘭不再問,林淵也不再說,各做各的事,小院內隻有柴火燒灶聲,以及林淵在院內煮茶的熱氣蒸騰聲。


    這就是兩人平日裏的對話程度,有時候幾天也不會有什麽交談。


    林淵細細感受著城外幾十裏傳來的兵戈之威,手指搭在茶杯杯壁,指尖輕輕敲著。


    這種兵戈威芒氣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感覺到,修為高者方才越敏感。


    平常時候的邊境也不會這般劍拔弩張,所以機會很難得,他此前才打算留下;快一月過去,收獲還是相當不淺的。


    若說一月前,距離七境靈魂還要走八十步距離,一步相當於要在天禮樓下與金佛戰鬥一天。


    那僅過一月,他便走到隻差十步,再要五六天,應該就能真正去到上三境靈魂境界大門前。


    然後閉個關,就能真正突破。


    到那時,他稱一句八境之下無敵,應該並不過分,如果遇到的是薑神符這樣靈魂境界並不很強大的八境,就算她還有舊陳國璽在手,也無需很忌憚了。


    走是修行,坐是修行,臥是修行,他正在實踐。


    此時的渾陽縣及周邊諸縣,不得不說是修煉寶地,就看有多少人發現了。


    ……


    小半個時辰後,殷溪蘭端著熱氣騰騰的菜盤走出了廚房,放在院內的石桌上。


    “自己去盛飯。”


    林淵本來不用吃飯,但見到桌上菜肴油色鮮亮的兩菜一湯,也就點點頭,盛飯坐下。


    殷溪蘭炒了一盤邊塞縣城裏難得一見的菠菜、一道雞蛋沙蔥,以及熬煮了一盆茼蒿湯。


    氣味清新,顏色養目,明明不是什麽大菜大肉,卻也在這末冬看著令人食欲大動。


    “沒想到你還會燒菜?”


    “剛要進天禮樓時學的,我母親是妾,小家子氣,告知我去了陌生地方,先讓自己餓不死。”


    她頓了頓,輕笑著搖搖頭,“她那時完全多慮了,天禮樓怎麽也不至於餓著人,但她為我傷心,覺得我是庶出,吃了許多江南嫡小姐們不用吃的苦。”


    “後來我修為有成,她在殷家的日子好過很多,連主母也要讓著她。”


    這是林淵第一次聽她談起自己的事,以前殷溪蘭就像她的劍,鋒利無言,一直以為她沒有感情似的。


    “應該與你差不多年紀的時候,我也離家去了天師府,苦是沒少吃,老天師故意磨礪我那時候驕狂的性格,讓我下山擔水、劈柴燒火,但他從沒讓我餓過。”


    如此一比,林淵覺得兩人不止心境相似,經曆也挺類似的。


    而且有種神奇的反差類似,他生在京師,去了東南學道;殷溪蘭生在東南,卻是來到京師學劍。


    女子劍客抬了抬頭,像是也意識過來,不由覺得訝異有趣。


    兩人對視一眼,忍不住一笑。


    飯後,林淵主動去清潔碗筷。


    第二日,問她要不要去那青年胡人府上逛逛,殷溪蘭意外的答應了。


    什麽樣的府邸,乃至皇宮兩人都進過,一座邊縣小城裏的宅邸本沒什麽稀奇,但如果秉持著另外的心境眼光,比如一介凡夫俗子,就也別有一番風味。


    青年胡人安鏘剛剛買下這座四進院落大宅,幾天收拾一齊,牌匾也打了一副新的。


    門口的石獅子被擺的正正。


    胡人的確喜愛宴飲,剛來渾陽縣幾天,他就結識了一批人,林淵兩人進府便看見不少因為戰亂想來邊境撈取好處的江湖修行人士。


    有僧有道、江湖草莽,形形色色就像這座混雜的縣城一般。


    或許是林淵透露的神華派身份,加之露過一手,站在府內迎客的青胡安鏘眼前為之一亮,快步走來。


    “真人和這位姑娘能至,鄙宅蓬蓽生輝啊!”


    “來人,引真人去正廳,奉茶招待!”


    安鏘眼前發亮,抬手招來仆人引路。


    尤其看到他完全看不透修為深淺的殷溪蘭,更加高興。


    接著笑道:“我移栽了許多臘梅,待會兒請諸位客人喝酒賞梅。”


    “真人先就坐,在下迎了最後的客人便來。”


    林淵、殷溪蘭兩人本來就是來遊逛的,自然不會說什麽,隨著安府的隨從就去了正廳。


    二十步長寬,十餘步高的安府正堂大廳裏,已經匯聚了口音各異、膚色各異裝飾各異,但都氣息不俗的三教九流。


    兩人來得晚,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有奴仆奉來茶水,耳邊傳來說話交談之聲,府內梅花開的正盛。


    兩人姿態鬆弛,全然沒有京師時候眾星捧月的王府世子、神樓師姐模樣,衣著更是普通,仿佛隻是兩個普通道士和劍客。


    林淵攏著袖口,起身觀摩四周牆上書畫,殷溪蘭笑眯眯跟著。


    兩人不起眼,有人張揚。


    人還未至,廳內就有人交頭接耳,談論其信息。


    “安大少爺出身貴族,還這般禮賢下士廣招賢才,姿態沒的說,出手更是著實大方,連墨陽山山主那位天驕兒子都賞光前來。”


    “墨陽山主?墨陽山不是毀滅了麽?聽說被景朝兩位上三境大能屠了山,凝起一掌將山上所有建築都拍成了齏粉。”


    “是這樣,但聽說墨陽山主的長子當時不在山中,因此躲過一劫……山主的長子年紀輕輕,聽說便已經有過一人衝陣對抗數百西北精兵的經曆,聽說好像是刺殺西北隴王,在詩州西北與經都府修士大戰一場,最後才被驚退。”


    兩個被請來的‘貴客’低聲交談著,話音卻是盡數落在場上其他人耳中。


    殷溪蘭朝身旁家夥看去一眼,目光詢問。


    林淵聳聳肩,表示並不知情,李祭酒一巴掌將人、屋、乃至山峰都拍成了粉末,從哪兒得知還有漏網之魚。


    這時,正門有聲響傳來,幾人口中的安大少爺陪同著一個年輕男子走進。


    兩人一個身穿華服,一個身穿勁裝武服。


    一個笑容不斷,一個滿臉冷酷;年紀差不多,都是二十五六歲的模樣。


    滿臉冷酷的那個氣息深沉不凡,銳利渾厚是個不錯的中三境武者。


    見到兩人前來,安宅正廳內其餘人紛紛起身,向安鏘行禮,有眼熟的,驚聲叫出另一人的名姓,齊,而後眾人尊稱一聲齊公子。


    林淵也是這才知道,原來墨陽山主姓齊。


    五境初期的強大武者的確難得,哪怕放在大景一州江湖之中都是不差,能稱雄作祖,尤其這位齊公子還這樣年輕。


    正廳另一道內門這時走進一個穿著窄袖胡服,紮著胡人長辮的女子。


    女子身材很高,皮膚相當白皙細膩,麵容五官並不隻是胡人獨有特征的高聳,兼具了神洲東土人的柔和與西北胡人的立體,稱得上一句很有姿色。


    隨即又有人拱手稱唿,“見過安照小姐。”


    女子毫不畏生,一一向周圍拱手,很是禮賢。


    輪到林淵殷溪蘭兩人時,這位舉止豪邁的胡女對道士和劍客露出了一點笑意。


    林淵感覺莫名其妙,殷溪蘭置之不理。


    各自落座品茶,沒有營養的左右上下恭維吹捧拉攏一會兒,眾人便去到院中賞梅。


    林淵與殷溪蘭兩人本就是衝著難得的梅花而來,當即也不管其他人,自行漫步在湖泊邊岸,自顧自欣賞羯族人花了大力氣、大價錢移栽而來的盛放臘梅。


    臘梅能在冬日盛放,但這裏是西北塞外更北,蠻夷苦寒之地、荒疆冰雪之鄉,一到秋冬萬物肅殺凋零,能在這兒生長的梅花,也是需要莫大勇氣的。


    兩人走到一半,一個高大窈窕身影徑直插入,笑道:“兩位好興致,其他人都談論著如何建功立業、大賺金銀,隻有你們注意到這些梅花的難得。”


    貴族胡女安照,來到宅邸湖泊此處,饒有興趣的打量麵前道士與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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