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煙伣先前在牆上猛撞了一下,撞得背後一片烏紫,動作一大就疼,一時半會沒了蹦躂的力氣,加上有心躲著謝家人,便一連在床上頹了好幾日。


    期間她也得知,蘇止此人二十有二,是宮中的一字醫師,世代從醫,承襲父業。


    不過,這“一字醫師”的稱號也非蘇家傳下來的。據說,蘇家原先不過是個民間的名醫世家,全靠蘇止五年前揭發了一樁事關朝政的大案子,才得以被冠上禦號,光明正大邁進了宮門。


    那小丫鬟與她解釋時還一臉緋紅,說蘇醫師常著一身仙般的白衣,人又溫潤如玉,一柄折扇不離手,是城內不少郡主千金心中的翩翩公子。


    江煙伣在心中猛呸了一口。


    翩翩公子?他那品行若能擔得起一句翩翩公子,謝應斂不得人稱下凡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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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接連歇了三日。第四日一早,瓏絮來傳謝應斂的話,說要她過去磨墨。


    她聽了憤然一錘床榻——她江煙伣一身傲氣,豈是給人磨墨的角色!錘完後乖乖地挪動屁股去了兕淩軒。


    “無月見過兄長。”她歪歪扭扭欠了個身。


    他沒抬眼,隻略示意了一下案角的硯台:“磨。”


    她撇了撇嘴,磨磨蹭蹭上前握了墨石,有一下沒一下地磨了起來。前磨手痛,後磨腰痛,磨了兩下後她發覺她磨的不是墨,是她的命。


    “近日倒是沒見著你。”


    “我……”她支吾了一下,“這不是最近忙嘛。”


    他顧著紙筆的眼微微一眯:“你有什麽可忙的?”


    “我忙……我忙看書。喂魚。你是不知道我院裏那幾條大錦鯉有多肥,我要是掉下去它們能把我給吃了。”她張口胡來一套,末了提著眉毛瞄了過去,“你在寫什麽?”


    “給宮內上書。”他伸筆蘸了一撇墨,末了淡淡瞥了她扶著墨石的一雙素手一眼,“墨不細,不認真。”


    她忙奮力磨了兩下,訕笑:“我喂魚喂得腰疼,你海量。”說罷又越過他肩頭看了紙張兩眼,愈發好奇起來,“上什麽書呢。”


    “你婚約的事。”他落下一個“可”字。


    “我……”我還有婚約呢?她瞪了一下眼,也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是訂了婚的人了,“這……這事不該夫人來張羅的麽。”


    “她近日身子不適,便由我來。”


    “噢……”前幾日夫人還會日日召她去說話的,這兩日確然是沒人再來傳她了。


    她垂了垂眼,忽然有些惆悵。


    那紙上她看不明白寫的什麽,多半就是些安排她後半生的內容。就這麽被人一筆兩筆輕易寫下了。


    她也就罷了,運氣好還能迴現代,不像真正生老病死在這個時代的女子,一生就這麽交代了。


    正惆悵著,那隻執筆的手忽然也與她磨墨的手一般,停著不動了。


    “在想什麽?”他冷不丁問。


    “嗯……嗯?”她迴過神來,忙又重新殷勤磨起了墨來,“沒想什麽。你寫,你寫。”


    那筆卻再不落了。修長的幾指撚著同樣修長的筆身,將筆擱在了硯台邊。


    她扭頭看他。


    謝應斂一麵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一麵慢慢往椅背上靠去:“你想入宮麽?”


    “你可真是日益幽默了,這種問題都問得出口。”她嘿然一笑,心說這宮難道還是她不想入就不入的不成。


    他像是看穿了她所想一般,懶懶道:“我沒說能讓你不入。我隻是問你想不想入。”


    “……也是。”她訕訕把笑收了迴來,心說這人也不見得有幫她的心思,低頭搓了搓染了墨的手,道,“那我自然是不想的了。進宮有什麽好的,成天要看別人臉色,不能出宮玩,連想見個人都難見到。”


    他輕笑:“你還有想見的人?”


    “怎麽沒有,慕家的小公子我就很想見,等他病好了我是一定要見一見的,”她不樂意謝應斂看不起她的社交,遂當著他麵掰起了手指來,“還有……”


    指頭才掰一根她就掰不下去了。她捏著第二根指頭仔細一點名,驚覺除去小豆丁與容姑,她認識的似乎都與她對不上眼,若不巧在街上碰見了,新仇舊恨的怕不還得當街扭打一番。


    但一眼瞥見謝應斂好整以暇的目光,她覺著這手指若放不下去也太折臉麵了,遂硬著頭皮數了下去,“還有秦惜兒……”


    他眉微微一抬。


    “……紫……紫蘇?夫人,還有你……”


    他目光偏向了那根被染得髒兮兮的手指,唇角輕勾:“我?”


    她點點頭:“對啊。”


    秦惜兒她都有膽算進去了,算他一個又有什麽問題,到底還救過她幾條命。且多借他的臉養養眼,她還能老得慢。


    “反正我也逃不掉,”她重新抓起了墨石,悶悶道,“到時候你們多進宮看看我就行了。”


    “宮中的生活也不似你想的這般枯燥。”他淡淡道,“你照樣可以看書喂魚。”


    “那畢竟還是不一樣的麽。”她嘟囔,“一個是自由自在的,一個是被那麽多人盯著……別說我了,魚估計都吃不進去。”


    萬一還像小說裏一樣有宮鬥的劇情,她要是一個不小心,不得折在宮裏?她歎了口氣,不免更惆悵了些。


    “說是太子妃,不過是個麵子上過得去的質子。他們不會為難你。”


    “等一下,”經他這麽一說,江煙伣忽然就意識到了什麽,猛地一抬頭,“你們不會幹出什麽讓我被撕票的事情吧?”


    質子向來都是王公貴族的親生兒女,以要挾母家不做出格之事;她一個跟謝家毫不咋變的,能要挾到謝家什麽?


    謝應斂一笑:“誰知道呢。”


    她陪笑:“你……你別開玩笑啊。這人命關天的事可不是能開玩笑的……”


    “放心。”他將宣紙扯過去了些,垂眼看起了上麵所寫,“我不會讓你死的。”


    她試圖提醒這朵溫室嬌花人心之險惡現實之殘酷:“除了殺我之外他們似乎還有很多折磨我的辦法。”


    “那就不在我的保證範圍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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